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还是有点晕,大概是刚才阙榕的信息素太浓所导致的,苏衍皱皱眉,从兜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片放进了嘴里,因为没有水,只能嚼碎了咽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在口腔中弥漫,心中的烦躁不安渐渐平复下来,他这才继续往里走着。
他的左手紧握成拳,手掌还有残余的血迹,以及一只被鲜血包裹的环状物体。
这是刚才,苏衍将匕首插入阙榕心脏的那一刻时阙榕悄悄递给他的。
他摊开手掌,血浆之中躺着一枚冰冷的金属环,或者说,这是一枚戒指。
样式挺普通的,但是仔细看又很特别。
它通体都是黑色的,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金属,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昂贵的定情信物之类的。
甚至之前,苏衍很肯定他的手上没有戴这枚戒指。
值得一提的是,戒指的另一面有一个极小的孔,在光的照射下会轻微反光。
如果说是微型摄像头的话就有意思了。
那它究竟记录了什么?阙榕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这个戒指交给他?
苏衍想着,还是先把它收进了口袋,跟随着地面上慌乱的脚印,一步步走出密道。
出了密道是一段小巷,苏衍猛然发现前方的沙土变得混乱,虽然之前匆忙逃亡的脚印本来就很混乱,但是和这个不一样。
就像是在疾速奔跑的人忽然在前方遇到了阻碍,猛地刹车躲到了墙后。
拐角处的沙土混乱得不成样子,已经分辨不出脚印了。
不出意外的话,酒吧老板估计是半途遭遇不测。
龙舌兰口中的援助还没到,难道还有别人盯上了这个人?
忽然,墙后出现了轻微的摩擦声,那是人行走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对方似乎有所察觉,掩盖掉了一切声音。
苏衍警惕地掏出枪戒备,后背紧贴着墙壁。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苏衍都以为那可能只是风吹动了什么布料发出的声音而已,正打算放松,墙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苏衍的心跳登时加速,紧扣着扳机的手指警备着。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和他一步之遥的拐角之后。
恍惚间,他感受到了一股醇厚的酒香。
S2的Alpha信息素。
莫名有些许熟悉。
苏衍深吸了一口气,空白的拐角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几乎是瞬间拿枪抵住了那人的喉管,同时冰冷的枪管也抵住了他的心口。
那人背着光,苏衍还没来得及看清,结果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的心跳又平静了下来。
“别开枪啊,自己人。”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苏衍抵在他喉管上的枪口被带动着微微颤抖。
他的语气有些戏谑,看上去某人是早就知道了墙后是他,故意逗他呢。
某一瞬间,苏衍确实是很想扣动扳机的。
“……你怎么在这里?”
程逸笑了一下,将抵在他心口的步枪枪管收了起来,后退一步,指了指倒在墙边的那个人。
“碰巧路过抓个人。”
瘫倒在墙边的,裤脚全是尘土,看着就是密道里堆积的沙土,这人估计就是那个逃跑的酒吧老板了。
“死了?”苏衍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的脖子呈诡异的角度扭曲,上面还有几个鲜红的痕迹,看来是被生生拧断了脖子而死。
“嗯。”程逸轻轻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步枪丢到了他身边,道:“带枪不带子弹,也是够人才的。”
那确实挺人才的。
警惕过后,一股浓厚的悲伤与沉重重重地压了下来,苏衍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程逸看出了他的异常,又注意到了他的左手,那鲜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了。
“怎么回事?”程逸看着他的手问道。
“不是我的血。”苏衍依旧是平静地答道。
程逸顿时明白了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没事吧?”
