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光从墙上和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床上挪动着,尹菲睡不着。昨天晚上鼓捣半天,系统发布完任务后,就像死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呼唤,都不回应她。
系统休眠装死,正好她也懒得搭理什么狗屁系统任务。
尹菲在床上翻了个手,眯着眼睛打量着这间土坯屋,昨天没来得及细看的屋子一点点清晰起来。这才发现整个屋子的屋脊都不平,一边高一边低。由于建造时间有些久,地基下降,有一面墙几乎已陷入地下。
当初盖猪棚的时候为了省事,墙抹的次数不够,时间长了墙上密密麻麻全是透风的孔和缝隙。这个天,冷风透过缝隙呼呼地往屋里灌。
尹菲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个没有表带的旧表头,就着外头的天光看了一眼,五点十五分,距离早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索性直接起来,穿上袜子,把所有毛衣都穿在身上,再套上棉衣,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外头雾气还没褪尽,清晨的阳光薄薄地笼在远处厂房的斜屋顶上。寒气瞬间从袖口裤口开始浸入身体,尹菲用力搓了搓手,跺了跺脚,绕着土坯屋溜达了一圈。屋后紧挨着个小山坡,这个季节山上也是光秃秃的枯枝杂草。
仅有的几个煤球烧完了,尹菲正发愁用什么东西烧火,便顺手捡了些看上去比较干燥的柴火。也不知道一顿饭要烧多少柴火,凭着经验搂了一捆回来。
引火她可不舍得再用报纸了,原主留的那几份报纸她打算留下来好好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
冯翠贞起床,推开门,便闻起一股呛人的烟味。
二囡正蹲在屋檐下,将那本红色笔记本的纸一页页撕下来,往煤炉子里塞,炉腔里的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
老太太不识字,也知道先前二囡每天在那本子上写写画画,肯定是有用的东西。
老太太急眼了:“不是有报纸么?咋用笔记本引火?”
尹菲拍了拍手上的灰:“姥姥,报纸我还有用。这笔记本都是以前写的,烧了就烧了,留着也是祸害。”
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原主对姐夫许明炜的爱慕,这种东西哪能留?
听二囡说“留着也是祸害”,冯翠贞不再言语了。二囡她妈出事,不就是因为她跟二囡一样,没事就爱在本子上记点东西,结果被大囡给看到了。大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亲妈竟然是资产阶级大小姐出身。
她本来就恨她妈偏心妹妹,一封举报信就把亲生母亲给举报了。
说起来真是造孽啊。冯翠贞想起死去的闺女心里像刀绞般难受。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直颤,无力地一挥手,烧了就烧了吧。
尹菲兑水洗了脸,扒了几口昨晚剩的棒碴粥,“姥姥,粥在钢精锅里,等会要是凉了你再热热。我去上班了。”
原主不稀罕当工人,尹菲却不敢嫌弃这份工作。作为肖山三大厂之一,棉二厂的福利待遇在肖山是最好的,一时半会可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去处。
听着外孙女脆生生的声音,冯翠贞感觉心情都轻快了些,嘱咐道:“路上小心些!”
*
早上七点,厂门口上早班的人像潮水一样涌进各个车间厂房。女工多的工厂就是不一样,一道道靓丽的身影穿梭在厂区主干道的。
尹菲紧了紧身上的棉袄,裹上头巾,将自己淹没在人群当中。她还在适应新的身份和人设,她现在可不是什么机械工程师,而是车间的扫地工。
棉二厂有两个细纱车间,分别是东织和西织。原本两个车间平分秋色,这两年西织已经远远被东织甩在了后头。
每个月月末,两个车间都会对细纱工做技术裁定,根据对女工们的技术考核,分为优级、一级、二级、三级、等外。然后,根据考核发工资。东织车间的优级和一级人数比西织多得多。也因此两个车间的女工干着同样的活,东织拿的工资总要比西织高那么一截。
时间长了,西织女工哪里乐意?慢慢车间风气也变了,老油子、关系户越来越多。
不过这些跟尹菲都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西织车间一名扫地工,每个月干多干少都拿十四块的死工资。
还没进车间,尹菲就听到隆隆的机器声,早班的女工们排队换衣服进车间,戴上软帽、系好围裙,讲究一点的还要套上袖套。
尹菲换好衣服跟在队伍后头,熟悉的机油混合着棉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紧崩的脊背一点点松了下来。
在原来的世界,她也是一名大厂子弟,大学毕业后成了一名机械工程师,日常工作就是往返各个城市的工厂,为公司的大型设备提供售后服务。
工厂的环境,让她感觉熟悉又亲切。
棉二厂实行三班倒很多年了,每个班次职位最大的是值班长,值班长下面有两个生产组长,其中一个由车间里的细纱工担任,另一个则由机修车间的机修工担任。前者负责女工生产,后面负责机器维护。
每个班次开始时,两个组长都要领着手下的人一起开个会,调配人员、机器,安排生产。
扫地工也分三个班,一班一人,无需参加早上的班组会。
尹菲一进车间,就看到组长兰香娣领着手下车弄长开会,一群系着雪白饭单的女工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当天的工作内容。
闵春燕正眼巴巴地等着尹菲来交班,看她盯着那头正在开会的细纱工们,不由催促道:“人家开会跟咱没关系,一到八车弄我都打扫完了,你从九车弄开始打扫吧。”
西织车间三名扫地工,除了尹菲、闵春燕,还有个叫曹玉珍的大姐。闵春燕年纪最小,干活最麻利,也最得领导的喜爱。曹玉珍则是个二十年工龄的老油子,打四几年建厂开始就在厂里当扫地工,二十年过去了,如今还是名扫地工。
三个扫地工里头,尹菲的存在感是最低的,毕竟她以前是东织车间的细纱工,现在在西织车间当扫地工,属于发配边疆的后进分子。
领导们懒得搭理她,都不想得罪她姐姐尹芳。棉二厂谁不知道尹家姐妹俩水火不容,尹菲曾经大闹姐姐的婚礼,拿着菜刀抵着脖子,害得姐姐差点没结成婚。
尹菲还神神叨叨地到处说她妈苏瑛的死是姐姐尹芳害的。虽然没人相信,但影响实在恶劣。
如今尹芳的丈夫许明炜已升任副厂长,和尹菲走得近,不明摆就是给厂长夫人上眼药。
工厂说白了就是小社会,没人会干这种没有眼力见的事。
尹菲倒觉得当个小透明不是什么坏事,免得被人发现她不是原来的尹菲。
扫地工的工作很简单,清扫车间地面堆积的棉絮和空管筒。
刚结束夜班的车间,地上一片雪白,棉絮到处都是,还有散落的空筒管。趁着那些人在开班组会,尹菲赶紧抓起大扫帚,从九车弄开始打扫起。
一开始她按照原主的方法,抓着扫帚从前往后扫,不仅速度很慢,还扫不太干净。她略一琢磨,改扫为推,两把扫帚并起来刚好是车弄的宽度。
她将两把扫帚并起来,像推土机一样从前往后推,扫起来又快又干净!尹菲大喜,一口气将剩下七个车弄都给推完了,像推雪球似的。
几个车弄推下来,“雪球”足有半个人高。尹菲扶着腰看着巨大的“雪球”,唇角不由弯了起来,这个扫地工的工作似乎挺简单?
