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雪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帮着少年盖好被子睡下后,她回到自己屋里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透过门缝的余光微微照亮室内,姑娘嘴角一抹笑还没下去,带着微红的眼睛也弯弯挤起。
“嘿嘿。”
她捂着嘴,没忍住发出两声十分傻气的笑,原来发泄情绪是如此简单而又快乐的事情,现在想来之前自己的扭吧憋屈到底是图什么?
一开始,她怕麻烦家人,心里愿望想法没处说,正巧碰上个和他传信的,现在满腔情绪积压不敢发,却偏偏这样半推半就带着愧疚吐了个干净……
她想,自己怕不是什么蹴鞠,要人踢一下才肯动弹。
心放下了,哭也哭得喉咙哑了,如今肚子便也饿了。雪蚕平息了下心思,哼着小调再走出房门,却不想撞上了一个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
“你不睡觉出来干嘛?”雪蚕看着身上穿的乱七八糟的少年有些生气,和他叫了声“先别动”,回屋把自己的毯子暖炉抱出来,给他仔仔细细抱好了才接着说: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雪蚕的声音听着有些颗粒感,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吃点东西。”少年看她这样,反将手里的暖炉还了回去,“你也别着凉了,换季呢,刚刚还跟我呆了那么久,我都怕我把病气传给你。”
雪蚕没有推脱,爽快接过,暖炉烧得很热,一会会功夫少年的手心已经捂热了,碰到雪蚕的手时冷不丁被冰了一下,夸张地全身都抖了三抖。
不知是冷,还是羞。
雪蚕低下头,装作没看到他夜色里红的夸张的脸,说着自己正好也饿了,拉着少年往自己屋子的反方向走去。
“瞧你,都病糊涂了,连自己宅子的炊房在哪,都记不得了。”
少年的脸愈发红了。
*
少年刚退烧吃不了什么重口的,加之他今日才堪堪吃了几碗完全称不上饭的稀汤,要是给他做些正常饭菜,脾胃定是受不了的。
因此,雪蚕在不熟悉的橱柜里翻翻找找,才好不容易寻了些能给他吃的东西凑合煮了起来。
少年一看就是个精养的,站在炊房里除了碍眼没有一点用处,他有些局促玩着手指看着雪蚕忙东忙西,偶尔上去想帮帮忙,却轻松创下了一连打碎三个碗的壮举。
雪蚕看得他银牙都要咬碎了,原本对他的一点点小萌动被淋了个透彻,她拉着少年让他坐在一旁柴火上不准动,别一惊一乍小心吵醒了宅子里忙活一天好不容易睡下的下人们。
少年拿着又回了自己手里的暖炉,缩成一团坐在一旁看着有些可怜巴巴,雪蚕忍着不再给他眼神,专心烧着面前的水。
“你在家里经常做饭吗?”
似乎真的忍不住,少年在看雪蚕等着锅烧开的功夫和她聊起天。雪蚕环着胸站在锅旁,听完点了点头,“家里大多只有我和我弟在,我俩基本是你烧几天再换我烧几天……”
雪蚕聊起家人,眼神总会不自觉温柔下来,“但是一年前我生病窝床,好了后他就不再让我烧饭了。”
她说起这件事,对于自己的病情不过是轻飘飘带过,完全没有提出其中的艰辛。
——她那哪叫生病,应叫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才是。
她晕倒后被柳拂衣带回,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混着泥水几处都已经溃烂发脓,胸骨被活生生打碎。
后面送去医治,状况一直不好,医师都已经劝柳拂衣早些准备丧事,说这姑娘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听言,潇洒了一辈子的柳拂衣第一次驼下了自己的脊背,一夜之间苍老了不知几岁。慕瑶也魂不守舍,光鲜的皮肤都显得暗淡,长了她年纪渐长以来,第一块色素斑。
二宝和她姐一样,嘴硬,听到消息虽不说什么,但是却每日每日从家和医馆两处跑,红着眼睛在雪蚕床前说着藏在心里的小话。
世上没有神仙,但是有家人。
奇迹般的,在二宝不知道第几次说道难掩哭泣时,雪蚕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
这些事情,她没有和少年说,心思已经飘到了烧得饭上。如此,也没有看到少年听到这话后捂着心口落下的眼泪。
他腰间玉佩仍在,光怪的反光一晃一晃。
雪蚕哼着小调打开锅盖,热气升起带着舒心的香气。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少年,另一碗给了自己。
她挨着少年坐着,就这样没有一点架子吃了起来。
少年心里闷,看着碗里淡色的菜肴,拿起汤匙吃着却尝到了满嘴的苦味,来自心里的苦。
一旁没心没肺的雪蚕还在笑着,说自己身边卧床家里人都给自己烧这个,一连吃了大半年吃到嘴里一点没味。
她嘻嘻哈哈,可少年却越听越沉默。
雪蚕察觉到他的情绪,第一反应是他不爱吃碗里的东西,询问是不是不合他胃口,他却摇了摇头。
少年脸上暂时摘下了面具,但说是不能漏出脸,反找了个面罩在眼睛和嘴的地方掏了个洞套在头上,就这样方便吃了起来。
说实话,他这副打扮非常好笑,但是也许是被他情绪带动,雪蚕愣是笑不出声了。
