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的助理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就把东西送了过来。
打孔器比晏尘想象中要大了一点,挺长一根针头插在里面,比注射器短不了多少。
裴卿把那刑具一样的小东西从无菌塑封盒里拆出来,又用酒精棉片仔细擦了一遍,然后递给了晏尘。
“真让我来啊?”晏尘捏着他薄薄的耳垂,这种没骨头的地方血管都脆弱,手上用点力就留下个淡红的指印,看着很是可怜。
“要不还是找个专业的人来?”晏尘磨蹭了半天,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把那块白净的软肉塞到针头下,只能再和他商量“我听说技术好的人打耳洞不疼。”
裴卿相当享受这种谨慎过头的关心,一双眼睛藏着狡黠的愉悦,活像只躺进了养鸡场的大尾巴狐狸。
“打吧尘哥,我看过测试报告了,用这个应该没有什么感觉。”
酒精棉片轻轻擦过皮肤,在空气里透出凉意,晏尘确认了好几遍位置,才轻声说“把眼睛闭上。”
长针利落地穿透耳垂,清澈的血珠从雪白的表皮里沁出来,淌成一道红线。
又换了一个打孔器,这次晏尘没犹豫,把位置换到了耳骨上,针头穿透骨头的滞阻感让人牙根发软,血也流得多了一点,蹭到了晏尘手指上。
“怎么出这么多血?”晏尘皱着眉头用酒精棉简单擦了擦伤口旁边的血迹,拿着硅胶耳塞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他戴上。
这一下得挺疼的吧?
裴卿惯会得寸进尺,很快察觉了这短暂的犹豫,难以言喻的满足如同被酒精泡涨的棉花塞满全身,他忽然握住了晏尘的手指,用那只昂贵的耳钉把硅胶耳塞换了下来。他向来不怕疼,银针直接穿透了刚被制造出的伤口,被药物浸染得干枯的细胞受到刺激,顺着血液循环涌动,每次擦过伤处时产生的细微刺痛带来一种令人沉迷的真实感,他几乎是人生中第一次无限趋近于“心满意足”这四个字。
“哎”晏尘手心一颤“你不嫌疼吗?”
裴卿扣着他的手,凑上前去让他看自己的耳垂,口是心非地装乖:“好像是有一点。”
晏尘垂着眼睛,睫毛阴影一样笼着,嘴唇绷着一条线,显得整个人有些冷淡。裴卿有时候会害怕他这种样子,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很喜欢的,不由得心猿意马,轻轻蹭过他的嘴唇。
距离近时体温交织,连呼吸都显得暧昧,裴卿满心欢喜地想要尝点甜头,真正触碰到时却倏地怔住了——他意识到晏尘在发抖。
很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几乎让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你怎么了?”裴卿的声音轻飘飘的,也有一点抖。
他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却不敢仔细去看,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没事。”晏尘抽出了手,锈渍一样的血已经完全干在了他的指尖。他挺自然地笑了下,然后用一种习惯的语气说“知道疼就赶紧摘了,真感染就麻烦了。”
可裴卿早已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过分敏锐,满脸笑意如画皮般褪去,笃定地审视着晏尘:“你在害怕。”
晏尘瞳孔涣散,几乎聚不到一个实点上,青白的颈侧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可是他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吓人,只是像被设定好了程序的贴心爱人,甚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就是刚才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种习以为常的温柔几乎让裴卿毛骨悚然。
他试探着去碰晏尘露在T恤外的胳膊,低声问:
“是因为我吗?”
晏尘冰凉的皮肤上起了一片明显的寒粟,裴卿话音一滞,忽然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拿了两张酒精棉片,低头把伤口上的血渍擦干净“我真的没有觉得疼。”
“我……”
“如果你不太喜欢,那我就不戴了。”
针头扎出来的小洞柔软脆弱,被酒精一蛰就有点红肿,裴卿自己看不见,试了两下都没摘下来。
他对自己向来没什么耐心,皱着眉头打算干脆直接一把扯下来,被晏尘抓住了手腕。
“想戴就戴,我没有不喜欢。”
晏尘手里的温度依旧冷得让人心惊,他扳过裴卿的脸,把银针小心拔出来,又给他把硅胶的耳塞戴好。
裴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的侧脸,心脏魔怔一般鼓噪着,摧枯拉朽地翻出尖锐的窒息。
忽然桌子上的手机闹铃响了,房间里尴尬的气氛被强行打破。裴卿想起来烤箱里面烘着新买的小羊排,每烤三十分钟要翻面刷一层蜂蜜橄榄油。如果他现在站起来走出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很快就能吃上一顿平常的晚饭,如果时间来得及,或许还能一起看一部电影。
晏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立刻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我去弄调料。”他站起身,有些焦虑地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衣服是新洗的,自然是什么也没掏出来。
裴卿转过一双干涩的眼球,黑洞洞的瞳仁张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塞进他的大脑,压得那台永远高速空转的机器将要脱轨而出。
“你晕血吗?”他的声音有些走形,听起来很像一头被割了喉咙的绵羊。
这话一问出来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晏尘自从回来就几乎每天都亲自给他消毒换药,如果是晕血他不会从没注意到。
“没有”晏尘言简意赅地答道,他不想多说,干脆扳过面前这张苦大仇深的俊脸低头啃了一口“别瞎想。”
那片没什么温度却很柔软的皮肉一触即离,濒临失控的情绪焦躁到了极点,裴卿反而出奇的冷静。
他知道晏尘怕的是什么。
人类的恐惧是自然赋予趋利避害的天赋,也因人而异千奇百怪。他能为这一点反常找出成千上万种看似合理的解释,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是针头。
准确来说,是所有形似针头的尖锐物体。
刚从海岛回来的第二天,晏尘被大一挠了一爪子去打疫苗,医院开着二十二度的恒温空调,晏尘后背湿了一片,他说今天实在太热了。
三天前晏尘被品牌方邀请看秀,上妆时候俩人刚好在打视频电话,造型师给他戴贴身衬衫上的胸针,晏尘抖了一下说有点痒,还是他自己来。
这一切都早有预兆,可能是潜意识里提心吊胆太久,真正确认的一刻反而有种铡刀落下的轻松。
晏尘不是从一开始就害怕打针的。他是那种典型的被车撞了先发朋友圈,清创时候觉得有意思自己盯着从头看到尾的二百五。大学时候两个人一起去开会,接个电话的时间人就不见了,裴卿原路找回去,发现他胳膊上插个管子跑去移动血站献血,结果因为没吃早饭喜提了人生第一次低血糖。
这份恐惧是他留在晏尘身上的,通过那些瘀出青紫硬块的针孔,那些让人连眨眼和呕吐都难以做到的麻醉反应,还有一次又一次蜷缩在地板上得不到回应的哀求。
晏尘就像一杯握在手里的滚水,你可以轻而易举打碎水面,可波澜总会消失殆尽,一杯水当然不会激荡不休。他曾经狂热渴求在这杯水里留下一点确切的痕迹,可是真正做到的这一天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理由。
那时候他有觉得心疼吗?
大概是有的,于是他告诉自己没有办法,他要晏尘听话,只要将注射器推下去,晏尘就不会露出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厌恶,他就可以靠在晏尘身旁睡一觉。
报应总会落到它该去的地方。
裴卿沉默了一会,放轻了声音问:“尘哥,我能抱你一下吗?”
晏尘目光微动,犹豫了一瞬,刚准备答应就听见裴卿说:“算了,我……我先出去。”
“你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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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