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潮湿的霉意充斥鼻腔,蒙住头的布盖被扯开后周身昏暗,可久不见光的眼睛依旧对此环境有些敏感,雪蚕眯着眼甩开用腿压着扯下的布匹,朦朦胧胧看清面前肮脏的四周后,知道自己成功了。
——两日前,她说服了众人设局被赌坊的暗人捉到了这窑内。
之前镇上也常有落单女子无故失踪的案子,一律没有后续。现在一想怕都是被赌坊抓来,而官府收赂吃人手短才一推再推。
雪蚕便将计就计用了少年家中易容的术法,装作个痴傻的小姐,与家人走散后迷迷糊糊在街上游荡。
在她装模装样有意无意晃荡在赌坊门口一日后,果真在今日某时被沾染着强烈气息的帕子捂了口鼻。
提前咽了药的雪蚕装作中招,脸上被蒙了个布套,双手捆绑着被丢上一辆带棚的马车疾驰而去。
视线受阻,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依稀,只能隐约感到越来越远离闹市。
在感到车稳稳开出一段时间后,她艰难的从后腰处拿出柳拂衣给的符纸,口里念诀用了这追迹符,随后便佯装未醒只待几人前来。
如他们所料,这真正的窑子藏在更深处,怕是除了那空城和空院,还有更多的隐身处。
雪蚕的眼睛已经适应环境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十步内宽的屋子,唯一的亮源来自她背后的被木板钉死的小窗子。
而从从缝隙里透出的阳光来看,这屋子应建在不避光处,就着这几束小光线,雪蚕看到这屋子里除了自己还被绑了四个女孩。
其中一个看似不过五岁,扎着双髻还用红绳以作装饰,一瞧便知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娃。其他几个便是和雪蚕一般大的女孩,在这个岁数的女子多以成婚,都是束着妇人发饰。
雪蚕的“疯子”打扮在一众姑娘里算是独特,齐腰的长发乱七八糟,穿得也是有意伪造模糊家庭的服饰,按了人皮面具的那张只能窥见一点点清秀的脸颊上也满是污渍和泥土,只有那双没得掩饰的眸子仍旧是明亮亮的。
这些装扮自然是柳拂衣为了女儿安全特意做的,虽然知道大概率多是无用功。
其他人还没有醒来,雪蚕因此猜测这赌坊下的药剂不小,所以在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后她并没有直接用藏在腿根的小刀割断绳子。
她的双手被交叉反绑,但打结处不算结实,左右一动就有所松散让她有些惊讶。
雪蚕沉下性子感受到后腰处有一块硬块在微微发热,心里松了几寸,知道这是父亲传来的消息。
可还没安心一会,屋门外便有了动静,雪蚕立刻屏气凝神,歪头闭眼将自己藏在阴影里。
进来的是一位老妇,年近五旬有些佝偻着背脊,可脚下平稳一看便不是善茬。
雪蚕徐徐吐气,原是借着阴影遮蔽小心观察老妇地动向,看到她这脚下功夫都不敢有所侥幸,索性紧闭双眼见机行事。
姑娘功夫不算太深,嗅不出此人是人是妖,丝毫不敢松懈。没了视线她的耳力便明了许多,凭着声音猜测老妇的大致动向。
她走进屋,从最靠外的姑娘看起,用着手左右撇着人家的脸蛋,不知做了什么后在接着走到另一个姑娘身前。
待其走到雪蚕身旁时,姑娘已经完全松懈下精神,若不注意看完全看不出有何异样。老妇不算苗条的身材在她脸面上投下阴影,像是块黑布把她全全包裹,自带有着压抑。
雪蚕稳住心态丝毫不敢动弹,随后她的两颊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一股难闻苦涩的汤药被渡到她的口中。
喉咙自然的泛出恶心,来自心底的抗拒让乌黑的汤药从她的嘴角流出,可仍有许多被咽到肚子里。
她先是感到一阵反胃,再是从小腹那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好在她这份挣扎没有让老妇起疑,她一连喂了三人后走出了屋子。
雪蚕在门掩上的瞬间卸了手腕的绳子,取出腰间囊里药丸吞咽下肚,她不知道自己被喂了什么,小腹仍在止不住的抽痛。
这一遭过去,除了雪蚕也有一个女子醒来,兴许也是腹痛难忍,她没有雪蚕的意志忍不住尖叫着打滚,在察觉自己身在何处后更是哭喊救命。
她的哭喊把没走远的老妇叫了回来,进屋她一眼扫到两个睁了眼的女孩,嘴里愤愤骂了句:“二牛那新蛋子,下个药都下不到剂量上。”
