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叶影望着镜子里父亲的面容,叹了个巨大无比的长气。
他自己是个脸盲,对人的美丑不算敏感,所以他没意识到,自己现在顶着的是怎样一副好看的皮囊!
爸爸可是做老师被学生送柚子、送快递快递件暴增、走在路上会被人吹口哨、去酒吧从不自己买酒的人!
也是因为这些客观事实,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爸爸似乎很有魅力。但他总是愿意相信那是因为爸爸的内在而不单单因为这张脸!
他抬起头望向镜子,虽然壳子还是这个壳子,可是里子换了,我还以为爸爸的人格魅力消失了所以完全没问题...但是现在看来...
完了,爱莉特小姐不会是喜欢上爸爸这张脸了吧...
这是很没根据、很武断的结论,如果是叶影自身他绝不会有这种蜜汁自信,但是如果是顶着爸爸的壳子的话...
啊啊啊啊——不行————
他打开水龙头鞠起水就往脸上扑,给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爸爸现在应该还在追求女王...吧...?等等!万一在自己出现之前爸爸已经在和人家爱莉特小姐玩暧昧了呢!?那在爱莉特小姐眼里岂不是‘我’忽然就不理她了?等等她不会觉得‘我’又冲她妹妹去了吧!?啊啊啊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爸爸这个死渣男——我到底该怎么办——
比起这些,更在意的是...
那兰德尔,知道“我”是“我”么?
把自己扔到床上,叶影一滚摸到了什么,那是件纯黑的外衣,摊开一看并不是‘自己’的尺寸。
叶影啊了一声,才想起这是兰德尔让他遮脸时塞给他的衣服。
斜坐在床边,叶影比划着摊开的衣服,那腰身比自己的一个巴掌大不了几寸,下午的情景全都一股脑涌上心头:温暖的触感,凌然的目光,他在这个时期特有的...又软又沙的声线...
叶影只觉心里痒痒的,他冒着傻气地隔着皮肤挠了挠心脏。
躺倒在床上,他把衣服举在眼前,思考着该怎么还给兰德尔。
像是胳膊举累了,又似是准备睡了,叶影收回手将衣服攥在胸口,鬼使神差地嗅了一口,没有香水的味道,他知道兰德尔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很神奇...明明外表那么不同,却和自己所熟知的兰德尔的味道去除烟味后...一模一样...
果然是同一个人啊...
“哇!”叶影一个弹0射起身,急忙把衣服举的离自己远远的。
等等!我在做什么!?这怎么想都是变态吧——
而且此时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些他从没经历过的反应,叶影大概知道理论,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叶影打算无视它直接睡觉。
临睡前,他缩在被子里,感觉脑袋晕乎乎地像发烧了一样。
这份悸动,到底是我的还是爸爸的...?
哇——好恶心的问题——
......
“那个笨弟弟!”晚酌的莱因鲁斯晃着红酒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留着稀疏胡子的侍者立于莱因鲁斯身侧,不禁莞尔。
他从莱因鲁斯幼年起就服侍他,至今也有数十年了,他看着这位黑发的皇储从牙牙学语的幼子到如今已初有帝王风范的青年,看着他从阳光明艳到内敛深沉,可即使到现在,兰德尔大人也总是能让这位罕见地幼稚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我给他做了多少打算!”
把蜷发在后脑勺束成一个小揪揪,歪在沙发上,莱因鲁斯恨恨地咬着酒杯。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莱因鲁斯全身放松地扬起头,手上也逐渐脱力,红酒逃脱般从酒杯里跳下,全都钻入了地毯,“我有多...”
“莱因鲁斯这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这次演讲背后就是母亲大人,还巴巴地带兵去阻止。”窗前,身着白色睡裙的兰德尔冷笑一声,语气嘲讽,“居然还正巧有‘自由主义者’闹事,还真让他弄拙成巧了。”
“我们的皇储在运气方面可真是比神明...都不遑多让...”
