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医 第31章 第 31 章

十月的最后几天，在海岛拍摄的旅行综艺第一季终于播出了。

晏尘一边用面包刀撬一盒很难打开的猫罐头，一边看着投影。

他上辈子很少看这种娱乐节目。养父家里管得严，除了春晚和新闻联播以外根本不让孩子看电视。上了中学后大部分时间又用来学习和兼职，难得有完全空闲的时候。他对综艺节目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明星在摄影棚里做点游戏表演个节目之类的。

结果时隔几年，他惊讶地发现现在的综艺早已完成了超进化。不仅有情节、有冲突、有转折，那些干巴巴的任务也被剪辑的跌宕起伏——也会放大一些平时不会有人注意的细节。

屏幕里正放着几人刚见面的场景，容溪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但一直走在裴卿身边，很自然地活跃气氛。

裴卿一如既往的冷淡，除了别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不然很少开口。不过有一层钞能力的滤镜在，大部分观众都还挺喜欢这种“天凉王破”的气质，每到他的镜头弹幕上都糊满了“冷脸好帅”。

直到走过路边绿化带，晏尘裤子上的金属链勾住了一根草，他自己没有感觉到，偏着半边身子在和容溪说话。旁边的裴卿却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弯腰俯身拿掉了那根草，还顺手给他理了一下翘起来的裤脚。整个过程不过四五秒，放在镜头里也就是一个边角，谁都没有想到会被拍下来。晏尘看到这心头一跳，果然，下一秒的弹幕飘过一堆问号，然后瞬间吵开了花。

【啊啊啊不要碰他啊宝宝】

【也不用对谁都好其实……】

【清晨清晨清晨清晨】

【到底是谁在磕这对，吃点好的】

【裴卿工伤】

【有些唯粉没必要这样吧人家说不定关系好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裴好苏】

【前面的你先看看这蹭货干过什么再来洗行吗】

【……算了我溺爱】

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晏尘关掉了弹幕，把综艺往后快进了几十秒。

裴卿刚开完一场远程线上会议，穿了件稍正式的黑衬衫，笔挺的西裤下面踩着超市打折区经典款蓝色鲨鱼拖鞋，脚踝上的锁链在地上摩擦出细碎的响声。

“营销部在节目播出的第一时间就做了简报”裴卿在他身边坐下“我已经看过了，把弹幕打开吧。”

晏尘干巴巴地笑了两下，如果有选择，他实在不太想和别人坐一排看自己挨骂。但是他敢说吗，他不敢。

好巧不巧，刚继续播放，就看见节目组交给裴卿一个吉祥物玩偶，那吉祥物丑得别出心裁，两条腿还不一样长，晏尘在旁边顺手捋了一下短的那条，裴卿就把玩偶递给了他。

【金主爸爸看一眼要气晕了】

【小裴总根本不愿意碰到他】

【妈呀他真的情商好低我无语了】

【有点豪磕……】

【可是我感觉他真挺帅的】

【能不给自己加戏吗】

晏尘：……

他怎么手就那么欠！

“我会让人把这些言论处理掉”裴卿揉了揉眉心，似乎非常疲惫“最多三个小时。”

“怎么处理？”晏尘看了他一眼，领会了中心思想“……硬删啊？”

“别啊，这给人家增加多少工作量。”他扣住裴卿的手，把人半边身子拉到自己怀里“而且万一被发现了，我不是得挨更多骂吗，你是专业的你还不懂这个？”

裴卿握着他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轻声说：“我会解决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嗯”他心态非常好“我又不着急。”

可惜晏尘不能因为挨了骂就不出门工作，又过了两天，他的新戏开拍了。好在取景处就在本地，他的戏份也不多，偶尔可以回来住。

于是房子里平日就只剩下一人一猫，也变得愈发安静。

网上的骂声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减下去，虽然裴卿插手了平台的宣发方式，没有允许在晏尘的部分做文章，但拦不住有网友把综艺的截图做成了表情包，P了些好说不好听的字眼。

