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脑壳 第1章 第 1 章

当秦方第三次看到一小时前自己在树上做的标记时，她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放眼望去，隆冬的树枝已经被厚实的积雪压地下垂，天空灰蒙蒙的，还下着小雪，灰白的天空像一只大手牢牢的盖住了这片山林，好像要把人困死在里面。

而昨天凌晨的大雪又把本就不明显山间小道全部掩埋，进林子前在自己的机械脑内下载的地图在这片白茫茫中发挥不了什么用处，只能让她在湿滑的山路上多摔几跤。

秦方走到自己标记的树干前，看着上面一小时前被自己刻出的标志好像反过来嘲笑她的徒劳无功。秦方越看越生气，于是抬起脚用力踹在树干上，下一秒树枝上的积雪被她这一脚踹的纷纷掉落，报复性地把秦方埋成了个雪人。

“我的老天！”秦方从雪堆里挣扎出来，叹息一声，跌坐在树旁。

三天前她经过了最后一个城市哨卡，当然，是在一辆黑车上，可惜那辆黑车半路被幸存者联盟截获，车子在爆胎后失控冲出了公路，翻进公路旁的排水沟里。而秦方则趁乱打碎玻璃，在那些来联盟卫兵到来之前逃进了旁边的林子，也就是现在困死她的地方。

补给食物昨晚就已经吃完了，如果一天内找不到下山的路，低温和饥饿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就在秦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时肩膀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小机器人从背后攀着衣服爬到她的肩膀上。用小爪戳了戳她的脸。

这只小机器人大概有一瓶矿泉水那么高，由各种废弃的电子元件组合而成，身体和四肢已经被磨得掉漆，关节处是裸露的电线，头部则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显示屏。全身上下唯一精巧的是她的手，像一只小兽的爪子，尖尖的，能看出是被精心打磨过的。

此时这只小爪子正抓着秦方耳边的一缕头发，用力向下一拽——

“别拽——姐！疼！”秦方大叫起来。

被秦方称为“姐”小机器人也没有在意她的哀嚎，反而用另一只小爪子在她脸上拍了拍示意她安静，然后指向她们的右后方。

盖着雪的树丛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后面明显是有着什么东西。

秦方将肩膀上的小机器人拿下来放到口袋里，然后轻轻弯下腰匍匐在雪地上，慢慢爬过去把树丛拨开。

树丛后，一个皮肤发绿男人正保持着跟她一样的姿势，用双手一步一步地爬行在雪道上。

只一眼秦风就看出了这人的不对劲，他是一只融合丧尸。

2035年，少量流星碎片坠落在北美大平原境内，起初这些散发着荧光的碎片被人们当成旅游景点观赏，直到几个月后第一批游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异症状，科学家这才意识到，这些碎片携带者某种不为人类所知的病毒。

经过研究，此病毒可以在所有动植物体内存活，但却对普通动植物都没有直接作用，反而可以与人类的基因进行结合。被感染者会展示出与病毒携带者相似的性状，换句话说，人会变成动物或植物。

例如，如果人类感染了鱼类携带的病毒，那么刚开始时会因为饥渴而不停地喝水，紧接着他们的牙齿会变尖，脖子两侧会出现裂口进而演变为鱼鳃，身体随机部位会出现鳞片，最终失去理智，投入河流或大海，变成完全被病毒控制而失去独立意识、永远顺水四处漂流的——融合丧尸。

而眼前这个男人，大概就是和某种植物进行了融合。

与植物融合的人与动物融合者不一样，他们会表现出同植物相似的性状——光合作用。是真的光合作用，在病毒的作用下它们体内可以产生叶绿体，这会导致它们的皮肤表面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一些植物融合丧尸在感染初期会作出各种疯狂行为来接收更多的光照，无遮挡的天台是它们最爱去的地方。而当它们真正被病毒接管的意识后，便会真正成为一株可移动的植物，渴求一切温暖的、湿润的物体。它们平常看起来或许呆呆的，但一旦涉及到阳光、水分和热量，它们就会变成贪婪的疯子，将自己的身体最大化去接收上面的一切。

2040年，随着病毒通过水流和血液的传播，地球上近70%的人类被感染，成为与各种生物融合的丧尸，剩余30%人类大部分加入了幸存者联盟抱团取暖。联盟将人类生存区域划定在一个个基地内，联盟成员由此开始集体生活。而有小部分不信任联盟或不愿加入的人类自愿成为了独立生存者，独自游荡于危险重重的人类文明之外。这次事件则被后人记载为“大灭绝”。

秦方用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偷偷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还在飘着小雪，希望这么冷的天面前植物丧尸不要发现自己。植物丧尸靠热量定位，所以不如大部分动物丧尸灵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危险。秦方就有过被一株植物丧尸扑倒的经历，当时那株热带植物不顾一切的想要咬断她的脖子，想用她的血液来补充水分，她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

秦方的运气不错，面前的丧尸经过她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默默地从自己眼前爬过去。

口袋里的小机器人轻轻打着她的身侧，秦方知道这是在提醒她快走，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秦方准备遵守姐姐的指示悄悄离开时发现了奇怪的一点：为什么这个植物丧尸不用腿走路呢？她在脑中的植物融合者图鉴里搜索，没有发现用手走路的品种。

秦方再一次探出头去，确定了地上的男人是在用双手向前爬行，面前的积雪被他用双手扒到道路两边，而身下的两条腿就像是装饰一样拖行在后面，像是上了岸无用的鱼尾。

秦风往后移了移视线，他的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小机器人的捶打变得越来越重，提醒着秦方马上离开，秦方盯着男人的腿看了很久，终于在男人后方的地面上发现了几点暗色的液体。