悠扬的琴声仍旧在继续中,传来一声嘲弄的笑。
兰德尔一把拉上了纯白色的厚重窗帘,赤着脚走向演奏者,调皮似的抢走了男人手中的大提琴,欲取而代之般自己坐在男人膝上。
映在兰德尔眼中的,是今天下午刚见过的面容。
“晚好!少爷!让音乐伴着自己入睡可真是好品味啊!”
布朗十分精神用手势给兰德尔打了个招呼,而兰德尔则顺手摘下他用来遮挡面容的怪异形状的帽子,在自己脑壳上比划着大小:
“哦,太棒了,”兰德尔翻了个白眼,这是为数不多他后来彻底戒掉的习惯,因为不想被叶影觉得自己像刻薄的女高中生,“母亲的情人大大咧咧半夜跑来我房里,第二天这件事传入我那两位‘至亲’的耳朵里,正好给他们递上个把我活活烧死的借口!”
“嘿!我也是为你着想让你歇歇——”布朗不怀好意地笑笑,“毕竟每晚都来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兰德尔一阵恶寒,表情也变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终于忍不了了一翻身从男人身上起来了,他叹道自己又输了。
最开始是俩人因为一点小事开始互相阴阳怪气,演变着演变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俩人养成了互相恶心对方的习惯,看谁恶心得过谁。目前为止兰德尔还没赢过。
从布朗手里接过药膏(毕竟他受伤是常事),兰德尔喃喃着:
“这样啊,今晚休息啊...”
实际上这两个月,布朗的确每晚都会来找他,带他进行素质训练,从射箭到训鹰,从骑马到近战,在他看来这是他摆脱自己柔弱公主身份的第一步,在布朗看来这是他为了日后能保护叶影跨出的第一步。
也不知道男人是何方神圣,他的教学方式的确十分高效,每项技能他都精心挑选了捷径,让兰德尔这样毫无基础的人也能速见成效。可有些东西是没有捷径的,比如增长体力和锻炼肌肉,这些都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去训练。
“我最近吃好多。”
“多吃点!增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吃点!”
“说得容易,本就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生性0淫0荡的传言,现在还要再加一条暴食的罪么?”
揉揉自己发酸的肌肉,兰德尔心下叹着歇一天也挺好。
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大提琴,兰德尔忽然道,你听听看认不认识这首曲子。
布朗被新的演奏者挤开,只能被赶去窗台上去坐着。
看着兰德尔有模有样地校音,布朗打趣道,“你会拉大提琴?做公主可真不容易!”
兰德尔头也不抬,依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乐器上,“莱因鲁斯那个混蛋说至少要学一门乐器,那我就学这个得岔开腿演奏、和淑女最不沾边的,打不过他就恶心死他!还想让我学笛子,我看他像个笛子!”
一曲毕,兰德尔急忙询问布朗有没有头绪,布朗耸耸肩,又赢得了兰德尔一枚白眼。
“嘿,听我说!”布朗认真地竖起一根指头,飞了个wink,“如果有首曲子一直在你心底彷徨,那一定是您灵魂的绝唱!寻求救赎的旋律,定是只有和您灵魂同频,能触摸您灵魂的命运之人,才能读懂的曲子。”
布朗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很遗憾,那个人不是我。”
兰德尔放倒琴,“哦!这真是令人欣慰。”
布朗笑着看着兰德尔的动作,翘起腿把脸拄在大腿上,“不过刚才的话可不能听了就过啊,少爷!”布朗的语调依旧明快,眼含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发寒,“如若您一直是那种任人鱼肉的地位,又如何能保护的了我的神明?”
兰德尔不做声,只居高临下倪视着布朗。
在兰德尔的注视下,布朗悠然起身,晃着贴近兰德尔,他微俯下身,单手轻轻拢上那并不明显的喉结,在兰德尔耳畔轻语,“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亲手摘下那顶王冠?”
只闻冷笑一声,“看来阁下的本质是傀儡师!”
