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只会以为他拜礼的是闻人掠,并不知他拜得是闻人掠身后的秦有昌。
为了避免彼此间的前朝身份暴露,他们的亲缘关系永远不能对外公开。
闻人掠回头,见秦有昌儒雅微笑地点着头,表面看是以为他在赞叹一对佳偶的模样。闻人掠于是压下眼底对落九天的寒意,干脆利落的礼貌笑面对落九天,说:“可有拟定良辰吉日?”
“正月前夕。”落九天将一纸拟书奉上。
事无巨细,一切他都准备的妥帖周到,在正月前夕给赤纱一个家,成为她以后的至亲家人,此后与她一起过每一个新年。
凤翔酒楼之外,另外一名白衣束腰锦服的男子一身酒气,提剑立于门口,身为未储门家主的赫连重初已不再衣袖宽大飘逸,双手束着紧袖的腕带,随时准备开战的装扮。
他眼见着那些聘礼被抬进酒楼,沉默不语了半晌,转身进了酒家买醉。
一抹粉色的女子身影避开了他的视线,紧跟着他过去,见他一人正在桌上喝着闷酒,一言不发的模样十分颓然,全然不是当初那个翩然公子,那张总是如春风拂面的公子没了洒脱的笑意。
落婉玉捂紧了围脖,见他日日买醉,她心痛不已,想靠近赫连重初,最终还是因为不敢而压下了靠近他的念头。
那天在江边的大红花桥前,赫连重初的眼神让她心惊、胆寒,也心痛。
冷天的衣着恰好能掩盖落婉玉那道脖颈上的伤口,那是眼前她心爱之人要杀她的痕迹,讽刺的是,她反倒被那个看似天真的赤纱给救下了,她不恨赫连重初,是她自己以赤纱的身份欺骗他在先。
她决意甘情愿的退出,只要赫连重初能和他所爱的人在一起,幸福就好,那她落婉玉不再出现也罢,谁也不恨。
可那念头转瞬就因当时脑海中的记忆所改变。
那日她脖颈被赫连重初的扇子所伤,血流到了红色嫁衣上时,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些散乱的画面。
当她骑马离开时,那些画面逐渐清晰有序了,像是她的前程往事的记忆,又像是本该来自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把她的思绪搅天翻地覆。冷静的接受完所有画面过后,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大概,是她的前世。
从穿着喜服下花轿起,落婉玉就有种这一切都发生过的感觉,她甚至脑海里知道自己会先踏哪只脚,盖头紧接着会被掀起一点都知道!
虽然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缕烟飘过的时间,可她在骑马离开时,脑海出现了那些画面后突然就变得无比的确定。
她被她可怕的想法给吓到了!
这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这一世,她是为了来复仇的!
那些画面出现以后就成了记忆一样,挥之不去。
记忆里,她下了花轿,脖子被扇所伤后,还被赫连重初打了致命的一掌。
她含恨泣血的对他说:“赫连重初,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你真舍得伤我?难道你以为这些日子爱得就全是她了吗?你以为我想顶着这张脸和你相爱吗?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可我只能做这样冒然顶替她人的事。你既知道我不是她,为何又不早点揭穿我,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亲手杀了我……”
赫连重初却毫不留情的说:“就算你光明正大的出现,我喜欢的也从来都是赤纱,你现在的幸福本该就是属于她的,你伤她,我就伤你!”
她苍白的脸庞泪雨连连,唇角的血反令她的清秀的面容娇艳了几分,她癫狂的笑道:“好,是我落婉玉欺骗了你,可我罪不至死,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相处过的情谊,你知道我是落婉玉,却不问问他们我的过去!”
“我自小就不像你们山庄之子这般过得逍遥惬意,我人生的每一日,都在被教唆复仇,复仇,复仇!我从来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不过是个想和赤纱一样天真烂漫生活的女儿家,你就这么轻易的为了她,杀了我!”
她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声声哽咽,看着赫连重初的眼睛问道:“难道我这些日子和你的耳鬓厮磨,为你煮羹汤、为你缝制衣物、前些日子清晨和你榻上缠绵的事,你一桩一件都不记得了吗?”
她看着赤纱在一旁听到最后这几句后,面色苍白,几欲倒下,而赫连重初冷然的面色怒意更甚。
她忽然快意的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周围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没错,赤纱,我和赫连重初,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了!是他那晚情不自禁的,也许那晚,他就知道我不是你了。”
赫连重初上前要遏制她,朝她吼道:“住嘴!”
