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长风掠过无边荒草,夕阳余晖下的湖波光粼粼,古道上,一马车徐徐慢行。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昏睡着的煌才慢慢有了意识,眼前恍惚一片,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眼,发现依然只能看见模糊光影,心下一寒。
千父那用来忽悠人的说辞倒是一语成谶。
不禁自嘲一笑,淡然处之,“还不知阁下乃何人。”
一番举动尽落眼中,“离月烬。”
他看不见了么。
莫非他也是离月一族?煌眼梢轻挑,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带了丝意味不明的笑。
忽的,手一翻,一道符箓化作一绺金光映入离月烬眉心,出其不意。
是张定身符。
而后,煌伸手去探那人经脉,却没料想离月烬根本没受符箓影响,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扣在身后,将他反制。
离月烬依旧平静,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你最好安分一点。”
这么虚弱还要动干戈,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是拜自己所赐,致歉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煌也不意外,毕竟是个能引来雷罚的人,挣脱掉后不紧不慢的说:“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随手理了理凌乱的衣摆,于一边闭目养神。
入了腊月,风雪肆掠,北燕有冬猎的习俗,每年都有世家子弟趁这个时候聚在一起围猎,比谁更厉害,争夺魁首。
距离千煌失踪已有一个多月,千家压下了消息,暗中派人寻找,却无所获。
千夫人纤手抚过之前千煌送她的琉玉绞丝镯,不禁忧心忡忡:“这孩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那孩子每次出远门,都会提前说,从来没不告而别过。
侍女在身后为她簪发,看到夫人又在睹物思人,宽慰道:“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千夫人一声叹息。
自从知晓了纳兰家曾派人刺杀的事,千夫人就总是忍不住担心,她知道那孩子不是普通人,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万一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们也不一定帮得上忙。
桌上摆了个瓷瓶,放了几枝红梅,开得正艳,见千夫人目光落过去,侍女道:“大人今日下朝刚折的。”
街市闹闹嚷嚷,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到了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提前筹备着过年,合家团圆的日子总是值得期待。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到了最热闹的酒楼前,来来往往都是达官显贵,香车绮罗金雕玉刻,这样一来,倒显得格格不入。
颇为引人注目。
恰巧的,马车上下来了人,红袍绣金如落日余霞烈云熠熠,一柄白玉笛剔透无暇,看一眼便知华贵无边,绝不是普通人家。
离得近了,更觉惊艳,气质缥缈似雾风莫名安抚人心,姿容绝世恍若神人。
边上那个黑衣少年衣料普通,俊美冷冰。
似是一对主仆。
两人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下进了酒楼,不过片刻后——
听了离月烬的一席陈词,煌尝试理解但还是十分惊讶,诧道:“诶不是,你请我吃饭还叫我付?”
震惊归震惊,还是递给了掌柜一片金叶子示意他不用找了,不知道他发什么懵没接好。
抬头看,掌柜也是一脸没来得及收回不可置信。
“我没钱,”离月烬丝毫不窘迫,甚至还带了丝吃饱后的惬意,“听说千家的人都在找你,还重金悬赏有关你的消息,我已经给他们送了信,等他们到了便能还你。”
待撤了饭食,续了香,换上了新的酒水茶点,煌挥手屏退了其余人。
煌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但还是先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气氛一下变得危险起来,“还有,为何能引动雷罚?”
窗外飘起了雪,离月烬感到一股威压,但并不慌张,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时机未到不便言说,雷劫之恩铭记于心,我们将来还会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就要溜,可惜没能功成身退。
那柄白玉笛不知何时变作了折扇,浮于半空中自成法阵,氤氲着浅淡荧光,阻了离月烬的退路 。
“还挺像那回事的,不过——”一双凤眸潋滟却多了两分迷离,“骗不到我。”
还是看不清,不知何时能好。
以前有个人经常用这种口吻忽悠他,成天神神叨叨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天机山里哪个不是惜字如金清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独独养出了个活泼又话唠的神子,到哪里都是一阵鸡飞狗跳。
说起来这柄白玉笛还是他送的。
“你不想说,左右我也没什么法子迫你,但你这人一身古怪,我也不会让你跑了,”煌认真思索了一番怎么安排离月烬,“说起来还真有个差事,便着你当本少爷的贴身侍卫罢。”
想起来他说没钱,补了一句:“放心,亏待不了你的。 ”
离月烬:“?”