兰德尔抬开钳制着自己脖子的手,施施然往床上一坐,抛弃无用之物般摊开掌心,“操纵演讲者、操纵我母亲,全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换上你所信奉的宗教。这次又来操控我夺权么?您的计划是什么?引诱我成为您的东西,然后通过我成为亲王么?毕竟和母亲在一起的话,您不可能有任何实权。但我得提醒您,亲爱的布朗阁下,我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您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为好。”
布朗一脸呆滞地听着,然后噗地捂着额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您最近侦探小说看太多了吧!”
看着笑的快倒不上气的布朗,兰德尔一肚子火,要不是这家伙是自己的老师真想给他一拳。
许久,布朗终于笑够了,才揩去眼角的泪水,也一屁股坐在兰德尔床上。
他一如既往地擒住兰德尔后颈,安抚般轻拍了拍,“你不必怀疑我有他念,我的目的在第一天就完全和你挑明了。封地、王位,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我感兴趣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
“所以,我得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尽我所能把您培养成能守护宝贝的恶龙。”布朗耸肩,“前提是您能通过我的考验。”
“西里尔大人...”兰德尔出神地念着这个名字。
忽然,他握住布朗在摸自己头的手,像是握住了什么求生之物,“告诉我!那份神秘的力量是真是存在、真的可以传播的对么!?一定是!不然母亲大人不会忽然说要改宗教...她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多余的事..难道她也...像歌剧里的王一样,想要不死的军队?如果我侍奉西里尔大人、我也获得那份神秘的力量的话,是不是我也可以...!”
兰德尔咬咬唇,最终还是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
布朗轻佻地单指挑起兰德尔下巴,笑意更浓,“对,也不对。”
“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就好好努力吧,少爷。”
“啊对了这个还你。”说着布朗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兰德尔的黑外套,在半空中抖了抖。
“不好意思啊没来得及给你洗,但是你放心,没给你弄脏。”
兰德尔疑惑地接过,不明白对方干嘛要强调这个。
三下五除二把兰德尔埋进被子里,布朗并不轻柔地拍拍他,“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爱莉特小姐的茶话会不是么?”
看兰德尔还瞪着一双大眼睛,布朗直接把外套丢他脸上。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便拍拍手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半个身子刚跨出窗子时,忽然背后传来了声音。
“明天...明天我过去,见到的是你还是...”
“恕不剧透,敬请期待!”
只留下这样一句,整个房间便重回寂静。
叹一口气,兰德尔将外套扯下,攥在胸前。
果然没有错,今天见到的...是西里尔大人...
兰德尔闭着眼,在心底描绘着。
他几乎不能把下午见到的人和自己所谓的“家庭教师”所重合。
那带着不确定的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再次浮上心头,那时自己只一阵恍惚,感觉还在坠落一般,一种窒息感。
在玛露女士的意识世界里,自己看到了漫天迷雾。布朗说每个人的灵魂所呈现出的天气都是不同的,一百个人里才能看到一个艳阳天的家伙。这么说的话,自己的一定是阴郁的细雨,在浪费地、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发出悲鸣,正如彳亍在这个世界的自己。
可他的出现...给自己的世界带来了不一样的风景...不是彩虹,不是俗气而扎眼的彩虹...不是那么张扬绚烂的东西,而像是,透过他的眼眸看到地上一滩水洼,因为看到了他,所以看到了自己...因为看到了自己,从那一刻起,我才开始“存在”。从那一刻起,看到了...倒错的整个世界。
兰德尔攥紧拳头,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在心底升起,丝毫不觉自己正逐渐步入和兄长一样的怪圈。
我要保护他...!我一定得保护他才行!
他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可都要痛恨自己被阉0割的身份。
总觉得,就算现在布朗那个混蛋和我说,‘你就是为了西里尔大人而生的’,我都会相信...
何等愚蠢的想法...
异端会吸食人的血液...
我想把这份祝福洒向所有人...!
兰德尔将指尖划向自己白皙的脖颈。
成为那位大人的食物...
不...
内心深处的我在叫嚣着的是...
想要吃掉他...!
一吹轻佻的口哨阻断了兰德尔咽下口水的动作。
“真是两个小鬼,做的事情都一样。”
“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