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远离深渊缝隙的地方,弥漫着的血雾只剩下薄薄一层,虽然仍旧无处不在,但至少能看得清附近的景象。
只不过,艾忒尔还是没能再见到任何一个囚犯。
“嗬嗬。”
艾忒尔穿过建筑群,前进时扯起的风即将勾动垂落的铃铛,却突然听见诡异的从喉咙中发出的气音,像是野兽嘶吼,又像是狮群低吟。
“叮——”
垂落的铃铛突然被人握在手心里,清脆的响声刚响起便被完全隔绝,只剩下闷闷的声音,只能让最近的两人听见。
艾忒尔望过去。
卡纳斯抓住了那颗铃铛,宽大的手掌完全覆盖铃铛下端的孔洞,掩下所有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另一只手指了指着前方的空地,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耳朵,偶尔还夸张地做出咆哮的动作。
艾忒尔朝卡纳斯微微点头,他已经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那里有危险,它们的听力灵敏,是凶残的怪物。’
只见他所指着的方向是一片空旷的广场,道道人影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它们两足直立,前驱微躬,裸露在外的皮肤是棕褐色的,像是枯老的树皮,附着着点点黑斑,身上长满茂密的毛发,垂落至地的时候又像是树根。
就在铃铛闷响的瞬间,它们尖尖的耳朵突然一动,紧接着猛然转身,露出了一张状似融化了的拉长了的脸,像马、但比马脸长,像狗、但又无毛。
像人,融化了的人。
它们大张的口不断流出涎水,滴滴答答地作响。
它们身上残存着破碎的布料,深色的制服还时不时反射出摇摇的火光,显示出它们曾经身为狱卒的身份。
卡纳斯湛蓝的眼中眸色渐深,他早就知道深渊的出现不仅代表着怪物的临世,而且心怀恶念之人同样会被异化,堕落成为恶魔的走卒。
这里是监狱城,弱肉强食的地方,当然会诞生异化的怪物。
那些狱卒本来就是偷奸耍滑、欺善怕恶的人,如今会堕落也不足为奇。
卡纳斯低眸,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清浅的呼吸,飘扬的黑发勾在他的小臂上,莹莹的白光驱散现实或者是心头的阴霾。
但至少……有人不会堕落。
艾忒尔看见它们口中滴落的涎水,突然想到他可能猜错了一点,卡纳斯所指的危险很大程度上指——
如果那群怪物一拥而上,那么它们的腐臭味肯定会难以避免地沾到身上。
艾忒尔忽然看见卡纳斯的手指在自己的视线里乱晃,疑问地转头,却继续看见卡纳斯持续乱晃的手指,他顿了顿,灵光一闪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鬣鬼。’
卡纳斯终于舍得停下他那两根乱晃的手指,他逐字逐句地在艾忒尔的手心里写着单词。
‘它们的耳朵很灵敏,却是个瞎子,只要不发出声音,不把它们唤醒,我们就可以从这里过去。’
艾忒尔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明白。
很明显,他半点都不希望和这些浑身腐臭的鬣鬼狱卒发生接触。
二人悄悄地摸出了建筑的拐角,避开顺着布条垂落的铃铛,鞋底落在彩色鹅卵石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已经走过了半个广场,穿梭了大部分的鬣鬼,正步入鬣鬼分布最密集的地方,只要再走十分钟,他们就可以彻底摆脱鬣鬼狱卒的包围,进入多隆监狱城祭司殿所属的领土。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铃声响彻广场,打碎了摇摇欲坠的平衡。
艾忒尔闻声望去,他的眼睛穿透黑暗,突然撞见了远处一个眼熟的人,一个麻木但又能称得上鲁莽的人。
与此同时,满场的鬣鬼瞬时惊醒,幽绿的眼眸森森,齐刷刷地转头,齐刷刷地瞪着在场的三个异类。
威勒一不小心撞到了铃铛上,他下意识地稳定铃铛,等他好不容易别让它出声,慌张地一抬头,就看见整座广场的怪物。
“对、对不起?”
又是声音,再度引起了鬣鬼的注意。
见威勒还想说话,艾忒尔厉声急喝:“保持安静!”
卡纳斯拽过艾忒尔的手臂,语速飞快,“没有用了,先去祭司殿!我来应付它们。”
“跑!”
无数鬣鬼的双手同时触地,粗壮的毛发同时颤抖,它们抽搐着四肢,手脚并用,像是蜘蛛蟑螂一般爬得飞快,被唤醒的鬣鬼不再漫无目的地徘徊,而是朝着三个显然没有地狱气息的活物扑去。
鬣鬼瞬息而至,粗长的毛发犹如活物,凶残地朝二人缠去。
卡纳斯就地一滚,抽出钢刀一刀斩断了浓密的毛发,在滚动间,他的大腿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抽空低头一看,只见一捆用线绑起的竖筒,他可以闻到刺鼻的硫磺味。
卡纳斯友好地笑了笑,扔下手里的钢刀,啪一声抄起那捆竖筒,筒口直指疾冲而至的鬣鬼群。
“放个烟花给你们见识一下吧?可怜的乡巴佬。”
“咻!”
