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时光会说话》
文/燕酒
2024年春
倘若时光会说话,它会说什么?
我听到了答案,像一万次春的决堤,坝上留下的裂痕,无尽的力量撕出条缝,那泛滥的洪水被一长串名为回忆的胶卷替代,走马灯似的,定格着望向他的瞬间。
你是否有这样一个开头:
记得有一天……
又是一年新生季,南城接连下了三场瓢泼大雨,神赐的烟花像降在学校的悲伤,开满每个角落。
“哥,和你商量个事。”纪悦牵强地扯着嘴皮,不由再看了眼公告栏上贴的分班表,两个相临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巧?
她视线挪向身旁,说:“在学校,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戴威高大魁梧的影子劈在她头顶,隐隐靠近了点:“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怕丢我脸呢。啧,我可不想认你这种蠢逼妹妹。”
她脑中自动浮现他鄙夷的表情,闭眼也没有用,她并未回怼,也不恼怒。
习惯了。
就有些可惜。
只能再等高二选科分班,她想。
镇山中学,南城唯一一所能与市一中比肩的重高,且是私立,占地面积广,环境优美,随处可经林荫绿坛,湿气闻着也重。
闷热的风里飞着呢喃的蚊虫,敞篷下洗脸池的水哗哗流,一短发女生将光滑细腻的小臂伸进笼头底,站她身侧穿长袖的纪悦被反衬得不合时宜,但只有她心里清楚,如果把袖子撸起,通身红疱得吓死人。
戴威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两人基因像一百八十度大饱和。
她文静,他暴躁。
她体弱,他彪悍。
从小她常被说愚木,而他听的多是褒奖。
敢问命运不公,却又同处起点。
中考。
她压线勉强考入镇山,而他则轻而易举,超录取线近五十分。
纪悦即使再不这么认为,看到成绩那刻,也只剩欣然接受。
她昼夜刷题,写干一抽屉的笔芯,赶不上戴威半玩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乎家中两名高知教授的智商全遗传给先她三分钟出生的哥哥。
某种程度上讲,她是失败的幸运儿,然后遭人反噬一口。
为什么这么说?
镇山分班中考成绩和入学考试成绩各占一半,纪悦暑假依旧没有懈怠,因为她知道,这场无声的对比还未结束,她不能太差,但大部分毕业生会和戴威一样,只不过没他那么不当回事。
所以,
他们靠不同的结果一起进到最末一个重点班。
这是游戏规则,
判给她弯道超车的肯定及惩罚。
窗外绿油油的叶圈,纷杳于桌上,练习卷半角塞着阴影,一隻握笔的嫩手沐浴在阳光中,笔尖戳纸,渗出块黑洞,灼热的过分,恍惚间她眼睫簌簌颤了下。
抬头看见戴威正勾搭着伙男生出教室门,开学第一天,流过半,他没恶意找她麻烦,自然不会有人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无疑,好事一件。
“纪悦,下去集合了!”同桌起身推的椅脚擦地,哗嗞一响。
“啊?”
纪悦环顾四周,班里的人稀稀拉拉走的差不多。
她忘了,第八节是体育课。
张雅琪:“你不热?”
迎面操场上悬挂的大金盘,晒的发顶热烘烘。同桌是个吃高粱实实在在长大的北方姑娘,纪悦同她并肩走简直像块洋芋,她一双精明的凤眼打量的纪悦浑身痒痒,敷衍地摇头,用一贯的话术搪塞道:“怕晒黑。”
新生暂没发放校服,塑胶跑道上整队的方阵五彩缤纷。
主席台前第一排倒数第三个女生埋在人群中,注定是不起眼的,早年除了学习缺乏运动,外加压力大导致内分泌系统紊乱,呈现出今天微胖的身材,顶着张婴儿肥的脸,齐肩的偏黄的头发,几根黏在扁框眼镜上的空气刘海。
甭提漂不漂亮。
“先热身,以中间这列为基准向两边散开!”体育老师一吹口哨,双手插腰,昂首,低头,“一、二、三、四……”
从头到脚的准备动作完闭,大家的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
“原地活动一分钟!”此话即出,紧绷的弦们不约而同的一声啊呀,肩膀下沉,背塌腰软。
前后交头接耳,左右逢说有笑,纪悦默默看着,脚底左点右移。她只想去对面的树下乘凉,但不切实际,除非现在晕倒,她想自己真是晒晕了,脑子一团酵糊,阴着眼,身子无意地转动,蓦然回眸。
侧对的两排空出条斜线,目光直直扫落,最后一排最边缘的男生,他的轮廊渐渐发亮,心不由自主地漏了拍——
向上抬了抬。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毒吗吧?