杀人还要诛心。
同样是穿越做任务,别人都拿的大男主剧本,他开局遭雷劈就算了,没钱没修为没身份,还要被逮去做侍卫,一崩再崩。
新手练级开荒都没这么悲哀。
不知煌用了什么办法,离月烬突然一动也动不了,被禁锢在原地。
煌伸手去探离月烬经脉,确定了他不是什么妖怪邪祟变的,就是个普通人,“根骨不错,能修炼,不过你这凡人之躯是怎么抗的雷劈?”
“不对,你一下没挨劈?!”煌骤然想起了什么,算了算,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劈他身上了!
外面雪下的大了,浩浩荡荡漫天飞舞,蒙蒙沉沉让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此时,千家的暗卫也寻了过来,几个人跪地行礼:“主上。”
猜到他们这架势是又要请罪,他当时去南隅用的传送阵,他们能找到就怪了,煌挥了挥手,“免了吧。”
得了命令,暗卫们须臾便没了身影,隐进了暗处。
既然他们来了,那千家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们也能放下心了。
浅淡的白烟飘出精致华贵的香炉,渺渺升起,煌倦怠的窝在了软榻上,抬手间白玉笛指向了离月烬,“哦对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了。”
“626——626……”离月烬在脑海里唤了半天,发现系统还莫名其妙罢工了。
离月烬:“……”
煌想着雷罚都替他扛了,给他当几天侍卫无可厚非,等摸清这小子身上的古怪就放他走。
煌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笛,问的漫不经心,“小阿烬,咱们现在在哪。”
听到这称呼离月烬眼皮猛的一跳,心不甘情不愿道:“北燕,隅城。”
离南隅最近的一座城。
过了一晚,雪已经停了,清晨不少官兵百姓拿着扫帚铁锹出来清雪,扫成一堆装到推车里运走,一车又一车。
煌静静倚在窗边,眼睛已经好一些了,不过看东西还是模糊覆着叠影。
外面,离月烬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开门进来,一个白色小瓷瓶丢在了身前的桌案上,“治你眼睛的。”
毕竟是因他而起,就算起不了大用,聊胜于无罢。
纵然牵动了旧伤引发了眼疾,煌也没表现出来过,依靠神识辨路,看上去和平常人无二。
眼尾勾出了漂亮的弧度,却略显冷薄,“你倒是有心。”
红日初升,在绵白无暇的厚雪上洒落一片金光,像遮了一层碎金云纱。
“我记得冬猎好像快开始了,”煌偏头想了想,“你箭术如何?”
离月烬在屏风另一边吃了几块刚送上来的桂花糕,“还行。”
“你在吃什么,”听到离月烬吃东西的动静,煌快步走了出来,“桂花糕!?本少爷都还没看到你都要给吃完了!”
离月烬:“……太好吃了。”没忍住。
六天后燕都
清风迢迢,余霞如绮,城门口排了一堆入城的百姓,不满抱怨声不断。
煌的眼疾已然痊愈,掀帘看了一眼,凤眸半眯,推了推离月烬,“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
“看什么,”见他无动于衷,煌瞥了他一眼,“让你打听个情况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
离月烬:“……”
拜托您老人家不是仙界少尊主吗,这种小事哪里还需要人打探,分明是故意找事给他做。
但这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只好转身跳下了车,去问前面那个老者。
“老爷爷,您可知发生何事了,怎么要排这么久?”