大亮的白光霎时暴起,在撞到鬣鬼面门的时候才biu的一声绽出七色的彩光,刺眼的骤亮与震耳欲聋的响声瞬间将鬣鬼群搅得天翻地覆,找不到正确的攻击方向,嗬嗬地撞在一起,哐当地攻击着自己的同伴。
“别玩了。”
艾忒尔卷起从广场立柱垂落的布条,撕下无用的铃铛,指尖彩光烁烁,柔软的布条刹那间化作平直的魔毯,一飞冲天。
在魔毯路过流连忘返的卡纳斯的时候,艾忒尔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揪住了对方还算整洁的衣领将他一把捞了上来。
魔毯摇头摆尾,掠过零散的鬣鬼狱卒,狂乱的疾风掀飞艾忒尔额前刘海,他冷着声音,“这个你来。”
卡纳斯不明所以,“这个?哪个?”
他终于看见了在魔毯路线上的一个人,穿着囚犯的衣服、身上挂着结块的泥土、血色的雨水淋了满头。
卡纳斯心领神会地悟了,“好吧,这个我来。”
在威勒将要被扑食的鬣鬼狠狠地咬掉一块肉的时候,魔毯飞速掠过,卡纳斯拖住了这个狼狈的倒霉蛋,将他甩在魔毯末尾。
“砰!”
魔毯撞进了祭司殿的大门,魔法驱动着厚重的石门轰然合拢,将肮脏邋遢的鬣鬼尽数隔绝。
魔毯缓缓地降落,艾忒尔先行一步跳到了地上,卡纳斯赶在尘土扬起的前一刻跨步落了地。
只剩下晕头转向的威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地抓住魔毯的一角,顺便,和魔毯一起栽进了满地的灰尘之中。
艾忒尔及时挡住了飞溅的尘埃,他下意识地察看卡纳斯的情况。
卡纳斯摊手,示意自己没受半点伤,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刚刚在地上滚了一圈,现在觉得自己难受得厉害,倘若你不在意的话,请帮我这个忙。”
艾忒尔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突现的水流冲刷着拽过卡纳斯的手心,紧接着往卡纳斯的方向冲去,就在四溢的水汽漫过卡纳斯伸出的指尖的时候。
“啪”的一声,水流全然浇在了地里,一点不剩。
艾忒尔告诫着说:“注意你的手,别碰我。”
卡纳斯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无奈地摊手,眼睛藏着打趣,“好吧。”
“哎呦喂,好痛。”
此时,吃了满口灰尘的威勒慢慢爬了起来,他揉着自己撞麻了的下肢,终于看清楚艾忒尔的脸,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压下自己乱蹦的心跳。
“我还以为我快要死了,死两遍!兄弟,遇见你真好,但我真的不想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聊天,真的!”
威勒的视线突然落到卡纳斯的身上,他只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要蹦了出来,他受惊般跳了起来。
“是、是你!”
过于熟悉的场景,让人无法不联想到前些时间冒出来指责卡纳斯杀人的大汉。
卡纳斯松了松自己的手骨,发出一声厌倦的叹息,“难道你也想说我杀了什么人吗?”
威勒:“你不认得我了?”
卡纳斯已经懒得应付他面前神情古怪的人了,“我可不记得我杀过的人之中有谁和你有关系……所以你到底是谁啊,莫名其妙。”
他用手肘撞了撞艾忒尔,成功得到艾忒尔一个嫌弃的眼神,卡纳斯只好笑笑,张着手掌模仿鬣鬼的血盆大口,“早知道你就别叫我拉他,让这个脑子缺一根筋的人被鬣鬼吃掉就好。”
“谁脑子缺一根筋啊!我是威勒,威勒城的威勒!”威勒大喊道。
就在喊叫声落地的一瞬间,祭司殿的灯忽地锃亮,将满殿的大理石照得发光,映得穹顶壁画金碧辉煌。
艾忒尔挡在二人面前,平铺直叙,“你触动机关了。”
卡纳斯当机立断,“走这边,去地下室,那里有通道直通核心枢纽。”
“砰!”
三人同时跌进了地下室,刚好撞在鳞次栉比的储物架上,空间水晶乒乒乓乓地摔了满地。
艾忒尔的手刚好握住其中一块空间水晶,残存的法力瞬间被菱形的水晶所吸收。
水晶光芒倏然乍起,吐出了一张纸。
羊皮纸,棕色的羊皮纸,有着红色的花体字,暗含约束力的规则化作歪歪扭扭的烫金花纹,镌刻在羊皮纸的边缘。
是一张与魔鬼的契约。
却出人意料地记录着入狱者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