苏衍沉默了。
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以千计,他从未如此虚无、混乱过。
只因这次,他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
以他的能力,在阙榕被药物迷晕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扛着他杀出去,送他离开这个囚禁他已久的牢笼。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把他送到了那个房间里,看着他被折断翅膀、亲手把他送到了死神面前。
他明明有机会、有能力能避免这一切。
可他不能。
这是他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要在这个组织里立足,摧毁这个组织。
是他在国旗下的誓言。
是根植心底的恨意难消。
也是支持他苟活于世的残酷理由。
可阙榕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被囚于笼中依旧不失本心,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的尊严,依靠着自己的劳动争取有一天能冲破牢笼、重返蓝天。
他在这种地方工作了这么久,不可能尝不出他酒中被下了药。
其实苏衍一直在紧张,怕他察觉出端倪。
可事实是,他确实察觉了,但是他还是喝完了那杯酒。
谁知道呢,可能当龙舌兰买通了酒吧老板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这算什么呢?猎物自己撞上了枪口?
苏衍心乱如麻。
“苏队。”程逸叫了他,苏衍没想到他会用这个称呼,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常常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却总是无果。”程逸点了一根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他们说,我这么做是为了挽救更多无辜者的生命,我却不那么认为。”
“难道我们要牺牲少数人的生命,来换取多数人的平安吗?”烟雾缭绕,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谁又有这个资格呢?”
这句话道明了苏衍的心声。
这就像那道著名的伦理学题目,如果你面前有一个拉杆,让你选择,究竟是牺牲一人救五人,还是不做选择让电车压过五人呢?
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拉杆。
你有什么资格去选择拉动它呢?
“我们这个职业,本来就抛弃了道德和法律,抛开卧底身份不谈,我们和那些犯罪分子别无两样。”
“可这个工作总是要有人来做。”
总要有人做这个先例。
程逸一根烟都抽完了,他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脚踩灭了火星。
“我只能这么说吧,即使你今天没有杀死阙榕,他也会被别人杀,而如果你放弃了,那就会有更多的阙榕无辜死去。”
“亲爱的,我们没有选择。”
即便前方是无尽的深渊,我们也只能向前踏去,用血肉之躯填平它。
这世上无时不刻有人含冤而死,犯罪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了结一件还会有千千万万件。
他们没有选择,唯有义无反顾,能平一件是一件。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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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把酒吧老板拎回去交差,程逸在一旁嫌弃他太暴力,好像拧断那人脖子的不是他一样。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先前sherry口中程逸的‘别的事’似乎就是他手中的那个铁皮箱子。
程逸将它丢给了龙舌兰然后就挥手走人了。
后来苏衍问他那是什么,程逸说那些是研制血清的原料。
也就是Janus “J”所主管的环节。
“原料?哪来的?”他问。
“买的呗,不然从你家门口捡来的?”
“……”苏衍一拳头砸了过去。
“欸,苏队你这样很不好啊,动手打人影响不好。”程逸躲开他的拳头还不忘念叨。
苏衍快步走远了,表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你不想知道龙舌兰为什么说要端了那个酒吧?”程逸插着兜悠哉游哉在他身后走着,看着他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回头来看他。
程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爱说不说,不说滚。”
“好好好,我说。”程逸走上前道:“今后那个酒吧也要归组织管辖了,专门做腺体贩卖的窗口。”
“是用来招揽有需要的买家?”
“是的,虽然没什么用,不过至少也是个窗口,可以追踪那些买家的行踪,定位交易点。”
“但是目前来讲还不能这么快下手,现在去抄了那个点就相当于自爆了。”
“阙榕的腺体……运去哪里?”
程逸转过头去看他,可他只是目视前方,非常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上头会专门派人来交接,具体交易点和交易对象都是保密的。”
苏衍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
“那个买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买卖腺体的正常流程是要先做适配,先在匹配库里做信息配对然后再调腺体做移植,很少有这种点名道姓要一个腺体的。”
因为单独买卖腺体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适配度,因此无论是买家自己还是买家的爱人,他们购买腺体的目的都是为了移植腺体,以求与自己的爱人获得更高的匹配度。
刚才他们一直在想,如果那个买家只是因为阙榕腺体与自己匹配才指名道姓的话,那他就肯定见过阙榕,跟他有过交往。
他爱上了他,可他却花费重金让组织只取他的腺体。
难不成吸引他的只是阙榕的腺体?
