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季星看看面前的电动车,又看看沈轲,“你哪儿来的?”
“淘的二手。”
他长腿一迈,轻松跨坐上去,向后歪了下头,“上来吧。”
阮季星也不是没坐过,阮正荣前几年把家里车都卖了,为了送她上学,买了辆电动车。
但她不太相信他。
她狐疑地打量他……和他的车。
“不坐就算,腿着去吧。”
沈轲作势要启动车。
“欸!”
她叫住他,“有免费的车干吗不坐。”
阮季星扶着他的肩膀坐上去,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屁股,没跟他贴太近。
九月下旬还热着,夜里才降了些温,微凉的风吹起她的头发,糊得满脸都是。
她伸手拨开,感觉心里轻快了些。
学校有不少缓坡,骑过一条减速带时,忽然一个小小颠簸,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服,很快又松手了。
到下一条减速带,他反而加速了。
“喂,沈轲,你烦不烦人啊。”
他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是她听错了。
但阮季星已经笃定,他这人就是存心的。小时候她欺负他,现在轮到他耍她。
小心眼。
沈轲骑到校门口,从门卫室搬来一筐水果,放在脚踏上,才绕去操场。
学校有两个篮球场,操场旁边一个,宿舍园区那边一个,都很大,灯光也照得亮敞。
这里是晚上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散步的,夜跑的,跳绳的,打球的。
沈轲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好车。
“嘭嘭”声传来,阮季星望向篮球场。
晚上比白天热闹得多,似乎是几个学院的球队训练,几波穿着不同颜色球服的男生。
接着,就听到他问:“喜欢看这个?”
没指是人还是球。
她不答反问:“干吗?”
“帮忙搬一下。”
她吐槽说:“你看着身强力壮的,这都搬不动吗。”
沈轲本不想多说,但不解释,似乎就成了默认。
他说:“肩上有伤。”
阮季星顿了下,有点不自然地挠了挠脸。
他看她,眉骨抬了下,“怎么?”
“没什么。”
总不能说,她不久前误会他单肩背包是为了耍帅吧。
阮季星和沈轲一左一右,将水果筐搬到他看中的位置。
是在一个十字岔口,人流交汇之处,十分显眼。
铺了野餐布,再将东西摆开。
他订的是一些猕猴桃,圣女果,草莓,蓝莓之类的,装在透明盒子里,份量不大,但看起来品质好,也新鲜。
于是阮季星不禁好奇:“你这是从哪里进的货?”
“批发市场,叫老板挑选过。”
他不是天天跟他们一块军训吗,怎么有时间干这些?
又想到,新生报道那两天,大家忙着开学的诸多事宜,他同为大一新生,偏偏坐在营业厅办理校园卡校园网业务。
她心说,他还真是奇葩。
过路的学生纷纷看向他们。
阮季星有些不自在,担忧地问:“话说,我们能在这摆摊吗?”
“校规校纪也没有不允许摆。”
沈轲支了个折叠小马扎,拍了拍,示意她坐,自己则垫了个塑料袋,再坐书包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阮季星能理解谢晓羽说的“看脸”原则了。
他做是随性,换个人来,这就叫邋遢。
转念一想,顶多被保安赶走,“主谋”也不是她,找不到她头上。
便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这么晚了,卖不完的话,放到明天,会不会坏啊?”
“所以我没进多少货,这些今晚得卖完。”
她提议:“要不然找块牌子,上面写上价格。”
超市、水果店都是这样的。
沈轲瞥她一眼,淡声说:“写了就不会有人问价,问了还可能会买,不问的基本瞟一眼就走了。”
“你怎么经验丰富的样子?”
“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好,我让她别再干家政,她就去菜市场摆摊,我有时会去帮忙。”
难怪。
沈轲手里转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卖完利润分你一半。”
“真的?”
“当然不是白赚的。”他抬了抬下巴,“如果有男生看过来,你就招呼,问他需不需要点什么;如果是情侣,你就问女生。”
“啊……”
她试着张了张口,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非要招呼吗?”
“叫卖叫卖,你不喊出口怎么卖?”