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这个想法震惊了秦方仅剩一半的人类大脑，她轻轻起身离开树丛，在确定身后的融合丧尸不会发觉后全力奔跑起来。

伤口是新鲜的，还在滴血，说明是不久前才被人打断，应该是用枪。是谁干的？幸存者联盟？还是其他和她一样的独立生存者？

无论是谁，都无法缓解秦方意识到自己正在与其他人同处一片区域的恐惧，况且对方手中大概率有枪。

秦风跳过一个雪坡，奔跑中口袋里的机器人硌的他小腹疼。

如果是那天跳车时追查她的联盟卫兵呢？他们没抓到全车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到那些幸存者联盟的卫兵，秦方心里又泛起一阵恐惧。如果让那些人知道她有一半机械大脑，一定会被抓去拆开研究。

在“大灭绝”发生后，曾有部分科学家尝试将人类的意识转入机械或存入云端，尝试构造一个电子的虚拟世界供人类生存，项目名为“云中乐园”，但该项目最终因伦理问题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而被取缔。

秦方的妈妈就曾是研究机械生命、支持云端生存的科学家之一。在“云中乐园”项目被取消后，母亲没有加入幸存者联盟，而是带着她和姐姐秦圆隐居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研究所内，继续秘密研究人类意识转移的技术。

也是在这个研究所内，秦方度过了自己童年最快乐的日子，妈妈虽然总是在工作，但每天都会嘱咐她们不要跑远，她和姐姐穿梭在山林间，小心地提防着外来的融合丧尸和联盟派来的搜索的士兵，虽然这些事件有时让人神经紧绷，但对于只有8岁的秦方来说，只要能和妈妈还有姐姐在一起就只有快乐。

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意外还是发生了。那天秦方与姐姐外出时遇上了丧尸，秦方的肩膀被丧尸的尖牙咬穿，姐姐也被丧尸的尖爪划伤了小腿，虽然妈妈及时赶到用枪打碎了它的脑壳，但姐妹两人却双双被病毒感染。

妈妈把她们两个带回研究所，秦方的伤口在脖颈附近更靠近大脑，在一天之内就已经出现了部分脑感染的症状，而秦圆则是四肢感染更严重，关节处呈现出骇人的紫红色。

在现实的残酷重击下，这位母亲展现出了超脱常人的勇气和决心，她将并不成熟的意识移植技术运用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她将小女儿秦方被感染的部分大脑被换成了机械用以抑制她向丧尸的转化，大女儿秦圆由于四肢的感染范围过大而被直接放弃了身体，母亲将她的意识转换为电信号，输入了手边的机器人的体内，也就是现在秦方口袋里的小机器人。

就这样，她们两姐妹一个成了拥有半机械大脑的仿生人，另一个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

如果故事就在此刻停下，她们一家三口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将是最完美的结局，可命运并不打算放过她们。两年后，在秦风10岁时母亲被病毒感染，再好的外科医生也不能为自己进行手术，母亲的死亡已是必然的结局。她在弥留之际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分成两半，一半放入秦方的机械大脑，另一半则输入秦圆的储存芯片内，然后请与自己相识的独立生存者带走了她们两姐妹。

秦方忘不了那一天，当时全球还并未进入小冰期，天气不像现在这样总死冰冷刺骨。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以前每次遇上这样的天气妈妈都会暂停工作，带她们出门玩儿上一天，可那天她看到妈妈站在研究所门边，病毒感染让她的一只眼球呈现不正常的血红色，从脖子到整个右脸满是爆起的青筋，密密麻麻的，像一张网一样拢住了她的半边脸。她和姐姐被妈妈的朋友抱在怀里，越过宽大的肩膀回头看着母亲，她在对她们挥手。

当时的秦方以为只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母亲会把她们交给朋友一段时间，自己则蜗居在研究所内进行不为人知的实验，几天后她会带着糖果和玩具出现在自己和姐姐面前，把她们带回这里。于是秦方也对妈妈挥了挥手，像之前她们分别的每一次一样。

妈妈靠着门框，把手放了下去，秦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一瘸一拐的背影。

在妈妈的朋友把年幼的她们放上自己的后车座室时，秦方听到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

这次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妈妈来接她们。

后来她们才明白，妈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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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方想爬上一个高处的山坡查看地形，她已经受不了与带着枪的陌生人被困在同一片区域。就在她手脚并用攀爬的时候，秦圆从她的口袋里伸出了一只小爪子，再次拉上了她的衣服，示意她安静。

秦风停下了动作，她知道姐姐的热敏感应比她的眼睛灵敏的多。

秦圆从她的口袋里探出头来，秦方低头看到姐姐不到巴掌大的显示屏上闪烁着四个大字：周围有人！

“在哪里？”秦方紧张地问，一边慢慢地退回雪坡下，卧倒在坡角的积雪里。就在她刚刚想要放松时，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

“是谁？口令！”

秦方看着身下挂在自己衣领上的秦圆，她头部的显示屏上写着：在你身后。

“我的亲姐啊，下次能不能快一点。”秦方咬牙切齿。

秦圆耸耸肩，钻进了秦方的衣领里。

“天王盖地虎！”身后的声音又喊道。

这都什么口令啊！秦方在心里吐槽。

这次秦圆倒是迅速，马上从衣领探出头，在屏幕上打出了下半句：宝塔镇河妖。

“宝塔镇河妖。”秦方大喊道，与此同时姿势由贴身伏地改为跪地，并回头望向身后的树丛，那里立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秒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秦方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个树丛后的高大黑影没有进一步动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口令对上了？这么简单？”

就在她这么想时，高大黑影旁边又闪出一个小黑影，用黑漆漆枪孔，对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