裴卿翻完助理传来的报告，将手里的钢笔摔在桌面上，闭上眼睛忍着胸口快要破土而出的烦躁。

忽然一阵铃声响了起来，裴卿眉眼里压着不耐烦的冷意，看了一眼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容溪的号码。

“老板！”容溪在手机那边悉悉索索地折腾了一阵，好像用什么捂住了传声筒“你干什么呢老板？”

“说。”

“那个，那个什么。”容溪把声音压的更低了“我就想问，你和陈哥什么关系？”

裴卿睁开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什么关系啊你们分手了吗”容溪听起来在不停走来走去，连带着片场的鼓风机声在电话里时大时小“你有空来一趟吗，这个新来的小孩好像看上陈哥了！”

容溪躲在群演的棚子下面，也有点哭笑不得。

猜到大老板有对象已经够他被当成小强消杀三百遍了，为什么要让他目睹这种尴尬场面。

和上次偶然遇上不一样，他这次来片场就是专门来探晏尘的班的。自从上次一起吃过饭，容溪就发现这个成天被骂眼大无脑的小演员私底下居然是个长了脑子的娱乐圈珍稀物种，脾气也难得的温柔，一下子就对他来了兴趣。

不过想也知道，能和他们大老板扯上关系的怎么可能是个脑子里灌豆腐脑的大傻子嘛，学历的事估计也是有什么隐情，万一人家是为了追求演艺梦想不愿继承亿万家产才赌气去念这个稀烂的大学呢？

容溪自己脑补着脑补着又肃然起敬起来，帅脸大苦瓜宁愿成天被骂出一脸血也要追求自由，看看，多洒脱，多迷人，比圈里那帮真大脑空空的同行们的虐粉套路有意思多了。

可你也别太迷人啊你你你……

容溪隔着棚子用手折起咖啡杯上的吸管，这一上午，他已经看见这男一号四次试图来搂晏尘的肩膀了，这亮晶晶的眼睛，这笑一下就红了的脸，这不对劲吧。

说起来这演员他早年还合作过，叫涂肖，这个特殊的姓让他印象很深刻。据说是个小富二代，家里在粤东一带做纺织品加工，不缺钱花，进娱乐圈纯属个人爱好。所以也没什么事业心，挑剧本只爱演点糖水偶像剧，还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那种。这次和晏尘两个人也是分别饰演了女主出国没钱买机票的不长嘴霸总男主……和从小暗恋女主用来让男主误会吃醋的炮灰男n号。剧情尴尬得简直容溪看一眼都脑仁疼。

可是谁家男主在片场给炮灰煮咖啡啊！谁家男主黏着炮灰陪自己拍二三十条宣传视频啊！谁家男主会跟炮灰说你去我房车上睡一会儿吧！

房车旁涂肖将手按在晏尘的凳子上，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没事的哥，我房车空着也是空着，你当自己的用呗。我们那个休息室也太吵了，人一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等几个小时多难受啊。”

“我车上还有游戏机呢，你试试手，晚上正好带我啊。”

晏尘避开搂过来的手，笑着谢绝了对方，思维却飞到了别的地方——好像几天前裴卿也说过想玩什么恐怖游戏来着，后来因为耳钉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地闹了点不愉快，自然谁也没再提。这两天又留裴卿一个人在家，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从前，他会认为自己消化情绪是每个人自然而然要面对的问题，现在却觉得这样的要求好像稍微严厉了些。

他坐在折叠椅上闭着眼睛，在心里计算着收工的时间。明天他没什么镜头，应该来得及回家住一晚，早上让司机把车给他留下，剧组收工了他就立刻开车往回去，今天也可以先把游戏下载下来。

容溪把装咖啡的纸杯扔进垃圾桶，看了看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的晏尘两眼，对电话另一头的人汇报道：“没事了没事了，人没去，警报解除。没什么事我先撤退了哈。”

电话的另一端却问：“他没有自己的房车吗？”

容溪刚要挂电话的手停住了：“没有吧。我看刚才吃饭都是在外面。”

“你们派车之类的事，是什么部门负责？”