老妇没管雪蚕,叫着骂着踹了一下在地上打滚的女孩,在此空档雪蚕不动声色再将自己的手臂松松绑好。
被连踹几脚的女孩疼到说不出话,只睁着泪花花的眼睛低声哼哼,雪蚕记着自己痴傻的设定,在老妇看过来的瞬间尖叫着说了几句不成调的胡话。
这一闹腾,屋里其他的女孩也悠悠转醒,那个五岁的女童身子较弱,稍稍掀开眼皮后立马又被腹部疼晕了过去,只剩了个和雪蚕凑的近的姑娘被吓到不敢说话。
瞧她身子骨应该不错,雪蚕吃了药都有些难以忍受的疼痛居然愣是忍着没出声,可额前的冷汗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按老妇那话里意思,这次抓她们来的怕是个新手,按道理来说再喂了抓来的人吃药后理应还有一段时间她们才会醒来,可这次药效不足造成此次局面。
老妇进来的急,屋门没有掩上就那么松松耷拉着,透过门缝雪蚕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随后两个男子推门而入。
他们和老妇耳语几句后一人被赏了个巴掌,垂着头来到雪蚕几个姑娘身边,一人抬着两个姑娘出了屋子。
姑娘们有是怕的,还有的是疼的,被扛在肩上后被瘦到突出的肩骨搁在胃上,想吐都不敢叫唤。
雪蚕发丝打结,像个鸡窝一样顶在头上,被这么一颠一颠地直晃荡。
她现在就像是个新制的腊肉,被摇的昏天黑地,却还是咬着牙能多看下四周就多看两眼。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其他姑娘们才从昏迷中醒来,脑袋还有些昏沉,没搞明白情况就被从一个屋子搬到了另一个屋子。
这是一个类似大家的几屋小宅里,屋檐几乎遮住了半片天,极目远眺能看出这宅子在一片山林里,怕是比了他们之前到的那院子更靠里的地方。
这地临山临海,大片大片的山林围绕着小城,平民百姓谁会知道竟然在这地儿会有如此腌臜地……
但,兴许还是会有的。
雪蚕胃里翻江倒海,本就心里不痛快,耳畔又在这时传来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声音。
她眼神一黑,却在下一秒被丢到了一个屋子里,门一闭却盖不住那些痛苦的声音。
——那些不学无术的混蛋!
心里无名来了一团火,而这活在被摔在地上薄薄一层床褥上后烧得更旺了。雪蚕秉着发疯人设,发自内心大吼了几句,居然把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吓得抖三抖,嘴里骂着:“怎么绑个傻子?”走出了屋子。
人走了,气消不掉,虽然雪蚕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但还是懂得孰轻孰重,现在自己该做的不过是等着爹娘他们过来,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这般想着也咬咬牙压下火气,反是静下心来先要藏好身上带着的小东西。
方才那男人来的急,几次都要够到她身上零零碎碎藏着的东西,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心惊。顺了一口气后,她捂着肚子看了看自己屁股底下的被褥。
被褥很薄,完全不御寒,就两块破布里面夹了不知是干草还是什么,刚刚被这么一摔屁股还在疼。雪蚕将神色藏进这间没有窗子显得格外混黑的屋子,聚集目力,选了个好地儿将自己腰间能压缩到多小就压缩到多小的小囊袋塞到了被褥和墙壁的缝隙处。
做好一切,她也有了心思去看这个新的屋子,没了光亮她实在是看不全屋里的全貌,但单单从呼吸声就能猜出这是个装了十个人不止的寝屋,但屋里十分安静,就算刚刚有四个活人被送进来也只有在屋门打开的一瞬间,被突如阳光照射到的刹那传出几声难以克制的惊呼。
除此,便没有其他反应。
和雪蚕一同来的三个姑娘也应是被送到这里——那被疼醒的姑娘这时还在低低的抽泣。
她如今有些担心那昏过去的女童,便压低视角,要从人群剪影里寻一个小身影。
许是被那碗混药害得,雪蚕虽然及时咽下了药但还是隐隐作痛,加之方才那翻江倒海的一晃,现在脑子还有些发昏。
眼睛瞟了三圈还没见那双髻,她有些烦闷,按在薄薄床褥的手心有些疼痛,她屈起手指挠了挠掌心,下意识扭过腰肢回身一望,却被吓得被扼住了嗓子。
“呃——!”
