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初晓 第32章 宁可冷冰冰

画面一转，她们三个人并排着走到了教学楼楼下。

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枝头，繁尾点点在苍穹上熠熠闪烁。

三人中，李消怡在卖力挑着话题，把气氛活跃得好是热闹，说着她假期的经历：

“那天我们去玩那个空中飞人的时候，我差点被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林北极配合着她，笑得很大声，几乎要笑弯了背即使对她来说，她并没有get到李消怡的笑点。

“然后呢然后呢？”林北极满脸挂着热情的笑容，眸底释着光对着李消怡接着她的话。

她努力迎合着，在她的身边一蹦一跳的，却不小心忽略了身边的林晓初。

在她们打闹之时，林晓初脸上也一样陪着笑，可直到步伐到了楼梯口，她止住了脚步。

她脸上挤着笑，语气“你们走吧，我往那边楼梯回去吧。”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去。

看着林晓初一个人的背影渐渐挤入人群，向楼道一侧渐渐融得不见身影，林北极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更想和林晓初一块走的，脚下的步子却迈不开，也不敢迈开，只跟着李消怡的步子大步向楼上迈着，继续挂着热情的笑容，和她一路打闹着。

直到她们回到了宿舍，到了各自宿舍门前，一墙之隔，李消怡脸上的笑意犹未尽，笑问：“明天早上一起去吃早餐？”

“可以呀，不是约好了吗？”林北极也同样笑着。

她们笑着告别了对方，关门前还不忘打闹几下，就好像她们感情很好，认识了许久一样。

不过，待她们双双进了宿舍门以后，那道墙终于隔开了她们，林北极关上门的一刻，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卸了下来，她背靠在门上，浑身似乎要陷进门里每一道缝隙似的，耷拉着脸露出满眼的疲惫，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下来，无神地定在地面上，呆呆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像一尊雕塑灰蒙蒙地站在门前，缓着气。

她不想陪李消怡走，她想林晓初陪她走，可她却不敢拒绝她，生怕她的一声拒绝，又要莫名其妙被她甩脸色，她受不了阴晴不定，也许只有这种退让方式，能让一切变得和平些吧。

果然，隔日，她们的氛围果然变好了，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热情，不过有些时候，李消怡的话，林北极总是听得不太舒服。

“要不是我选你做同桌，你还想跟谁坐？”李消怡和她聊激动了，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林北极心口像被针刺了似的，猛地一缩，在林北极眼里，这不是玩笑，李消怡就是看不起她，只从这句话她便听出了这层意思。

林北极强装着无所谓，一副搞怪的语气，闭着眼回道：“当时钟恩还有简灿都来找我做同桌，是我在一堆人里选的你好吧？”

“……”李消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依旧挂着笑，却不再说话了。

林北极瞥了她一眼反应，又收回目光，眸子一沉转开了话题，她们又嬉笑打闹起来。

不过林北极心里还是沉沉的，像有一块悬石欲要触底却仍未砸下来，她知道这阵热闹的氛围持续不了太久，李消怡一定还会有一天莫名其妙对自己甩脸色，只要她有一个不小心，便会触发这样的惩罚，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像捧着块冰似的，生怕它碎了又生怕它化了，还被冻疼了手。

林北极这样爱内耗的人啊，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果然，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消怡对林北极的热情仍未消减，林北极以为她们的距离终于近了些，便允许自己卸下了心里所有的防备，以自己和其他朋友的相处方式和她打闹。

座位上，林北极像和林晓初打闹时那样要伸手揉李消怡的脸，她喜欢和朋友肢体接触。

而李消怡却一把猛地推开了她，满脸的笑容转得肃冷，语气也不再像那样随和，又摆出了那副脾气，手心使劲打了林北极身上一掌，大吼了声：“别碰我！”

这一举动又把林北极拉回了那段时间李消怡对她忽冷忽热甩脸色的记忆，林北极也早已支撑不下去了，就好像她丝毫不把林北极当成一个同学，更像是当空气，心情不好便随便对林北极露出那副怒意，即使与林北极没什么关系，却把负能量满满地传到了她身上，之后心情好了又突然对林北极热情起来，就好像她把林北极当作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什么，毫无尊重可言。

至少林北极心里是这么觉得的。

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的“包袱”终于回到了她的身上，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林北极收住了手上的动作，神色也冷了下来，像之前李消怡莫名其妙对她甩脸色一样，她不想再对着李消怡演热情了，她心里已经很累了。

此时，李消怡见了她的神情，也同样不再多为着僵住的空气做任何缓和，她也一样对林北极甩起了脸色，她们又回到了那冰冷的到极点的氛围。

就这样就好了吧，林北极想，一直这样冷战下去。

比起忽冷忽热，林北极宁愿她们彼此一直冷漠着，不要再折磨自己的情绪，不用再为可能出现的热情抱期待，也不用再为突然出现的冷漠做防备，她也不用再内耗下去了。

谁知，强势的李消怡还是非要压林北极一头。

“叮铃铃！”一打下课铃，整个班还是静静的，刚从自习的专注中缓过来，还没有人离开座位。

李消怡的声音却瞬间打破了这片宁静，她指着林北极便是一顿训和：“林北极，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我知道我打人很痛，如果你是因为我打了你而打疼了，那对不起。不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我知道我边界感很强，但我就是不喜欢，我跟你说过的，你总是这样过来贴我我不喜欢。如果你想换同桌，可以，这个学期快结束了，我不想现在麻烦老师，考完试你想换你就跟老师说……”

