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的功夫,又到了官员们的休沐日。陈清芷特意选了今儿办赏菊宴,就是为了不耽误继子的时间,前些日子她已经派人给各府女眷送了请帖。
三房人给崔老太君请过安后,她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嘱咐崔络:“你母亲今日邀了众多贵女入府赏花,都是些年轻女郎,你表妹和你二婶母的侄女也都在。祖母记得小时候你对她们照顾颇多,现下你方回长安不久,也过去凑凑热闹,权当叙旧罢。”
“是,孙儿记下了。”崔络作缉行礼。
听到继兄亲口应下,沈幼宜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才数十日的功夫,府上竟真的要商议继兄的亲事了。
出了寿安堂,与她走在一起的崔雪珠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道:“哎,阿宜你说,我们不会真的要有大嫂了吧?”
接着她又兴奋的猜测:“也不知道大哥最后会选哪家贵女?听我母亲说,我舅母巴不得我表姐嫁过来做世子妃,只是王家女郎看起来也是势在必得呢,就看大哥更喜欢谁了。”
沈幼宜奄奄儿的,没什么兴趣,只敷衍了几句。
要真论起来,这两人她谁都不喜欢。她虽入了崔府的族谱,可长安城里的贵女们,骨子里清高孤傲,不过是面上给崔家面子,哪里能真的看上她这个半路子的崔家女郎?
她至今都记得,幼时初次参加宴会时,那些贵女们隐隐的疏离和高高在上的眼神。后来母亲教导她,人活一辈子没必要为旁的人或事较劲儿,她们就算再看不上她们母女,可见了面不都是有说有笑?
待时辰差不多了,后花园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亭子里婢子们早已备好了茶点,供诸位夫人和贵女解闷。
陈清芷见了几家夫人,连忙上前招待:“王夫人和卢夫人快坐,今儿事情多,若有哪里招待不周的,还请几位夫人见谅。”
“这里哪里的话,国公夫人这宴会办的再周到不过。”王夫人笑了笑,一脸和气。
她这话也并非奉承,想当初陈氏一介寡妇身嫁过来时,长安城里的贵妇们哪个不等着看笑话?可偏偏人家就是掌了中馈,还愈来愈落落大方,瞧这通身的气派,哪还能看出以前的小家子气?
也是人家有福,若是自己的小姑子还好好的,如今哪能轮得到她过这好日子?
王夫人收回思绪,拍了拍女儿的手道:“阿黛,快见过崔夫人。”
一旁的卢夫人也不甘落后,给自己小姑子使了个眼神后,也带着女儿攀谈了起来。
陈清芷不傻,自然知晓人家不是对她热情,她转头对贴身婢女道:“你去世子院里瞧瞧,就说邀他过来赏花。”
接着又嘱咐崔家的几位女郎带贵女们四处逛逛。这样的场合,向来是崔雪莹出面。沈幼宜偷偷溜走,去找徐颜玩了。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在一处就叽叽喳喳说起话来,徐颜见沈幼宜不高兴,哄她道:“哎,都怪我当时跟你乱抱怨,害得你现在都不想让你继兄成亲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沈幼宜眨了眨眼。
徐颜往她身边凑了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前段日子我捉弄了大嫂,母亲知晓后狠狠训了我一顿,说夫妻才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还说等我日后出嫁了,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叫我跟大嫂好好相处。”
她挠了挠头,继续道:“大哥也跟我讲了道理,说有了嫂子便多一个人疼我,岂不是更好?而且我嫂子也没怨我,现在我们相处的特别好。都怪我之前对她存着偏见,背地里说了她好多坏话。”
“真的吗?”沈幼宜还是闷闷的。她到底只是个继妹,等新嫂进了门,就算对人好恐怕也轮不到她吧。
徐颜点点头,还想安慰一下好友,却见一个婢子过来对沈幼宜道:“五娘子,二娘子她们叫你过去说话。”
沈幼宜应了声,本想叫徐颜一起,她却说要去寻母亲,两人便分开了。
崔府的秋菊确实开的好,是底下人特意去南边寻的新品培育出来的,沈幼宜过去亭子里时,几位贵女正围在一处赏花论诗。
她叫了声二姐姐,崔雪莹笑着拉过她的手,问道:“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几位娘子想跟你说说话,都寻不到人。”
她话音刚落,一道轻柔妙曼的女音便传了过来:“有些日子没见,阿宜又长高了不少,倒叫我不敢认了。”
沈幼宜抬眸,说话的人正是王家女郎王黛汐,继兄的表妹。
她猛然咳了几声,难以置信这王家女郎竟叫的她如此亲切。先前她们见面,她素来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明显就是看不上自己。
莫不是为了嫁给继兄,这便提前对她和善起来了?事实上沈幼宜想的不错,出府前王黛汐的母亲叮嘱过她,现如今崔府是陈氏掌家,待她日后嫁了过来,少不得要跟沈幼宜打交道,总不能一直冷着张脸。
一旁站着的崔雪妍见了,愤愤的咬牙切齿。她的嫡兄,她的亲表姐,为何都对沈幼宜另眼相待,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王黛汐见沈幼宜咳个不停,脸都憋红了大半,连忙叫婢女去端茶水来,又贴心的给她递了过去。不知为何,沈幼宜总觉得她笑里藏刀,一慌张便打翻了茶盏,茶水往她身上泼了少许。
她心中一紧,方要开口道歉,就被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抢了先。
王黛汐的婢女一边掏出帕子补救,一边隐隐抱怨道:“崔五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家女郎的衣裳可是远香阁的新品,料子都是极难得的苏绣。所幸茶水是温的,不然烫着我家女郎可如何是好?”