她却步步后退,跳入了江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恨你——赫连重初!”
那句话在她落入湍急的江水前,响彻江面上空。
后来,她的魂魄成了孤魂,七百多年不灭,游荡在江河附近,遇到了那个脸蛋白嫩的女孩,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她。
为什么她可以转世?又能得到那样的好容颜?她过得可真好啊!只叫她落婉玉一人怨恨了七百多年。
她将她的魂带入江河,顺着历史的长河,她将会穿越回元朝的那一世,她也要让那赤纱体验到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被自己心爱之人所杀的痛苦!让她身穿嫁衣而亡!
前世身受必死的重伤,落得凄凉的下场,今世总算苟活下来,才知赫连重初原来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眼看着他每日借酒消愁,落婉玉心有不甘。
没想到那赤纱竟是负心女,赫连重初如此爱她,她居然就那么轻易得放弃了赫连重初,移情别恋,和主上在一起!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逼得主上国都不复了,要辞官和她在一起!主上居然为了她,要除掉我,那个女人,简直是该杀的祸水!
她走入夜色中,再出现在那条街巷时,她已经是另一副面孔。
这天,凤翔酒楼里热闹非凡,舞翩跹的姑娘们受雇来到了这里跳着舞,给赤纱解闷。
散场后,又进来了一群绣姑。
裁衣绣姑们迎着酒楼中悠扬叮咚的奏乐表演上前,将簇拥着赤纱进了听曲厢房,给她量制嫁衣。
才刚抬手给绣姑们量着双臂,就见有闻人掠来了。
闻人掠向来十分有分寸,不会轻易打断她正在进行的事,可见有比较着紧的事。
只见掠无奈的对她道:“赫连重初又是酩酊大醉,睡倒在酒家里,其实我已经见他多次驻足在我们酒楼门前,可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小纱,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她忽然想起前世。
落婉玉对我说,她和赫连重初有肌肤之亲,夫妻之实,那也是前世我逐渐与落九天走在一起的原因,可这一世,我和落九天走到了一起,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我在面对落九天时,有心绪被牵动的感觉,有曾经相识的熟悉和心惊感。
赤纱即刻快步上前,“他在哪?”而后又止步道:“算了,见了恐怕我们之间会更伤感。掠,你帮我去看看他吧,这扇子,也替我还他。”
掠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接过赤纱手中的折扇出去了。
这一世,在落九天递了辞官呈,为了和我在一起后,赫连重初再不敢见我,大概也和前世的原因一样。
因为,落婉玉说的,是真的。
掠再回来时,告诉赤纱,赫连重初看到那扇子后,就喝下了整整一坛酒,现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的胞弟赫连成已经赶来安置他休息了。
她听后沉默,自记忆苏醒后,她也不愿再面对赫连重初了。
那个华服金冠,背负着国仇家恨两世的少年一生令赤纱心疼,那把折扇,她不能收,马上要嫁予落九天了,她不想她未来的夫君吃醋。
正月的前一天。
酒楼张灯结彩,地面铺陈红毯,一直铺到了门口的街巷。
赤纱从二楼天字号厢房往外望去,见到杨赢喜滋滋的捧了一大包喜饼往酒楼大门走,赤纱不免唇角勾笑。
如今的阿黄也发自内心的笑了,在阿灰死去后,他稳重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那么由衷的笑意了,她结婚,阿黄比她还高兴,等明日嫁给落九天后,她也要给阿黄寻一门亲事,让他也有一个自己的家。
赤纱的笑戛然而止,赫连重初来了。
他神态多了几分憔悴,下巴长起了胡渣,他腰间佩戴着扇子和剑。
从前,他总是把扇子拿在手上,笑脸盈盈的对着她喊小纱,现在,他只是站在她居所的门口,抬眼望着那些红色喜庆的装点沉默着,手中攥紧着一包品柔酥,眼中一片死寂,再无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从前的赫连重初总是笑着,笑着在树下接住掉落的她,偷偷藏起她的手帕。
他会狡黠的笑着,带她吃最喜欢吃的糕点,他会温柔的她足够的自由,陪她到江湖看看。
赤纱见他这般,眼中氤氲起雾,赫连重初……品柔糕,我已经不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