“那是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其实她还没搞明白为什么少年这几天情绪时好时坏非常古怪,问他也不回,闹心的很。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年突然抬起手猛向嘴里倒完了碗里剩下的米汤,把清汤寡水的东西吃出来了烈酒的豪迈。
雪蚕吓了一跳,接着就对上了那双严肃的眼睛。
“这不好笑。”
“什,什么……?”雪蚕有些没明白过来。
“我说……这不好笑,你的病不好笑,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可是……快要死了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轻。雪蚕静了声,扭了下屁股转过身子,她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开口,心里那股子酸酸涩涩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什么死啊活的,没有那么严重……你听我爹说的吗?他吓唬你的。”雪蚕勉强挤出一分笑,可却比哭难看。
少年将碗搁在地上,空出了一双手微微抬起,悬在半空中许久,许久,最后试探着环到雪蚕的身后。
他的手颤抖地厉害,从小到大他跟着父亲学把戏,什么样的妖没捉过,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
雪蚕抿了抿嘴,看到了他起伏的胸膛,她用牙齿摇了摇下唇……主动,依在了少年的肩上。
……
少年在片刻的愣神后猛然一颤,结结实实抱了雪蚕一下。
手心是顺滑带着皂角香气的头发,他轻轻顺着发丝,嘴里说着:“抱歉。”
那时,雪蚕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道歉,可心里早已经乱成麻没了力气去思考这些,她手臂弯曲着被拢在怀里,手蜷着搭在少年肩上,闻到了一丝十分让人舒心的竹叶香。
“说什么抱歉……应该是我,我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你怎么还对我这般好……”
她闭着眼睛,眼皮还在微微颤抖,她是真的很抱歉,不管是把他当做那人的缩影还是那日的落水……
雪蚕感受着少年的体温渡到她的身上,暖暖的。和那日出游的日光一样暖。
她在这个时候十分唐突回忆起少年落水的场景,那时的她几乎是全身血液倒流。
她很怕亲近的人的离世,很怕因为自己的任何小小举动而牵扯出的祸端。也许是那日竹林,她亲手刺破那人胸膛后烙下的心病。
雪蚕意识到,也愿意承认了她是真的,真的很在乎如今抚摸着自己背脊的少年了。
“说是把你当做他……还不如说是我一直在用你去想象他……”
……
雪蚕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提起那个记忆里的少年郎了。
今夜,她睡得格外舒坦。
直到屋外传来响动她才微微转醒——是慕瑶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快入冬了,天亮的晚,鸡鸣三声时屋外还是蒙蒙亮。
她披上毯子开门,正巧碰上路过她门前的母亲,见她出来慕瑶柔着声音问:“怎么了,是不是我们把你吵醒了。”
雪蚕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起来解手。
“那怎么也不点盏灯……”
慕瑶提起手中的灯,领着她走了一会,催促她快些去,当心着凉。
她手中灯光正巧能照亮雪蚕的路子,等她出来后,慕瑶已经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
“娘不必管我,你们出去了一天快些休息吧。”雪蚕擦了擦水迹,反关心起了慕瑶。
而慕瑶沉默着摇了摇头,手指微微擦过姑娘红肿的眼睛,“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没,没有……”雪蚕莫名有些害臊,僵着脖子躲过母亲的抚摸,刹那间从母亲的眼里找到了心疼。
她那时天真以为母亲是心疼她哭得眼睛肿了,带点撒娇的语气说自己没关系,又问了问母亲有没有找到些什么妖的线索转移了她的注意。
慕瑶说,除了知道那妖常栖在水边就没有其他什么发现,似乎还得在等些时机。多的,雪蚕明白,她是不会和自己说的。
而那个救了少年的女孩,老爷今日带着几人去临近的村庄找过,但那个村子十分排外,尤其看到几人都是衣冠楚楚,更是不让他们进村,最后只得灰溜溜回来。
雪蚕心里听着,默默记下,最后随便说了些话就被慕瑶带着回了屋子。
初晨,雾气渐浓,遮住了半悬在天边的月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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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定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