最主要的是她家女郎是特意穿出来给崔世子看的,现在倒好,人还没见着,衣服先弄脏了。
“我……对不住啊王娘子,我方才走了神,真是对不住。”沈幼宜抿了抿唇瓣,就见二姐姐给她使了个眼神,以作宽慰。
崔雪莹心里不舒服,面上却笑的落落大方。她方要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
“我竟不知,王家何时有了这等规矩?主子还未发话,下头的奴才倒做起主了?”
贵女们皆是一惊,转头向后看去。来人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众人霎时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间贵女们又是整理仪容,又是含羞带怯的。
王黛汐侧脸微微泛红,矜持的行礼开口:“表哥。”
接着她瞪了眼贴身婢女,主动上前拉住沈幼宜的手,“方才吓坏了吧,都是我这婢子不懂规矩,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哪就有那么严重?阿宜可千万别为此跟我生了嫌隙。”
沈幼宜不傻,王黛汐的婢女这个态度对她,可不就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
她抿抿唇,下意识的朝继兄看了过去。
崔络神色微动,招招手道:“过来。”
沈幼宜听话的点头,慢吞吞站到崔络身侧,摆明了对他很是依赖。
王黛汐轻咬唇瓣,表哥不理她就算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可现下却明晃晃的护着那半路子继妹,她强颜欢笑,又解释了几句。
“嗯,到底是五妹妹不小心,我叫人领表妹去换身衣裳。”崔络应了声,接着看向三房的堂妹。
崔雪莹点点头,懂这位大哥的意思。她们崔家难不成还能少了她王黛汐一件衣裳?
她笑了笑:“王三娘子跟我来吧,待换了衣裳再回来看花。”
王黛汐心不在焉的说了声好,眼神却还在崔络身上。望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她耳边只剩下自己如小鹿般乱撞的心跳声。
一想到日后能同表哥成亲,她脸上又热了几分。
卢家娘子望着王黛汐离去的背影,心中嗤笑两声。崔世子摆明了对她没意思,也不知道她羞个什么劲?
况且崔络这般面冷的男人,无趣极了,她才不喜欢,也就王黛汐整日里跟她不对付,生怕自己和她抢。
“方才没伤到自己吧?”崔络扫了沈幼宜一眼,淡淡开口。
“没……我没事,多谢兄长关心。”沈幼宜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好的不得了。
继兄这般行事,想来日后娶了妻,也不会把她们这些妹妹都抛到脑后。
崔络目光仍在沈幼宜身上,见她傻笑,不明所以的收回了视线。
他本就不爱热闹,出来露个面也无非是给祖母交差,是以没待多久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贵女们虽然失望,心中却也知道自己没甚希望,毕竟上头还有热门人选王家娘子和卢家娘子压着。
因着崔络的离去,这场赏菊宴也没甚滋味的落下了帷幕。晚膳后不出意外,崔络被崔老太君身边的仆妇叫了过去。
祖母坐在上方,父亲和继母各坐在两侧,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崔络一一行礼。
崔老太君见孙子这副样子就来气,她叹口气道:“璟行啊,你跟祖母说句实话,今日来的娘子,心中有属意的吗?你表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你若有意,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一桩婚事。”
这算是直接点明了,不再打哑迷。
边上的崔临冷哼一声:“你母亲邀的贵女,家世才貌没有不配你的,你眼光就这么高,一个也看不上?”
在三人震惊的眼神中,崔络跪了下去。他背挺的很直,一字一句道:“是璟行不孝,辜负了祖母和母亲的好意,只我现下心中实在没有想娶妻的念头,还望祖母成全。”
崔老太君惊的说不出话了,长安城里跟长孙同岁的郎君们,当了父亲的也不在少数,哪有像他这般抗拒娶妻的?
她凝住心神缓了缓,试探着问:“给你安排的通房,你退了回来。娶妻也不情愿,璟行莫不是心里有了人?若真如此,哪怕家世差些,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好女郎,祖母给你纳她回来做贵妾也行。”
虽说这不合规矩,但也不是不能让步。
崔络看向祖母,无奈解释道:“都不是,只是孙儿习惯了一个人,暂时还不想娶。”
贵女们固然各有千秋,只他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娶个不喜欢的,到时候夫妻生厌,不过白白耽误对方罢了。
若是先纳妾室,祖母定要催他早日开枝散叶,到时世子妃还未进门,就先有了庶子庶女,难免家宅不宁。
至于通房,他更是不需要。崔络向来克己慎独,不耽女色,他不喜被**控制的感觉。
崔老太君被这头倔驴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娶妻有什么不好,她就是心疼他这么多年一个人,才想着有个贴心人照顾着。
不止她想不通,崔临这个当父亲的也想不通,这个傻儿子,不明白娶妻有娶妻的好。这便罢了,他竟连通房也不要,都是男人,儿子这般不近女色,崔临心中五味杂陈。
察觉到父亲复杂又难言的眼神,崔络皱眉,心下不解。
到底是心疼孙子,崔老太君别过头摆了摆手,终是不愿强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