“我不太清楚他们公司怎么规定的，但是一般除了公司很重视的那种艺人会单独安排，其他人都是经纪人先申请，公司再统一租车。像陈哥这种情况可能……平时活动比较少，还没来得及……”

裴卿冷着面容，知道容溪是在捡好听的说。这种一起签的合同都是走固定流程，不会为了某个人的安排单独更改时间，晏尘的公司大概是觉得他已经没有多少价值，干脆取消了这些基本待遇，只等着到期解约。

“哎”容溪给自己找了张折叠桌靠着“我看他们这一天开工时间还挺长的，拍大夜戏没房车可遭罪了，换衣服上厕所都不方便，我这边正好有台闲着的车，要不让他先用我的？”

裴卿那边安静了十几秒：“不用，我知道了。”

容溪乐了两声：“得嘞，反正你也不差这点钱。”

晏尘做了决定要回家，当时就有点不好的预感。根据他的经验，但凡他期待一件什么事就总会出这样那样的岔子，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下午开始一阵一阵地下雷阵雨，他们组比预计晚了快两个小时才收工，所以等到家时天早就黑透了。

他本来没什么所谓，早一点晚一点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可是推开门的一瞬间忽然就有些懊恼，因为裴卿久违地做了一顿饭。

和他这种连放多少盐都全凭运气的厨房废物不一样，裴卿做菜味道不错，但也仅限于一些家常菜，毕竟也不是专门的厨子，没有时间天天研究菜谱和雕花。

可今天晚上做饭的人明显用了心思。餐桌上摆着两支水晶烛台，几盘菜从食材到摆盘都讲究得像刚绑架了某个五星酒店的厨师长，甚至细口花瓶里还插了五支坦尼克白玫瑰。让中午还在吃剧组全是西兰花的盒饭的晏尘几乎有种从原始雨林重回文明世界的感动。

他弯腰看了看那块小猫盖被形状的巧克力蛋糕，问道：“这个也是你做的吗？”

“嗯。”裴卿穿了件带绒毛的白色薄毛衣，肤色比衣服还白，铂金的耳坠在灯光下一亮一亮的，勾得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去看他的脸。

晏尘目光略过他诱惑力相当强的眉眼，落到一片平直的肩膀上，在心里想：“瘦了。”

“怎么不告诉我准备了这些？”

裴卿若有所思：“你不喜欢？”

“喜欢。”晏尘拉开外套，无奈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款式朴素的卫衣和休闲裤。“但如果知道你这么用心地准备过，我会给自己认真选一下衣服的。”

裴卿于是把他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眼角微微翘起来，也看不出来究竟是笑了还是没有。一只手在那簇花里拨了拨，抽出一支开得最好的，在蜡烛旁轻巧地滚了一圈，片刻就给那柔软的花瓣嵌了层暗红的边，顺着重力缓慢地向下淌，一点点烫缩了花苞。

晏尘刚要伸手来接，就被这家伙拽开领口，把玫瑰花顺着他空荡荡的衣领插了进去。晏尘的喉结本能地起伏了一下，却还是随他去了，真碰到才发现那一团小花并不烫人，只残留着细微的温热。

裴卿把花挂在他的锁骨上，满意地欣赏一番，然后低下头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下：“不用换，这样我也很喜欢。”

裴卿松开手，那朵花就往深处滑去，他立刻伸手想接住正在往下掉的花枝，一低头裴卿柔软的头发刚好蹭过他的脖颈，绒毛似的痒意爬上头皮，勾得他出了一身的小寒颤。晏尘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把花从衣服里拿出来，弯下腰慢慢吸了两口气，被气得有点想笑。

“我特别好玩是吧”他拎着那朵花把裴卿逼到餐桌旁，一只手挪远了烛台，正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卿却从桌上拿起来了一个信封，递到了他胸口前。

“这是什么？”

信封是深蓝色的，右下角用一行银字烫了裴卿的姓名和公司地址，摸起来很厚，像是夹了什么东西。

“给你的。”

晏尘一边拆信封一边看他的脸，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裴卿很紧张。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信封里一边装了一把车钥匙，另一半塞得满满的，是一叠银行卡。

