“你说,这暨枝致是真病还是装病,军训第一天就来露个脸,后面根本没人影了。”在教学楼走廊上,张鸣一抱着比人高的一摞新书,边瞟着前方的路,边问同他一样抱着新书回教室的晏淇乘。
没什么表情,少年还未长开的五官带着青涩的俊明,“现在装病的比得病的人多。”
张鸣一忽然用手肘撞了下他,提醒说,“哎,暨枝致。”
随着话音落下,晏淇乘刚好从遮挡眼前视线的一摞书缝隙里,看见一个男生站在自己面前,他太瘦了,身板几乎薄成一张纸,完全支撑不起衣服的重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碎,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同样昭示着他身体内里的虚弱与难堪。
那有浅色瞳孔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金色光线渲染下像品质上乘的琥珀石。
被当面抓包说别人小话,晏淇乘照样面不改色,跨步走过,走廊过道太窄,他不小心同暨枝致肩膀撞上。
对于他来说是很不起眼的力道。
但暨枝致看起来却受不住,被迫退后两步靠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别挡路。”
晏淇乘脚步不停,语调没什么起伏的提醒。
隐约还带点不耐烦。
晏淇乘从小就是直脾气,不爽从不拐弯抹角说,当面就要呛死你,这种性格本该被脑袋套上麻袋拉进小巷暴揍一顿,可他爸乃至整个晏家,都是不得不给三分薄面的存在,加上晏淇乘现在就读的私立学校,他爸还是校董之一,晏淇乘没骑着教务主任来上学都得虚伪的夸他一句心地善良。
暨枝致没说话,眨眼间就被留在身后。
初一分班并没有依据入学成绩来,有些是小学就认识的同学,比如晏淇乘和张鸣一,也有初来乍到军训后才新交上的朋友,唯独暨枝致,晏淇乘偶尔不小心余光瞥到他时,背影单薄到一阵风吹过似乎就能被带走的男孩,一直是一个人。
不过关他什么事。
宴淇乘冷漠移开视线。
开学后气温有阵子骤然下降,似乎来到可以增添外套的时候,老师在台上点名,又照常问了一句:“暨枝致同学今天也请假吗?”
班长回答,“是的,说大概要请假一个月。”
老师点点头,“那我们开始今天的学习,请大家翻到第三章。”
时间晃眼而过,第一次月考时,按照学号分班考试的晏淇乘,在考场意外瞧见请假而消失将近一个月的同班同学。
按理说,一个不常出现在视野里的普通人,朋友很多的晏淇乘是记不住的。
或许是那人表现得格格不入。
晏淇乘一见他,就立刻回忆起名字。
暨枝致。
秋末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晏淇乘还是短袖,但暨枝致已经加上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惨淡面容下那双光色润泽的眼珠都仿佛蒙了尘,灰扑扑的。
散发开的思绪被一声咳嗽打断,来源于暨枝致,他应当是感冒了,捂着嘴不住的咳嗽,虽然刻意压低的音量,但总感觉下刻就能咳断气。
这么弱?
咳嗽声从开考到交卷就没断过,下午考试时晏淇乘就把准备好的医用口罩戴上。
这小病秧子别携带什么病菌,把他给感染了。
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变脏起来。
晏淇乘内心排斥。
考了两天,他就听那个叫暨枝致的咳嗽了两天。
最后一科考完,晏淇乘收拾纸笔往门口走,余光间瞥到有只笔从他手缝中滑落,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叫住自己,很微弱干哑的音调,“同学。”
晏淇乘下意识回过头。
“你的笔。”
暨枝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面前,说话同时弯腰正要去捡掉在地上笔。
晏淇乘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来不及思考,却下意识呵斥住暨枝致的动作,“别碰!”
暨枝致动作顿在原地。
晏淇乘立刻弯腰把笔捡起来,转身随意扔进垃圾桶里,他看了暨枝致一眼,把还挂在耳廓的口罩重新戴好,身心合一的表达抗拒,“离我远点。”
暨枝致眨眨眼,立刻就从对面人的动作里读懂了他话里想表达的意思,虚弱的少年却并没有因此露出受伤、错愕或者愤怒的神情,他平静的说了声,“抱歉。”
沙哑如磨砂纸刮过的声音。
明显嗓子咳哑了。
晏淇乘觉得刺耳,皱了下眉,不在多说转身离开。
一周后,随着气温攀升,暨枝致感冒有了好转,选择回归课堂,还是一个人坐在靠窗位置,时刻戴着口罩,把本来就不算大的脸遮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两个人都下意识避开,晏淇乘和暨枝致能面对面碰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真正第一次接触,是天气足够好的某一天,体育课。
体育老师按学号两人分组,玩两人三足的游戏,第一名的队伍下节体育课可以自行安排活动,奖励不够丰盛,但胜利对初中小孩来说,是非常向往的名词。
晏淇乘和暨枝致分到一组。
拿着绑脚的绳子,晏淇乘看了眼一脸病态的暨枝致,就笃定“第一”离他远去,于是想赢的男孩抬手毫不犹豫,“老师,我要换队员。”
老师拒绝了,“你开了这个头大家都会这样做,我们要尊重比赛规则。”
这点小事犯不着晏淇乘锣鼓喧天的拿出晏家施压,他扭头把主意打到暨枝致身上。
“你退出。”晏淇乘毫不客气,“我不想跟你一队。”
蛮横无理的要求。
面对他,暨枝致倒显得面色平静,并没有因此明显的排斥而感到生气不快,他忍不住咳嗽两声才张嘴道:“抱歉,我没玩过这个游戏,很想参加一次。”
眼帘颤了颤,暨枝致拉近点与晏淇乘的距离,好让自己说话不那么费力就能让对方听清。
“下次,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再和我组队。”
“可以吗?”