老者偏瘦,衣物算不得厚,大冬天里看着就冷,满头白发,一看就上了年纪。
身上还背了一个老旧竹筐,里面装满了柴火。
转头看见离月烬俊俏又有礼貌,便耐心为他解答:“听说燕都最近有一伙妖邪作祟,宫里的大官下令全城戒严,出入城都要核验身份。”
说到这,老者看了眼渐晚的天色,无奈道:“晚上还要宵禁,要是排到了关城门的时候,没进城的人就得在外面过夜,到了明天早上开城门的时候才能再进去。”
“原来是这样,”离月烬正打算道谢回去的时候,看见一辆马车越过排队的一群人直直去了城门口,“这是什么情况。”
老者说:“那必定又是哪个贵人的马车,贵人哪还用得着排队。”
告别老者后,离月烬回到了车里,正想给煌简单讲下情况,就听见——
“刚刚过去的是纳兰家马车,”煌想到了那次暗杀,手中白玉笛一转,“走,去找点乐子。”
然后跳下了马车。
离月烬:“……”
虽然他也看不惯插队,但是有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也算是难得。
离月烬一边应着煌的话,一边在脑海里问626:“纳兰家什么来历。”
626依旧是那官方版的机械音:“北燕纳兰一族,家主纳兰谦,当朝太傅,嫡系有二子一女。”
“长女纳兰明嫣,当朝皇后六宫之主,次子纳兰明绪,掌千羽军兵权,幼子纳兰明彦,燕都最出名的纨绔子弟。”
离月烬:“那马车谁的。”
626:“纳兰明彦。”
思索了片刻,离月烬突然想起来上次626说的分担雷劫一事,“说起来你那分担挺抽象,全劈人家仙界少尊主身上了,害的我被人家给抓去当侍卫偿债。”
626又卡顿了一下,没声了。
离月烬本以为是要去城门口,却不曾想煌带着他避开众人,绕到了一个守备薄弱的城角,直接带着他飞上了城楼。
而那几个守卫对他们视若无睹,像没看见一样。
离月烬也知道此时不该出声,便一路跟着煌光明正大的下了石梯进了城。
而后到了一个偏僻小巷里,消了术法,两个人才走了出来。
为首那人玄黑锦袍上银丝刺鹤,长发泼墨垂云,面上带了个恶鬼面具,气势摄人。
猜到离月烬要问什么,煌先一步答了,“隐身符。”
嘶,他现在的这点灵力,带人飞个城墙还有点勉强。
下次还是轻功罢,万一半截灵力不足摔下去,不死也残。
煌发现自从那场雷劫过后,他恢复了一丁点灵力,虽然微末不足道,但至少比没有好。
离月烬眨了眨眼,“刚刚上城墙你用的是灵力吗?”那么高的城墙。
“我用的白日做梦**,想什么便会是什么,想上便就上去了。”煌转了转手中的笛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离月烬:“……”
“办正事了,”煌拍了拍离月烬的肩,“去找找纳兰明彦去哪了,我刚刚忘留意了。”
离月烬半晌无言,“在那边。”
“你还没找怎么知道,别乱指。”
“我刚刚一直有看,他们就是往那边走了。”
……
一个街尾拐角,煌凭空摸了把弓出来,递给离月烬,“我记得你说箭术不错,”
他下颌抬了抬,恶鬼面下的凤眸妖冶惑人,“喏,给你找了个靶子,拿他练手。”
见离月烬又无动于衷,煌顿感无趣,“不过吓唬吓唬他,又不是要杀他,你只管练手,出了事我担着。”
这小子怎么这么胆小。
离月烬头疼道:“你好歹给我支箭啊。”不是哥,你当我也能凭空变支箭出来吗。
煌恍然:“……喔,忘了。”
以前都是灵力化箭,忘了在凡世还需要箭,煌翻了半天空间,总算是从犄角旮旯里东拼西凑了几支箭,拿了出来。
被离月烬没好气的一把夺过。
一箭惊风既出,紧接着,数道破空声紧随其后。
先是一箭射出,尚在半空时,又是一个三箭齐发,出手丝毫不见犹豫,动作漂亮利落,煌凤眸亮了亮。
第一支箭被马车边的高手护卫眼疾手快的拔剑挡下了,此一动却是无法顾及后三支箭,尽数没入了马车里。
煌不由得对离月烬刮目相看。
那高手护卫瞬间将目光锁了过来,指使其他护卫,“抓住他们!”
而自己转身进了马车。
三箭一箭未中,却恐吓意味十足,纳兰明彦偏头甚至还能碰到箭尾羽。
纳兰明彦面上还带着惊魂未定。
护卫看了一眼纳兰明彦情况,确认他没受伤后松了一口气,落膝跪地,“属下失职。”
回过魂后依然心有余悸,纳兰明彦怒气冲天,“你也知道你没用啊!?我们家养你吃干饭的吗!”