“房车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摇号，所以先上了我的牌照。开车的司机你见过……我以后不会和他联系，你放心用。”

“……你要是想换人的话，我就让助理发一份名单给你……”

“不用。”晏尘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我比较好奇，你们这种土豪的卡不是额度很高吗？”

“有的是。”

“那你给我这么多干什么，一张就够了吧，我又不买火箭。”

裴卿看着他不说话。

晏尘反应过来：“这是你所有的卡？”

“差不多。”裴卿解释道“有往来款的账户都留下了，这些……是我自己的。”

晏尘把那叠扑克牌一样的银行卡从信封里拿出来，最上面一张用办公签标着密码，不出意外也是他的生日。

他喉咙发痒，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将功赎罪？你可以把它当做我的赔偿款。”裴卿半开玩笑似地回答。见晏尘没有笑，也渐渐收敛了笑意，语气平淡道：“收下吧，我也只有这个能给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那天价的家产是什么破铜烂铁一样。

晏尘被他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打击了一下，心累地揽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脖颈旁，忽然自己闷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有种什么感觉吗？”

裴卿被他这么一抱，半边身子都接触不良地掉了线，全体脑细胞在百忙之中分出一点智力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感觉？”

“霸道总裁……和他的秘密小情人。”

裴卿不高兴地皱起眉：“我没有这么想过。”

“我知道。”晏尘揉搓着他软软的衣服，像只赖床的懒猫一样不愿意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最近演的那个戏就是这样，男主给女主扔了张卡让她随便买，在剧本里看着那么尴尬，放自己身上才发现还真挺爽的。”

“我看过那个剧本，确实很一般。”裴卿委婉评价道。

霸道总裁与白富美和晏尘都没什么关系，晏尘演的是个女主角的追求者，为了表白站在女主家楼下被雨浇了一晚上，直接造成了男女主第一次剧烈争吵。

“你说表个白非要站人家家楼下干什么，多吓人，人家姑娘遇上他也属于倒霉。”晏尘随口给他讲，“那场戏本来在后面，结果第一天晚上就下雨了，都快收工了又重新做的妆。然后我才知道近景远景是分开拍的，拍近景还要把衣服换成干的再浇一遍。我们紧赶慢赶的就怕雨停。”

“你在哪里换的衣服？”

“嗯？就在棚子里换。”晏尘以为他在吃味，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休息室离得特别远，过去换衣服太麻烦了。”

“那你没有不舒服吗？”

可能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晏尘捏在他腰间的手用力了些许，片刻后才放弃般的笑道：“我有那么明显吗？”

“还好。”裴卿向后挪了挪，半个人都靠到了桌子上，体贴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晏尘却偏偏上前半步，几乎鼻尖对鼻尖地压住了他。

“又不是因为你，你躲什么？”

面对裴卿明显不信的目光，晏尘只能改口：“好吧，不全是因为你。”

“真的，不是在哄你，我从小就这样，买泳衣都买一体的，因为我觉得露太多了有点尴尬，你的浴袍最多算是……嗯……加强了一下。”

“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早一点发现了……”晏尘靠在他耳边，声音含含糊糊的，“你就会给我准备衣服吗？”

“不会。”

裴卿在灯下低垂着眉眼，璀璨的人造光把他五官的起伏勾勒得阴晦又锋利，像一只精心描画出来的纸人，让人背脊发寒。

他很了解自己的性格，所以没办法骗晏尘，也骗不过晏尘。事实就是在付出足够惨烈的代价前，他没有可能学会怎么尊重别人的意愿。

晏尘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并没有觉得失望。

裴卿察看着他的脸色，“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晏尘一只手压在桌上，另一只手从他衣服的下摆伸进去，顺着脊柱一寸一寸向上摸，柔软的毛衣也从背后勾起来。明明空调的温度开得不低，可是当后背露出来的那一刻裴卿还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凉意，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就在他眼前模糊的一瞬间，晏尘低头凑近，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不想做的事不要乱提，知道吗。”晏尘声音里带着笑，拿那个信封敲了敲他的头顶“赔偿款都收了，再欺负你有点不道德，等我以后抓到你的把柄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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