阮季星努力做着一番心理建设。
她小时候从没为钱发过愁,更没考虑过赚钱的事,但她想到父母。
从中产跌落到无产,阮正廷也不甘心,他曾想东山再起,然而不遂人意,四处碰壁。
他年纪上去了,再难赶上好机遇,季曼劝他,踏实过好现在的生活就够了。
回了老家后,阮正廷去一个堂兄的厂子里帮忙,季曼偶尔做一些刺绣卖,能维持日常开销。
但她如果能赚到生活费的话,他们压力会小点。
思定,阮季星扬起一抹笑,招呼起过往的学生。
其实开了口之后,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小哥哥”“小姐姐”地喊着,没打算买的人也过来挑选了。
不过,有不少女生是冲沈轲——或者说,他那张皮囊——来的。
有人问:“你们明天还来吗?”
阮季星瞥瞥沈轲,后者说:“应该来。”
“那我可以加下你微信吗?我室友可能也要买。”
“加她吧。”
阮季星还没反应过来是指自己,直到他拍了拍她:“二维码。”
“噢噢。”
女生犹豫了下,还是加了她,又试探性地问:“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阮季星忙摆手澄清道:“不不不,我们就是普通的……生意合伙人,嗯对,合伙人。”
一连三个“不”,生怕跟他沾上这层关系似的。
沈轲往腿上“啪”地拍了下。
两人都看向他。
他淡淡地说:“有蚊子。”
得知他们并非男女朋友,女生明显松了口气,她挑了盒猕猴桃,圣女果,走了。
阮季星挥着手臂,热情地说:“欢迎下次再来哦。”
沈轲说:“你倒是进入角色得挺快。”
“你为什么不喊?”她扁了扁嘴,“你在这当门神呢。”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虽是仰视的视角,但更像被他睥睨。
“我人在这儿,就已经无声胜有声了。”
阮季星凝噎片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臭屁。”
“外貌也是一种能够变现的资源,我只是合理地利用罢了。”
她想到谢晓羽的话,话音突转:“你讨厌我吗?”
沈轲被问得猝不及防,僵了下。
尚未捋明白她的思路,就听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讨厌也正常,可能我以前一直清楚,自己在你面前的优势是什么,所以恃宠而骄,对你呼来喝去,反正我爸妈不会真的因此教训我。”
“我初中成绩不是不好嘛,那个时候他们打算送我高中出国留学的,但你知道,我肯定去不了了,我就只能参加高考。”
他缓缓偏过头。
“高中没交朋友,整天学习,小时候的朋友也都没联系了。短短半个月,惹到两个人。”
阮季星膝盖撑着腿面,双手托着下巴,表情迷茫。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这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你以前顺着我,其实也就是看在你妈妈的份上吧。”
长得漂亮的确引人关注,可她并不懂得如何将它转换成他所说的,可利用的资源。
从小到大,她似乎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而没有主动去给予。
所以,谢晓羽才觉得她高高在上吧。
沈轲正想说什么,她直起腰,扬起笑,“你好,要买点水果吗?很新鲜的。”
她身体里像是安装了多个运行系统,随时可以切换。
这一茬被打断后,就没有机会继续了。
校内和校外的水果店要价颇高,他少了门租水电那些开销,卖得要更实惠一些,而且,他挑的又都是年轻人喜欢的水果。
在宿舍门禁前,就顺利地全部卖光了。
沈轲算完账,给她转了五十六块五。
阮季星笑容凝固了。
“就这么点啊?”
沈轲拍了拍书包上的灰,挎到一边肩膀上,“货不多,成本也不低,已经不错了。”
虽然钱少,但是是她人生第一次赚钱,阮季星还是特别有成就感。
要是有现金,她肯定一遍又一遍地数钱了。
沈轲送她到宿舍楼下。
阮季星摘下头盔还给他。
沈轲个高腿长,脚轻轻松松踩着地,稳住车身。
他从包里拿出一盒草莓,“给你留了盒。”又轻描淡写补了句,“员工福利。”
她接过,“好吧,谢谢。”
“明天不上晚自习,可以多进点两筐货,你来么。”
“嗯……”阮季星思忖片刻,说,“我应该没事,可以。”
“到时叫你。”
“行。”
看着他的背影,阮季星无端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突然之间,和他变得很亲密了。
她晃了晃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脑海。
连冯清莹那样的女生去找他,他都表现得那样冷淡,他不过就是借她帮他赚钱罢了。
回到寝室,她们都上床了。
按照之前约定的,十一点熄灯,但是她迟迟未归,就还为她留着灯。
阮季星匆匆洗完澡,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
上了一天课,又去摆摊,她累得倒头就睡,竟比军训那段时间睡得还踏实。
*
男生宿舍则浑然不同。
沈轲的晚归丝毫不妨碍他们开黑。
一进门,脏衣服、垃圾、未拆的快递,堆得到处都是。
他拿脚扒拉着,开出一条道来。
唐天和百忙之中抽空睃了他一眼,问道:“老沈,你今天不接代打啦?”