不用扛绩效,没有考评,不费脑子,只需要把地扫好就行。
生产组长兰香娣正在车弄里巡视,看着尹菲对着一堆棉絮憨笑,心里头直犯嘀咕——这丫头今天不在车间看书,改傻笑了,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
尹菲花了两个小时,总算把各个车弄打扫到她满意的地步。
明天她要稍微早点到,赶在车间里的人开组会之前先打扫一波。免得那些细纱工在忙的时候,她拿着扫帚在她们脚下戳来戳去。
熟练的细纱工一人要管好几台机器,扫地会影响她们的工作流程。刚才尹菲不懂,已经被好几个女工翻白眼了。
扫了两个小时的地,尹菲饿得前胸贴后背,早上喝的那点粥是真的不抵饿。
饥饿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赶紧挨着墙根站了一会。
靠墙的窗台上放着一排搪瓷缸,每个上面都做了标记,尹菲找到自己那个,从水房接了点热水,端着茶缸喝了一口,才将那股子烧心的感觉给压下去。路过厕所的时候,看到刚才冲她翻白眼的李忆梅正站在厕所门口。
李忆梅是西织车间的老师傅,六级工,除了兰香娣,就属她技术最好,经常代表车间参加各种比武大赛。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徒弟,管整个十三车弄的细纱机。
“石光亮,你摔厕所里了!十三车弄有台细纱机锭带断了!”
李忆梅一脸焦急,踮着脚扯着嗓子冲厕所里喊。
石光亮是她们班组配的机修工,为人就像他的名字,油滑得很,上班经常躲在外头抽烟。
李忆梅站在门口喊了一会,石光亮才笑嘻嘻地出来,手里果然捏着根香烟。
看着李忆梅着急上火的模样,他愈发得意,脸上却故作淡定:“急撒子!一个个来,孟芸先跟我打招呼,我先给她穿,穿完她的再来帮你。”
说完他看也不看李忆梅,抬脚就往车间去了。
李忆梅脸色铁青地瞪着他的背影,扬着大嗓门道:“早上开会我就跟你提了!她怎么就跑到我前面去了!”
车间里机器轰隆隆的,纺织女工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李忆梅边吼边跟在石光亮后头进了车间。果然孟芸管的那个车弄有两台细纱机停工了,石光亮正帮她接断了的锭带。
李忆梅气鼓鼓地瞪着孟芸。石光亮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胸前晃荡的那两根大辫子格外扎眼。
“仗着自己是厂花了不起!咱们班组的机修工都快成了她私人的了!”
在西织车间,人人都知道李忆梅和孟芸是兰组长最器重的两员大将。李忆梅技术好,参加比武总能拿到名次;孟芸人称“西织一朵花”,长得漂亮,人缘好。车间机器坏了,值班的机修工忙不过来,让她去机修组喊人,回回都能喊得来人。
只可惜这两人看对方不顺眼,经常在车间互别苗头。
尹菲在旁边听完李忆梅吐槽孟芸,只觉得挺有意思。她暂时没啥地要扫,不免好奇起石光亮的工作。感觉这些机修工在纺织女工面前,就像大爷一样。女工们个个都得看他们脸色,修个机器还得求着他们。
不像她,以前去工厂出差,每次那些工人看到她都拉长着脸。
尹菲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啥都没摸到。嗯,明天要记得随身带个小本本。
刚才扫地的时候,她已经看过那些机器了。一台细纱机几百个锭子,两个锭子一组,用锭带固定。锭子转速极高,以她的目力观察,每分钟没转个上万圈,也起码转了大几千圈。
这么高速的运转之下,锭带自然很容易断裂。
锭带断裂,细纱工是不允许自己操作的,必须由机修工进行修理。
尹菲垂下眼皮,默默抄起扫帚,慢腾腾地往孟芸车弄方向扫过去。
“孟芸,你们过来一下!工会范主任找!”
“还有尹菲!你也过来一下!”
尹菲还刚扫到一半,还没看到石光亮是如何修锭带的,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值班组长兰香娣正冲她招手,旁边站了个神色严肃的中年妇女,正拧着眉头看着她。
走过路过的小可爱,点个收藏吧~谢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