装什么可怜。
我不可能同情你。
晏淇乘内心毫无波澜,面部表情一如既往冷漠,不过他还是认命的蹲下身,把绳子系在两人相靠近的脚踝处,绷紧声线说,“我喊口令,你跟上。”
“谢谢。”暨枝致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很快,就到他们上场。
暨枝致学着别的两两一组的同学,伸手去够身旁少年张扬纷飞的衣角。
两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晏淇乘鼻尖自然而然嗅到一股很淡的苦药味儿,混杂着消毒水味道,不刺鼻,但让人顿感四肢发凉。
“喂。”晏淇乘没好气的喊。
暨枝致没他高,只得仰头,光影轮换间,惨白小脸上的细微绒毛依稀可见,他浅色眼珠眨了眨,单纯发问,“怎么了?”
随着动作,那浓密长曲的睫毛也似蝴蝶翅膀般震动扑飞。
“你,”晏淇乘盯着他的脸,脱口而出的话一哽,“我警告你,你要摔地上不准拽我一起。”
暨枝致笑了下,大概是因为紧张激动,他惨淡的面容此刻双颊晕染红晕,连唇都有了丝血色,煞有介事的举手保证,“嗯嗯,我答应你。”
从晏淇乘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死气沉沉的洋娃娃突然被赋予生命鲜活灵魂的错觉。
晏淇乘从鼻腔哼出一声,扭过头去。
等待吹哨的前夕,暨枝致站在草坪上,忽然捂着心口,呼吸加重。
他心脏自出生就有点问题。
但还没来得及说明,哨声已然吹响,暨枝致被晏淇乘一个强而有力的跨步带了出去。
路程还没过半,暨枝致心脏就疼得有些受不了,他咬牙坚持想跟上健步如飞的晏淇乘,可没用,身体因为疼痛自然缓了步伐,他被晏淇乘几乎是拖着走了两步,直挺挺就要往草坪里摔,带动着晏淇乘身形也往前倾。
晏淇乘咬牙不悦,“松开!”
下意识的用手掌推了下身形不稳的暨枝致。
意料之中的,暨枝致整个身体下一秒径直砸进草坪里,当初校方为了草坪逼真还在其中混了沙砾石土,不尖锐,但巨大摩擦下,暨枝致手掌一侧被磨破,慢慢往外在渗血。
晏淇乘想过这个画面,但还是不耐烦的啧了声,解开捆绑两个人的绳子,伸手没什么怜惜的把暨枝致从草坪里拽起来,跟手里捏张纸一样不费力气。
暨枝致将渗血的手掌背在身后,挺直脊背低头向晏淇乘道谢。
又说抱歉。
礼貌又温和。
即使晏淇乘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晏淇乘想说什么,但感觉会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忍住情绪,这时老师走过来,对着暨枝致说,“去医务室处理下伤口。”
晏淇乘这才注意到暨枝致流血的手掌。
他愣了下。
毕竟还是小孩,并没有恶意的害人心思,见到血还是和常人一样会有愧疚之心,只不过分多少。
其实如果刚才摔跤前暨枝致下意识抓住晏淇乘,他可以稳住身形,偏偏暨枝致做到他保证的,晏淇乘还众目之下推人一把,看起来就像是因为晏淇乘的不近人情,他才会受这个伤。
晏淇乘暗暗骂了声。
暨枝致一个人默默走去医务室。
晏淇乘臭着脸在操场上跑了两圈,在某个时刻忽然一个闪身,就从操场的小路穿过去,目的地是医务室。
推开门就见暨枝致躺在白色病床上,盖身上的被子几乎没什么起伏,可见他的瘦弱程度,此刻暨枝致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摔一下有这么严重?
他被他爸用皮带抽了顿,还不是活蹦乱跳跑出去。
晏淇乘走过去,没什么好语气,“喂,老师让我给你说一声,伤口处理好就来上课。”
被声音吵到,暨枝致有些疲惫的睁开眼,他才吃了护心的药,此刻正是困倦休息期,见来人是晏淇乘,淡色的唇微张,下一秒却被晏淇乘打断,“喂,你还在流血。”
白色床单上那抹红非常刺眼,源头是暨枝致此刻缠上白色纱布的手掌,五根手指匀称而又干瘦的平放着。
晏淇乘看了眼,“你自己没注意吗?”
暨枝致对上他的视线,用有气无力的缓慢语速解释,“我有凝血障碍。”
晏淇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过也不好奇,见暨枝致深呼吸两下似乎还要费劲吧啦的回答问题,他懒得浪费时间,摆摆手示意暨枝致别说,“我去找老师重新给你处理。”
边走,晏淇乘还在不高兴的自说自话,“我可真倒霉,怎么遇到我和你一组。”
现在:离我远点
以后:暨枝致,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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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暨身软性格可不软,我们才不是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呢!
暨枝致:微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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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别挡路(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