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容惟此刻还不知道自己被拿去与赏花宴上的彩头做比,长风办事迅速,不过一个时辰便简要地将信息呈上。
看着手中密报,容惟感觉有些棘手,他的好弟弟,还真是不简单。
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容惟细听辨认出是长风,便没有将密报收起来。
笃笃响起两下微弱的敲门声。
“进。”说罢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长风开门见山,“殿下,贺府夫人为您准备了接风宴,您可要出席?”
容惟啧了一声,可真是麻烦,“不去。”
长风应下,将房门关好后,到前院回复薛燕回派来的小厮:“怕是要辜负夫人美意了,公子腿伤未愈,又一路舟车劳顿,现下元气大伤,正卧房静养呢。”
掐慌掐得娴熟,面不改色,一看便知他已扯谎应付他人多回了。
小厮应了声忙回去禀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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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月海楼的庭院花架下,一身烟罗紫的小娘子正于香雾袅袅间提笔作画。
画上的牡丹花已初现雏形,栩栩如生,一旁的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偶而加以指点。
紫锦快步从院门中进来,附在贺之盈耳旁回报着刚探听来的消息。
笔尖一顿,贺之盈迅速反应过来收笔,才没留下一个大大的墨点,毁了整幅画。
她转了转眼珠,平淡道:“不去便罢了,不急于一朝一夕。”复而继续蘸墨描绘这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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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接风宴的主人公拒绝出席,这场接风宴到底是没办成。
贺之盈陪父亲母亲用过晚膳后,回房用皂荚净了手,脱去下午作画带来的手指酸麻感,又换上了熏好香的外袍,清幽的海棠香令她灵台清明不少。
歇了片刻,见日头要落不落地挂在云端,一旁的皎月已跃至中天,院中金黄的余晖正慢慢褪去。
她唤来紫锦,问道:“可准备妥当了?”
紫锦办事向来妥当,“只等娘子移步了。”
贺之盈颔首,挽好双臂中挂着的披帛,抬步往后院走去。
夜凉有风,正是落花时节,下人们一时未清理,海棠花瓣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更有不少覆在她的抱霞琴上,霜云连忙上前拂了个干净。
贺之盈坐定,抬手抚上琴弦,幽幽琴音倾泻而出,抱霞琴是薛燕回花重金给她寻回的好琴,音色如幽谷清泉般清亮,悠扬婉转着传到不远处的院落里。
紫锦和霜云在身后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望到满意之色,娘子在琴技高超的胡师傅的指导下是越发精进了,她们听惯了贺之盈抚琴,也不免醉入这琴音中。
表公子首次听到娘子的琴音,必是惊艳得很吧,娘子这招果然决妙。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贺之盈刚抚琴奏响,不远处房中的容惟便已听到。
他烦躁地饮下杯中剩余的茉莉茶,唤道:“长风!”
门外守着的长风立刻推门进来,听候容惟吩咐。
“属下在。”
容惟将手中的密报合上丢在桌上,桌上布着大张白纸,白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长风余光瞄到几个人名,均是江南一带的官员,心下了然,想是又要吩咐他去探查。
谁知冷傲的太子殿下开口却道:“是谁在抚琴,吵死了。”
早就想好要去探查的长风一愣,没想到容惟是嫌琴音扰他处理要务,他反应灵敏,回道:“属下这就去查明是何人,竟敢以此俗音烦扰殿下。”
容惟又灌下一杯茶,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不多时,长风进房,但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来。
容惟抬眸看了眼他纠结的神情,心中已大致猜出是何情况,嗤笑一声,呵,又是那位表小姐吧,为了攀上高门,还真是费尽手段,他不去接风宴便隔着院墙抚琴吵他。
接下来又要出哪一招?
他一向不近女色,京中那些贵女们为了当上太子妃也是煞费苦心,虽不及这位表小姐如此直白,但也是手段众多,但他从未正眼看过哪个女娘,均是挡了回去。
因此这位表小姐抚个琴,送个香便想让他刮目相看,没门。
不过烦就烦在如今他借着宋元熙的身份,寄人篱下隐身在贺府暗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他还不能命人去制止这位表小姐。
可真是烦死了,若是在京城中,他早就……
想着想着,一曲罢。耳边的噪音没了,想是这位表小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终于抚累了琴要打道回府了。
但还来不及容惟完全放松,那清脆琴音又悠悠地响了起来。
容惟:……就知道她是个缠人的女娘!