……
离月烬也带了一副鬼面,不过看上去没煌的那个凶邪,两人都是黑衣,天色昏暗,把过路人吓得不轻。
刚摆脱了纳兰明彦的护卫,却不曾想突然冲出来一伙人,为首的叫嚣:“抓住他们两个!”
其余人听令唰唰唰拔出了刀。
路人们都退远了围观,邻近的商铺也大都关门闭窗,周遭一片噤声。
估摸了一下情况,煌偏头对离月烬小声说:“好像玩脱了。”
离月烬诧异挑眉,“你打不过他们?”
一群人举着刀包围过来。
见俩人没反抗,为首那人颇为满意,大声嚷嚷着他们犯事的缘由,“你们两个在城里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奉太守大人之令统统带回去审问。”
接下来的一幕让离月烬思绪凌乱,他们两个真的被五花大绑带走了。
裴府
夜色撩人,一缕清风越过重重景致,散于暖阁前。
暖帐下,美人着轻纱漫舞,沁着香风阵阵,一颦一笑勾的人如痴如醉。
刚回府的裴大人听了下人的禀报,恨铁不成钢的挥了下手,然后一路快步到了暖阁门口,抬脚破门而入,“裴睿璇!”
裴宣吓的一下从软垫里弹了起来,美人见此也赶忙低头告退。
裴敛绕过名贵绯然的屏风,大步跨过地上掉的翠玉酒壶浅色绸带,一把揪住裴宣的耳朵,“整天吊儿郎当没点正干,裴家世代清正,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败家子!”
“嘶——疼疼疼疼疼疼,”裴宣审时度势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爹爹爹爹爹,您轻点、轻点。”
裴敛松了点力道,但仍在气头上。
见状,裴宣又颇为孝顺的安抚道:“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惹的裴敛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撒手丢开了他。
裴宣揉了揉被揪红的耳朵,满脸委屈的小声絮叨,“您就我这一根独苗苗,您还不宠着惯着。”
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裴敛抬腿就是一脚,“哪惹的这一身臭毛病,少打你两顿就成这副德行,如今还得寸进尺教你爹我行事,怎么,裴睿璇,你还要上天啊?”
“诶诶诶您消消气,”裴宣偏身躲过那脚,装乖道:“孩儿哪敢啊!”
裴敛:“黑鹰卫又拎回来两个可疑的人,你去给审审,别一天到晚混日子。”
听到要去那脏臭潮湿的地牢,裴宣顿时头大,抬手指了指外面乌漆麻黑的天,央求道:“大晚上了都,孩儿累了想歇息了,明天再审吧好爹爹。”
一会儿就跑路,他才不去什么地牢。
知道裴宣的小心思,裴敛也不戳破,只是讥笑道:“天天夜不归宿出去疯的时候怎么也不说大晚上了,累了困了。”
裴宣:“……”
裴敛板了脸,看上去凶神恶煞,放了重话:“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裴宣垂头丧气没辙了,妥协道:“噢,知道了。”
裴敛是燕都太守,裴宣因着祖荫领了个闲差,去审个人无可厚非。
仙界天机山
山间坐落着一个小亭,临靠一汪灵泉,此间仙雾缭绕灵气浓郁,花花草草受到其滋养一片生机盎然。
亭下,紫衣男子俊美无俦,手执棋子琢磨石桌上的残局,几缕银发随风垂落,他斟酌着落了几子,却都是死局,很快便没了耐心。
颜泽将棋子一撂,掐指算今日能不能破此局。须臾,他感慨道:“果然呐,今天不适合下棋。”
说罢,拂袖化风而去。
刚回到寝殿,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九尾灵狐跳到了他怀里,颜泽见怪不怪,抚摸着给它顺了顺毛。
摸了个灵果出来喂它。
扫了一眼案上摆着的那些龟壳铜钱卦筒竹签,左右闲来无事,他抱着狐狸坐下,简单卜了一卦。
卦象却令他匪夷所思,“怪了怪了,我居然算出离月煌有牢狱之灾,想必是近来道心不稳,须得闭关一段时日。”
灵狐似懂非懂的晃了晃尾巴,亲近的蹭乱了他的衣襟。
颜泽霎时嫌弃的拎远了它,“你刚吃完东西别往我身上蹭啊。”
灵狐委屈的和他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