这并不合理,与先前的推论相冲突。
买腺体,是为了移植,与自己爱人的匹配度更高。
如果说他爱的是阙榕,那这无疑是相互矛盾的。
所以只剩一种可能,他并不是为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的爱人。
也就是说,他不是为了适配度去的。
那就只能是他的等级了。
“但是,如果说是奔着等级去的,A级Omega虽然稀缺但是也不至于是屈指可数,组织拐卖的人口近年来统计总数已经近万,还不包括国外的数据,找一个A级以上,应该不算难吧?”
“你也认为,这其中有问题?”程逸在夜色中弯了眼尾。
苏衍道:“我觉得,像是有人在抢生意啊。”
程逸笑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有可能有人借助组织的手做了这个中间商,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点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出钱就可以得到指定的腺体。”
“是啊,只要有人联系这个中间商,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与阙榕接触过的任何人,他疯狂地爱上了阙榕,可是阙榕从未归从于任何一个人,于是他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得不到他的人,就要了他的腺体。”
程逸:“虽然你这个推断很像是小说里面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体的狗血桥段,但是我觉得挺有道理的,这确实可以解释这件事情。”
“或者还有更简单粗暴的解释,那就是谋杀。”
苏衍漂亮的眼睛闪了闪。
“因为他知道,摘除了他的腺体他就会死,即便他活下去了也会失去活着的信念,最后还是会去死。”
苏衍:“所以,这也有可能是借助组织的手杀人?”
程逸:“是,不过这个方法很费钱,如果买家有这个钱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随便雇一个人去杀了他结果是一样的。”
苏衍:“那就是说,这个买家的身份很敏感,只能用这种方式?”
程逸冷笑道:“好像这种方式就不犯法一样,而且甚至比故意杀人还要严重好吧?”
说起故意杀人,杀了阙榕的凶手似乎是自己。
苏衍本来有所缓和的心情又变差了。
程逸好像意识到了这点,立马转移话题道:“所以还是狗血桥段更现实,也就是说贩卖腺体的非法组织很有可能又多了一个,我们又有的忙了”
苏衍点点头,公事似乎已经聊完了。
凌晨两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程逸还偏偏要和他并排走。
其实今天苏衍仔细查了一遍这人的资料,他进ICIB没多久,入编只有一年多,立功无数,很快就受到重任,名声大噪。
就在这时,他潜入了组织,接下了这份卧底工作。
怎么说呢?这不禁让苏衍觉得,他是带着目的潜入的。
毕竟脑子没病的,谁没事放下大好前途来干这种背弃道德法律伤天害理还要隐姓埋名的工作呢?
他入编后的资料就这么些,看来有必要让他们的王祺同志黑一下国家的资料库了。
苏衍这么想着,没注意到旁边程逸投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苏队。”他道,苏衍回神看过去。
“你为什么进ICIB?”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为什么要进ICIB呢?
苏衍选择了一个非常政治正确的答案:“报效祖国,为人民服务。”
程逸表示不信,苏衍又换了一个答案,还是敷衍:“因为有劲儿没处使,就是要来折磨自己。”
程逸一笑:“是吗?”
苏衍不得已又换了一个:“因为好好活着太没激情,我就是喜欢找死,行了吧?”
“这个倒像是真话。”
苏衍白了他一眼,道:“那怎么,程队有什么更伟大的理由吗?”
程逸笑了一下,道:“我是趁着脑子和身体还没迟钝之前实现一下自己的人生价值。”
苏衍也笑了,只有在凌晨空荡荡的大街上,他们才有机会聊聊这些天马行空的东西。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对方都没有说实话。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一秒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死去。
他们总是踽踽独行,毫无牵挂,正因如此,一切不必要的情感都是羁绊,这些话多说无益,他们彼此都很理解,不会刨根问底。
逆行在黑暗之中,只有无尽的阴暗自始至终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