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血染的颜色,这百里之外是喜庆的颜色
日至中天,沿着庆江河直去,就可到庆元城,迎亲的队伍中途正停歇在河岸边。
河岸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一些树四季常青,有水滋润土地,春夏时节,这一带肥沃地土地会长出些奇花异草来,又因管辖此地的官员下令这片树林除准许外禁止狩猎,所以树林间越来越多野兔和野鹿奔逐在树林间,甚至有狼,每到春夏时节常有权贵之人来此狩猎。
“小姐,你看,是掠公子。”侍女小圆眼尖,刚递了茶水给花轿中的红衣女子,就见迎亲队伍的最后面有青衣少年策马而来。
红衣女子闻言,红锦盖下的脸上有着愁思,闻人掠喜欢赤纱,她在庄里的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看出来,若是现在与闻人掠说让他带她远走高飞,闻人掠断然不会忍心拒绝她。
只要中途逃婚,这两位本要结成亲家的人定不会再和睦相处,即使是和睦相处,关系也因为没有以前牢固,再从中作梗,那这江湖一大结合的势力从此消逝,尚书大人可取下盟主之位,以盟主之名煽动江湖众门派,使其反朝廷,复国大业就指日可待,她也就完成了任务。
如果新郎不是赫连重初,她也许会毫不犹豫与他人中途逃婚,可是……没有如果。红衣女子攥紧了红衣角,暗自下了一个决定,掀开花轿窗帘,刚好闻人掠的马也到了跟前。
他对着披着红盖头,穿着红嫁衣的女子说,“赤纱,我要送予你一样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银钗,递给披着盖头的女子,“这是兄长我送给你的。”这是兄长我送给你的,你进了未储山庄,我再不能时刻陪你,祝你……幸福。
红衣女子接过,她没有再听到闻人掠多说什么,只见盖头下,马头调转,离去。
他自称兄长,红衣女子盖头里的唇浅弯。
闻人掠在迎亲队伍中找到赤令山庄的守卫阿黄,“阿黄,你去赤令山庄山林外不远处的一间茶棚,那里有位紫衣女子,你将她带回赤令山庄,请她暂且住下。”
让人看着感觉有些憨厚的阿黄点头,他从扫地的家丁成为今天的守卫不容易,全靠尽心尽力去做,一听闻人掠的吩咐,阿黄倍感荣幸,觉得闻人掠将这件差事交给他就是信任他,相信他可以做好,于是兴高采烈地驾马往回奔。
阿黄刚走远,迎亲的队伍又开始整装准备赶路,闻人掠骑着马缓缓地与迎亲的队伍同行。
错过了中途休息时逃婚的时机,花轿中的女子虽有些不安,可是她还是愿意不顾一切,就算是以赤纱的身份嫁给赫连重初,她抛弃了因元军侵入使她变成孤儿的仇恨,她放弃了复国。她没有畏惧会到来的惩罚。
她要嫁给她喜欢的人,红锦盖下,一张清秀的脸笑得幸福,出嫁的时候,她趁侍女不在,将自己真正的面容呈现在镜前,然后戴上盖头,她要以自己真正的面容上花轿,如果她在去未储山庄途中决定不顾一切嫁给他,就直等到赫连重初没入洞房的时候,再易容回赤纱。
阿黄一路策马狂奔,生怕闻人掠所说的那位紫衣等急了,或者怎么了就不知所踪。
嗯?有马蹄声,阿黄反方向有一匹马同样也是狂奔而来,那马之上坐的是一男一女,阿黄仔细一看,吓了一跳。
为首的女子竟然是——赤纱小姐!?而与她共乘一骑的是——落九天!?阿黄险些从马鞍上一头栽下来。赤纱小姐在这里,那……那花轿里的那个又是谁?阿黄反应不过来,驾驭着马跑了十几步,这才收紧缰绳,这时再回头看,已不见刚才迎面而来的马匹,就连马蹄声也已听不到了。
“是我看错了……对,是我看错了!那马上面的不是小姐!”阿黄骑着马一边慢慢前行一边嘀咕着。
远远地,走过一段路,阿黄已经看到了闻人掠所说的茶棚,只是,他往茶棚旁一看——几条尸体横在地上。这里发生过什么?阿黄寻遍了茶棚四周,独没有看到闻人掠所说的紫衣女子,只在尸体间拾到了一方紫色面纱。
阿黄苦恼地一屁股坐在茶棚柱子旁,手握紫色面纱,忽然脑中有什么闪过,他想起来了,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匹马上的女子就是身着紫衣,可是……她明明是该坐在花轿里的小姐啊,若她是小姐,掠公子怎会不直接了当地跟他说来接小姐。
阿黄越想越苦恼,越想思绪越乱。
靠近河流,风特别大。
“不管怎样……谢谢。”一路没有多言,赤纱冷不丁对身后驾驭马的落九天说了一句。
“什么?”落九天微蹙眉。
“帮我解了红颜殇的毒。”赤纱大声了些,生怕自己还在沙哑的声音被风吹散,虽然是落九天属下下毒,可是并非落九天指使,他杀了那风华的男子,可江湖中就是如此,她似乎已冷血地去适应,如今他又带她前去追迎亲队伍,应该,说声谢谢。
落九天不以为然,马鞭又是一挥,“红颜殇的解药只有下毒的人才有,不过没有我的命令,落婉玉又怎会拿出解药,你要怎么感谢我?只是说一句谢谢么?”