他心下烦躁,也没了心思继续在纸上推演,无奈道:“罢了,用膳吧。”
他就不信,这女娘能抚这么久的琴。
另一侧的贺之盈弹奏完最擅长的几曲后,见东面仍是寂静无声,陷入了濛濛月色中。
算了,宋表兄眼高于顶,即便是对她有所改观,也不会即刻做出表示。她自信得很,这些日子来,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琴技的精进。
更何况其中有一两首曲子,还是她费心命人搜罗很久才寻来的琴谱孤本,即便在京城,也是没人会奏的,她不信他听了能不动容。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贺之盈神容满意地起身,霜云立刻走上前扶她,紫锦连忙吩咐其他女使将抱霞琴收好,快步跟上前面的女娘。
烦人的琴音终于止住,想是她也弹累了,容惟暗自觉得好笑,他就知道,他对她的琴音没有任何反应,她定是弹不了多久,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女子。
他倒是听出了有两首曲子失传已久,他仅依稀记得在许久前的宫宴中听过一次,后面便再没听过,她倒是费心。
不过那又如何?自他记事时起,参与的各类宴会,听过的曲子数不胜数,且他的母后,在尚未出闺阁时就以高超的琴技名动天下。
这小娘子,还得多多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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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露水还有些未化,半落未落地挂在庭中的枝叶上。
贺之盈一大早便带人出门,命紫锦在风竹院外守着,她急于得到昨日抚琴的反馈,螳螂捕蝉般地等待那位高傲的表公子出门。
她捧着一个小罐子接着从嫩红的花瓣边缘滑下来的露水。
一侧的霜云挎着一个编织得精致得竹篮,篮中已放了不少和她手上一样模样的瓶瓶罐罐,里头装着的皆是她一早采下来的露水。
她对品茶之道一向甚有研究,用这些露水烹出的茶仍带有几缕花朵芬芳,入口留香。
但她都已经采了这么多罐露水了,这就意味着离她要去练琴已没多少时辰了,而她千盼万盼的容惟还没出门。
女娘面上浮起几分急躁,不耐烦地蹙眉往竹林深处张望。
只见一个身影快步从竹林中闪出,是紫锦回来了,等了许久的小娘子心中的水如将要沸腾般,咕噜噜地往上冒着泡。
“娘子,表公子要出门了。”
贺之盈立刻接过霜云递来的盖子,用力往罐上一合,急切地丢进了竹篮里,动作麻溜地理了理衣裳和发髻,一旁的紫锦也连忙上来帮手。
她听见脚步声逐渐接近,立刻换上了明媚笑容,手指轻抚花瓣,装作在赏花,心里估算着距离。
在男子刚行至转角,她装作无意撞见般,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外,柔柔地说道:“真巧,表兄晨安。咦,表兄是要出门吗?”
容惟早在跨进竹林不久便听到了这边的声响,心下嗤笑,但面上仍不露山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贺之盈对他惜字如金的说话风格早已毫不意外,立刻说出昨夜就想好的说辞,“昨日听说表兄身体不适,连母亲准备的接风宴都不能参加,表妹我好生担忧,见表兄现下能自如行走,我也将心落回肚子里去了。”
这话说得似嗔似喜,哀肠半露,再配上小女娘剪水明眸中欲迎还拒的眼神,桃花般的脸庞,连心知肚明、望着娘子对镜练了多回的紫锦和霜云都不免对这样娇美的女娘生出几分怜惜。
怎知容惟依旧岿然不动,面上表情都未松动分毫,薄唇冷冷地吐出两字:“费心。”
贺之盈稍觉挫败,见他作势要走,鼓了鼓气将准备好的最重要的说辞一股脑儿地道明:“昨夜因牵挂表兄伤势,表妹我便抚琴几曲,以安表兄心神,不知可令表兄舒缓些许?”
说罢便略有些紧张地盯着他闪着寒星的眸子,等待他接下来的答复。
怎知,他面上带了几分惊奇,“原来是表妹在抚琴,我耳力不佳,听不真切,还以为是春江水暖,府中的鸭子发出的声音。”
什么?什么意思?
他把她精心弹奏的曲子形容成野鸭子的叫声?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贺之盈的笑容滞住了,饶是练过多次,在听了这样的话后,她也无法维持面上微笑了。
他怎么能这样说她?她心头火起。
容惟见她极力压着怒火的模样,眼中嘲讽之意更浓。
“既如此,表妹还是好好练习,万万不能让府中的鸭子给比了下去。”他刻意加重“好好”二字,面前的女娘眼中怒火更甚。
说罢拿着折扇转身施施然离去。
高大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
“娘子……”
贺之盈怒目盯着他离开,在他转角后立刻卸下面上凝滞的笑容,狠狠地跺了跺脚。
转角处停步的容惟听到后头的声响,嘲讽地嗤了一声。
长风一脸疑惑,“公子?”
容惟大步离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