“没空。”
“你上哪发财去了?”
不熟悉唐天和的人,或许听着像是阴阳怪气。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沈轲大概算是熟悉他的风格了——简而言之,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也不是真傻,就是性格直率,没心眼,大直男一个。
另一个室友徐玮头也没抬,插话说:“跟二班阮季星在操场边摆摊卖水果呢。”
“阮季星啊。”
唐天和神色顿时变得暧昧,尾音拖得老长。
“话说起来,阮季星是真特么漂亮,但她那种看着太有距离感了,一般人都不敢追。”
唐天和说:“别胡说八道啊,人家可是老沈老情人,哦不,老相识。”
徐玮反应过来,抽了自己几嘴巴,“呸呸呸。”
沈轲:“去你的,听唐天和瞎编排。”
他从阳台取了毛巾,进了浴室。
唐天和还腆着脸皮跟了上去,倚在门边问:“你俩要真没点什么,你干吗不叫我?”
“忙活两小时,赚不到你一套英雄皮肤,你也干?”
说的也是。
但……
“那阮季星怎么肯干?”
沈轲没回答。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他们都没有向彼此问候。
他原是觉得,他们不是需要靠这种烂俗的,久别重逢的开场语缓解氛围的关系,事实是,她竟然一直以为他讨厌她。
所以第一天碰到才躲他?
他也就不知道,她现在过得究竟怎么样。
想来,过去一套模型玩具动辄就是四位数的阮家掌上明珠,为了五十多块钱而笑得眼儿弯弯,大抵不会好到哪儿去。
以她的性格,剥夺了她享受的优渥的物质条件,约等于一场灭顶之灾。
他记得赵若华离家那天她哭的样子,眼睛红成了兔子眼。
然而,今天晚上,在炽亮的灯光下,她的双眸却映着细碎的光。
星星不会坠落人间,但那一刻,他在她眼里看到了。
出神的片刻功夫,唐天和又问了:“你高数作业写完没,借我借鉴借鉴。”
“在我书包里。”
男生洗澡快,不到十分钟,沈轲就出来了,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往下滴水。
说是要借鉴作业的人,原封不动地照着抄。
边抄还边说:“不愧是学霸哈,我琢磨一个晚自习就写出半道,你都给写出来了。”
沈轲淡淡地说:“你确定你琢磨的新世纪抽象人物风格画?”
被揭穿了,唐天和也不恼,“嗐呀”了声,说:“谁叫学校这么变态,晚自习手机还要上交。”
沈轲不予理会,拿起手机,跟老板预订明天的货。
那边是A市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许多水果店、商超都是从那儿进货。
本来,他订的数量太少,没有老板愿意送,他也是磨了好半天嘴皮子功夫才磨下来。
根据今天卖的情况,增减部分种类。
唐天和又说:“欸,老沈,你书包里面放了个挂件,看着挺旧的了,怎么还留着?”
沈轲倏地抬起头,“你拿出来了?”
他反应大得唐天和吓了一跳,磕巴了下,说:“没有啊,我拿它干吗?”
沈轲去翻,还在原位置。
心往下落了落。
唐天和问:“这玩意儿很重要啊?”
沈轲“嗯”了声。
过了会儿,他又说:“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唐天和着实迟钝,完全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一心埋头苦抄。
一个很普通的玩偶挂件,年头久了,磨损掉了原本的毛绒质感,但因主人保存得好,并不脏旧。
那是一颗黄色的星星,长着细细的胳膊和腿,脚上还穿着鞋,笑得俏皮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