听落九天讲完,赤纱后悔刚才对他说谢谢,赤纱本就不想搭落九天的话,再看前方有一支大红的队伍,“到了。”
已是下午,阳光减弱,马蹄在马鞭的力度下走进树林,从树与树之间,赤纱可以清晰看到树林与河岸间的迎亲队伍,他们看似正准备出发,几个侍女正从河边洗完手跑回队伍,几个小厮在花轿前做好抬轿的准备。
闻人掠也在,他骑在骏马上,在花轿不远的前方。队伍中为首的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薛意和赫连成。
马蹄即将奔出树林到队伍处,赤纱的心突然乱了起来,“等一下。”
落九天闻言收紧缰绳,眉随着手中的力度蹙了起来,“怎么?后悔来了?你不想做赫连重初的夫人了?”他浅笑着,眼中竟在期待什么,只是赤纱没有看到。
“……我……”赤纱思绪乱中,又见落九天的双手缓缓放开了缰绳,圈着她身躯的姿势同时也离开了她身体两侧,赤纱觉得莫名,微侧头。
“嘭”
毫无预兆地,在赤纱身后的少年忽然间跌落下马,落九天俊美的脸上,一双墨黑的瞳已合上,赤纱来不及探个究竟,他已倒在马下。
赤纱翻身下马,“落九天!”
赤纱带着担忧的低唤没有得到回应。
马停在原地,眼见它的主人倒地,它依旧没心没肺地在吃地上的草,嚼啊嚼,嚼地很大声,简直是津津有味,还嚼出了一点白色的口沫……
像那日赤纱在山谷下见到受了伤暂时晕过去的他一样,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在这时虽没有丝毫减去,却显得无害了许多,草丛间,赤纱轻轻摇晃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她这才发现,落九天的腰部受了剑伤,且已流了很多血,他黑色的锦袍早已被腹部的鲜血染了伤口周围一大片。
什么时候受伤的?赤纱回想,脑中浮现落九天与挟持她的男子时的打斗画面,那男子被落九天刺穿腹部身亡之前,落九天曾看了因那男子突然放开她,使得差点跌落在地的她一眼,也因这一眼,刚好让那男子有机可乘,落九天侧身,从她的角度看,落九天是侧身躲过了那一剑,她忽略了落九天当时微蹙的眉,其实就是那时候,他的腰上就中剑了吧。
他明知自己受了伤也不替自己包扎止血,还依她之言骑马带她来到她要赶来的地方,骑马如此颠簸,他不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失血得更快更快么?
“快点!快点!天黑前要赶到未储山庄,别误了吉时!”树林与河岸间的迎亲队伍中,有人大声催促一些行动较慢的人。
赤纱望了一眼迎亲队伍,这个时候,她又怎能离开因她而受伤晕厥的落九天,赤纱将他扶起,让他的身躯靠在一颗树干上,眼看他血流不止,赤纱慌了神,跪坐在落九天身边,撕扯自己的衣服,撕扯了几次,却仍是撕不出布条,赤纱本来就慌,现在更是急,差点急得就要用手去捂住落九天的伤口。
着急中,一个带着冰冷气息的声音响起,“还是我来吧。”
“嗯,你来吧!”赤纱忙乱中下意识的回应,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抬头,见背依靠着树干的少年睁开双眸看着正慌乱的她,“你……你怎么又醒了?”像那次山谷之下一样,在她慌神的时候,他自己醒了。
怎么又醒了?“你不希望我醒?”落九天蹙着眉,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黑色的锦袍内的内衬一扯,在赤纱眼前轻松地撕下一条布条。从小就开始受伤无数的他,意志越来越坚毅,就算受再重的伤,他的潜意识仍处在警惕时刻,即使晕厥,潜意识也不会让自己晕厥过久。
“诶?不,不是这个意思。”赤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很容易让他误解。
落九天持着布条,显得不顺手且无力包扎在自己腰部上的伤口。
赤纱正又一次疑惑落九天撕布条撕得那么顺手的问题,见落九天不便包扎伤口,从落九天手指间拿过白色布条,一手绕过落九天的伤口接住另一头布条,将落九天的伤轻轻包扎了起来,只把白布条一贴上去,欲用压迫法,用外力强迫伤口止血,可白布立即被染成鲜艳的红色,似没有效果,赤纱手一颤,想起秦有昌给过她一瓶金创药,现在正带在身上。
“忍一下。”打开瓶盖,赤纱小心翼翼地将金创药的药粉撒在落九天仍在流血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她没有注意到落九天的目光。撒过药,赤纱这才将布条重新包扎起落九天腰部的伤口,这一次,止住了血。
“做你要做的事吧。”落九天见伤口已止住血,手掌微撑地,借助外力站了起来,有些颓然的站立姿势依靠在树干上,他墨黑的眼让人看不明有什么情绪,落九天微歪着头,没有笑,但仍是那样冰冷地邪魅。
做我要做的事?
赤纱微愣,转头透过树木间看向那支河岸边的迎亲队伍。
一阵马蹄声从迎亲队伍前行的反方向而来……
渐进的马蹄声,一名如清风的白衣少年策马闯入赤纱的视线,他洁净的袖口因风微翻起,他的墨发散落在月牙白的衣襟前。
他是等不及了,亲自来接新娘么?赤纱没有看到身后落九天看着她的目光,他的目光,与他的伤口一样,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