她怕再也忘不了吧。
人丛中穿紫色短袖的男生,十分高挑,鲜艳的颜色远不及他巴掌大的脸吸人眼球,疏眉似剑,眼窝深邃像藏了许多事,鼻子挺拔,舌尖轻舔了下口唇,抬臂捋了两把浓密的乌发,手就垂至裤褪两侧,再无多余的动作。
哨声兀地响起。
纪悦脑子短路,拉成一条直线,到底是晒得脸红。
休育课一结束,纪悦直接回了校外租的房子,晚自习时间也不用再来学校,镇山机制灵活,走读,借读,纯挂学籍本人在外的比比皆是。
但戴威并没同她离开。
这个独自走读的决定,一是纪悦自己提议,她不适应集体生活,二是他们的父母,只担心小女儿考不上重本,顺便在附近给她报了个一对五的名师辅导班。
地点。郑书源的“家”中。
像镇山这样的重点高中,学区房不仅陪读的家庭多,还有租来或二手倒卖办培训的机构。
眼前这位高高瘦瘦,卷头发瓜子脸,长着雀班的郑老师是她家戴教授的大学同学,在南城高中教师圈极富响头。
房门探出条罅隙,郑书源踩着厚底鞋倒退两步,让出身前的人:“奕泽来了啊。”
纪悦洋洋一瞥,和他投来的视线在空中无足轻重地交叉一秒,男生没什么波澜地转向旁边的空桌子,扯开椅子,曲腿坐下。
猝不及防的至始至终只有她。
郑书源撑着纪悦的桌角:“奕泽你几班来着?”
“三班。”
三班。纪悦脸刹那绯红,好干净清爽的声音,虽然有些冷,但比戴威不知温柔多少倍。
“悦悦呢?”
“我们同班。”纪悦说完就像撒了谎般撇住嘴,明明是实话,偶然察觉到旁边投来的似有若无的一炬目光,左脸烫的就越发不可收拾。
是错觉吧。她想。
郑书源笑道:“这好,以后你俩还能互相监督。怎么纪悦?是不是又起疹子了,不应该呀,我看你妈妈发来的消息,特地点了蚊香,艾叶熏了一下午。”
难怪她刚进门就嗅到自家卧室里那股终年散不去的烟味。
纪悦焦心地揉揉脸,特羞愧:“老师,我没事,不是因为起疹子……”
要是心如止水就好了。
她可以像与其他同学正常交流般,抬起头,平平无奇瞥一眼,或搭上三两句腔,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双方面认识一下。
而不会比现在更糟,
连偷看一眼都跟做贼心虚似的,怕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揪揪暴露在当事人眼底。
纪悦埋头闭麦,写出拿筷子干饭都干不赢笔的架势,她先完成了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又超额刷完郑书源给他们发的练习。
“你手不酸?”
阮奕泽在和她说话?纪悦震惊归震惊:“是吧。”
“是吧?”
“不酸。”
他压了下习题册边缘,书就翘了起来正对她,“这个必须今天做完吗?”
“没有啊。”
“行。”
阮奕泽转过笔,敲定了心中的疑虑,没再对她多说一句话。
纪悦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的很笨。
苦恼地抿紧唇,耷拉着脑袋。
这么……异常干什么。
十点半。
到他们下晚自习的时间。
另外三名同学父母来接,来电铃不见响,所以都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郑老师再见。”
纪悦收拾背包挎肩上,准备换鞋。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侧,静静等待,耳畔传来客厅里郑书源放大的嗓音:“这楼梯里的灯泡又坏了,你们下楼时注意安全!”
你们?
门一开,伸手不见五指,陈旧的报纸拦住了窗外的月光,黑压压的小字散发青涩的星芒。
“走后面。”
白晃晃的光源悄无声息地照她脚边,一眨眼阮奕泽闪到了她身前,少年侧着挪步倒下阶,像丝毫不受光线强弱的影响,没有半分犹豫,反而顾及着她的脚步,调整后退的速度。
六层,她想走的久一点,哪怕,她惧黑,哪怕比平时下楼慢再多倍,可总觉得远远不够。
“谢谢。”
纪悦昂头,仰望披着银辉的少年,发现他的鼻梁并不平整,隆起的驼峰上点着颗浅棕色的小痣,左眼卧蚕下也有一颗类似的。
她迅速收回视线,往前走,手不由捏紧双肩带:“阮、奕、泽。”
“阮、奕泽。”
“嘻……”她念叨着,傻傻扬高嘴角,眼弯似月牙。
“你在叫我吗?”
纪悦僵住。
她猛地回头,才发现阮奕泽原来一直走在后面啊!!!
“……什么……没啊……你也走这条路回去吗?这么巧,呵呵呵呵……”
她呵呵笑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继续走到租的那栋筒子楼的,也不知道阮奕译是在哪条分叉口与她背道而行,风一吹,来时的马路一片干净。
纪悦捕捉着,
风的痕迹,
许是留念描了条悠长的尾线,拖着人的脚踝不愿向前。
话本里万人迷的男神,往往会有一位才华与美貌齐飞的女主和他相配,而像她这样普通的路人甲,一见钟情就是自找苦吃。
隐没尘埃的小角色,何尝不懂道理,但又甘愿沉沦。
夜里纪悦躺在床上辗转难寐,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结果,她又在自己破烂的心房重新筑起秘密基地,只有纪悦知道,她要偷偷滋养,不求结果。
“人真是个矛盾体。”床上少女,侧着头,眼角滑落滴泪,被子闷过发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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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