她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恐惧让她身子倒退。
——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停在离她脸不过一寸距离。
那张脸很瘦,瘦到两颊都陷了进去,嘴巴以为缺水已经变成了乌紫色,上面结着和白霜一般的厚厚死皮,在一张黄的像是抹了菜油的脸上,像是两片熟透的柿饼。
但在场本待在屋里的姑娘各个都这样,单论这点还不至于让雪蚕吓得手指冰凉,
最怕的是方才那距离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再加上她这张脸上那两颗像是白玉珠子的眼球……
……
这个女人,这般看来真真像是个早已死去的尸首。
在看清这张脸后,雪蚕的心脏止不住狂跳,一是怕的,二却是觉得这张脸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她肯定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而且不是像她初次瞧见少年时那种既视感,而是十分确切的,定是见过这女子本人的感受。
但每当有个迷迷糊糊的妙容出现在她的脑袋里,却又会在下一秒化成一团雾气,连带着如今眼前这个女人的脸在雪蚕眼里都有些模糊了。
她恍恍惚惚,脑袋有有些发疼,似乎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挠她去寻找封存在不知那片的记忆。
雪蚕闭上眼手揉按在太阳穴晃了晃脑袋,而后她就被这个寻不透的女人抱在了怀中。
她下意识抗拒,却发现女子力气之大完全无法推动,她被带着跌倒在身下的床褥上,头正巧磕在了自己藏着物品的地方。
“你干什么!”
本能的警惕让她浑身僵住。
这是干什么?
她看到了?要告状?还是她是藏在这群姑娘里的探事?
一股脑冒出的猜测溢出,雪蚕努力仰起头看着她那双显然看不见东西的眼球,极度渴望能从里面看出什么。
但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这边的动静终于搅动了屋内这片死海,离她们俩近一些的一位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淡然开口:
“好了,别抱着人家姑娘了,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雪蚕不明白。她现在整个人都被女人死死压着,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脖子上青筋暴起,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但环着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
什么女儿啊?!这是把她当成仇人了吧!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会死在捉妖途中,而是要死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怀里时,她被死死夹在两人身躯里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
隔着女人的一层肚皮,她的手指好像被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捏了一下。
……手,是一只小手。
“——唔!”
此时,门开了。不再算得上明媚的晚间日光仍是把这昏暗的室内照的亮了几分,门开得很响,几乎是被摔开的,随着“砰!砰!”几声门摔倒墙上又反弹回来再次发出的碰撞声里,屋外没有停息反而更加响亮的声音传到了屋里各个姑娘的耳朵里。
环着雪蚕的力度一下子轻了,她立刻像一只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眨去溢出的泪花后,她和这双白花花的眼睛一同望向了进来的老妇。
雪蚕的床位在正中对门,因此老妇入眼第一个就看到十分狼狈的她。
老妇啧啧两声,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语言,走上前来。雪蚕肌肉一紧,担心起她脑袋下的东西。
她不知道刚刚自己挣扎的时候被褥有没有挪动,东西有没有漏出来。
若有,那只要老妇长眼睛了就一定能看见。
想到这个,她一日滴水未沾的嘴里泛干,泛起苦涩。
老妇越走越近,她几乎吓得不敢眨眼,可就在那双脚距离她还有不到十步的时候,仍抱着自己的女人突然直起来身子。
她很高,比老妇高了不少,就算弓着背也是。束缚自己的力度没了,雪蚕赶忙掩盖着去挪动床褥的位置。
她垂着头不知女人干了什么,就在她打理好后,那女人一声不吭又坐了回来,重新将她揽在怀里。
雪蚕不适应地挪了挪身子,却又害怕老妇察觉异常,她怯生生抬起眼皮,却见那老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部藏着阴影里,雪蚕没看到她的神情。
片刻,她才像是重新寻回了魂魄,转过身随手指了一个女人就领着人出了屋子。
热闹了一刻的屋里再度恢复安静,可雪蚕的心脏还在砰砰跳。
“睡吧,我的孩子……”
耳边在这时传来温柔的呢喃,在一瞬间又抚平了她的心田,牵着她的思绪入了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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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深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