全班的目光将林北极包围，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一个同学这样训话，连老师都没有因为自己比她年长便对她这个态度说话，李消怡又是凭什么？

林北极心里的委屈像一滚洪水一瞬间涌上心来，压得她心口直发紧，窒息感将她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像脱离了重力般，在她眼前告诉旋转着，胃里强烈的疼痛感几乎要把她吞噬，她只感到浑身发冷，呼吸不上来。

她多想反驳，可每当面对争吵，她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李消怡在众目睽睽下压自己一头似的欺负她，她却无力反抗。

话音落了，李消怡似乎心里也开始心虚，或是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声音太大，露出尴尬的神色，逃开了自己的位置，躲到了钟恩的身边，只留林北极一个人在座位上。

身后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环绕着林北极，过去被时间折叠过的记忆此刻被这些声音翻出来，似展开了一幕卷纸，将林北极拉回了那几天。

初中的时候，林北极因为低血糖在课堂上晕倒在了教室正中央。

那天，老师和几个同学搀着林北极，十分艰难才把她扶了起来。

林北极的眼前一片发黑，像陷入空洞般，耳边的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像是收音机里的杂音，之后只觉得地面离自己一点点越来越近，她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在意识仍未散去之时，耳边响起的不是她们的关心，而是老师的责怪和同学的嘲笑：

“不吃早餐，一个早上的课就这么被你一个人耽误了十几分钟。”

“怎么还晕倒了呢？林黛玉嘛？”

“你看她倒下那个姿势，好搞笑哈哈哈哈哈哈！”

“像个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

林北极初中的时候只在乎学习，不在乎社交，平常独来独往惯了，不爱合群。

与其说是因为她不爱合群，更多是不想合她们的群吧。

班里有几个同学，喜欢给同学起外号，喜欢看笑话，喜欢聊八卦，喜欢在背后议论那些与自己不认识的同学，喜欢恶意揣测别人的行为……

林北极对这些人很反感，却很不幸和她们分到了一个班，她只是不想为了合群去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样子而已，不过那些善良的同学，她也不怎么熟，所以在这个班里，林北极没有朋友，只有自己和学习。

不过林北极的成绩并不算很好，尤其是数学。

她没有靠山，自卑又敏感，却遇上了一个强势又看不起成绩不好的学生的班主任。

有一次林北极要去交作业，刚站到门口，却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了数学老师和班主任毫不遮掩地议论林北极：

“还有我们班那个林北极，她的数学成绩那么差，点她起来她也回答不上来，就会耽误课堂。”班主任的声音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响着回声。

“不过她还蛮厉害，这次数学竞赛居然得了二等奖……”数学老师手里拿着林北极的奖状，蹙着眉道，“不过我不怎么看好她，兴许是运气吧？”

“她也只有那点运气了，有什么用？她那实力能参赛？”

两位老师的话像刀子般割着林北极的心，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她无力地蹲靠在门口的墙边，头深深地埋在怀里，肩膀轻微颤抖着，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是痛的。

回了家，初中的同学老师对她的伤害一道又一道地化成刀疤，滴着血，烙在林北极的左臂上，跟着她来到了高中。

后来她遇到了朋友，才觉得自己以前好愚蠢。

她忘了当时她为什么要跟着那些伤害她的人一起来伤害自己，也忘了当时的她一个人站在人群里有多无助，不过现在，她记起来了。

此刻，她又一次回到了那种感觉。

她曾经不相信人性，在她心里，人就是一种为了合群，就要跟着群体欺负那些不合群的人，她以为上了高中以后会变得不一样，今天见了，果然没有变。

人性怎么可能变？不过是有一些人藏得好，有一些人藏不住罢了。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帮着别人一起欺负自己了，可她也没有学会保护自己。

她紧紧地掐着自己手臂，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即使那些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将她包围在中间，即使没有人站在她身边，即使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突然，“叮铃铃！”上课铃打响了，那些声音终于静下来了，李消怡在铃声只剩余音后才坐回了位置上，终于静下来了，空气终于回到了之前的凝固。

林北极一整个晚修都僵僵地坐在座位上，不过，简灿会偶尔来她的座位上陪她说说话，钟恩也会来安抚她几句，只是没有人再提李消怡的事情，或许也是没有人敢提。

林北极却怎么也缓不过来，她只想离开这儿，她眼巴巴地等着钟的指针滴滴答答的，一点一点挪向下课时间，等着林晓初下楼来接她离开。

那晚的风很柔，穿过窗户，轻轻抚摸着她，也许风听道了她的委屈，也在安慰着她吧。

林北极心里很复杂，她想了许多许多，她担心自己会因为李消怡这样欺负她而产生“破窗效应”，也许别人知道她好欺负，也会来欺负她；她担心别人会在背后议论她，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把她当作一个话题，说她的坏话；她担心自己会被孤立，日后在学校没人陪她说话；担心她想认识的南梓昕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她今天的事情……

她想了很多，这些想法像一只只从地缝里钻出来的黑手，把她狠狠地往深渊里拽，她一点一点地任凭自己陷入无尽的内耗里，即使手中的笔仍没有停，可她的思绪却完全无法放在书里。

她一直在等，等着下课铃声响起，等着林晓初接自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