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一进西侧殿, 脸色就沉了下来,玉霜和玉梅都有些忐忑。zuowenbolan
“格格, 您可要歇下了?”玉梅上前轻声问道。
钮祜禄氏脸色冷淡地坐在榻上:“不急, 把棋盘摆上。”
她没有对底下人随意发火的习惯, 真要奴才不好用, 直接想办法处置了就是, 可她现在心思实在是乱, 只能手谈几局冷静一下。
捏着圆润冰凉的棋子, 她心底才稍微平静了些。说实话福晋会派人过来她是有预料的, 当初她不也派了耿氏过来吗?不然耿氏那个憨货又怎么能生下弘昼。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来得人, 竟然不是伊氏和李氏, 反倒是没有小阿哥傍身的宋琉璃。
若只是这样就算了, 那宋侧福晋说话还绵里藏刀, 稍不注意就要掉到陷阱里去,怎么看她对自个儿都有一股子敌意。
难道她知道那封信的事情了?可若是知道,又为何不跟四爷说呢?真要是说了, 她虽然不会有妨碍, 绝不会是现在这个境遇。
可恨她当初还想过,若是宋琉璃指认她,她要如何给对方扣个妖魔鬼怪的帽子来着,谁料到对方比她想得更谨慎。
不好就不好在这谨慎上, 宋琉璃滑不溜手,又是封号侧福晋,她如今只是个格格, 处处都受掣肘。
若她在四爷跟前儿说些什么……只怕她这段时日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啪!”重重放下一枚棋子,钮祜禄氏眼神中的阴冷越发浓重。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爷得了时疫,这可是传染的,就算是死个侧福晋……也没人能说得出什么来。
钮祜禄氏眼神闪烁了几下,捏着的棋子一时不知该放到何处。
若真是对宋琉璃动手,眼下在这行宫里,她能做的事情太少,恐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
在府里一年多才收服了只三个奴才,若真是把宋琉璃弄倒,少一个两个的倒也不算什么,她也有洗干净自己的法子。
可……若是对方没死呢?想起那无疾而终的密信,向来谨慎的钮祜禄氏有些犹豫了。
宋琉璃还不知道钮祜禄氏又想着对她动手,到底奔波多日,她胃口不算好,见四爷喝粥都困难,她也没吃多少。
用过晚膳她很快就洗漱好了躺在了四爷身边。
“你去……东侧殿。”四爷艰难地沙哑道。
“哼,东边不是住着人吗?我才不去。”宋琉璃转个身抱住四爷的胳膊,天气一转凉,良好的营业热情又厚着脸皮回来了,“我就要睡这里,人家千里送温暖,爷还不许人家睡得舒服点呀?”
四爷无奈地看着骄纵都看起来可爱的小狐狸:“爷的病……会传染。”
“我不怕,我跟爷说过,老天爷庇佑着我呢!您瞧,我带了平安符,取暖符,安眠符,六甲符,我一定不会有事儿,而且我跟爷睡在一起,老天爷肯定连爷一起护着。”
宋琉璃骄傲地仰起头,在四爷瘦削的下巴上亲了亲:“谁叫爷是我男人呢!”
四爷:“……”
“六甲符……是什么?”他虽然信佛,可对道家文化也有所了解,取暖符就够生僻的,六甲符听都没听过。
宋琉璃拧着眉心噘嘴:“这个我就不知道啦,我听老嬷嬷说不是有什么祝由六甲术吗?好像野道士送给嬷嬷的,我也没什么目的性,干脆就都学了。”
四爷哭笑不得,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且不说这随便学一学是不是真能画对,就是画对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可她到底是好意,只由着她折腾便是。
宋琉璃将符篆塞到四爷枕头底下,然后才轻轻跟四爷靠在一个枕头上:“爷别不信呀,老人都说心诚则灵,不管灵不灵,心都要诚才行。”
四爷点点头:“听你的,睡吧。”
他很诚心,即便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他也愿意相信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刚开始病了时,跟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又拉又吐,向来骄傲的皇家阿哥连起身都做不到。
就这么被康熙扔在行宫里,他很有些万念俱灰,有时候都想着就那么死了也不是不好。
可看见这小狐狸,他舍不得死了,他要好起来,要给她一个小阿哥,要让她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四爷闭上眼,遮住眸中的火热,揽着已经呢喃着睡过去的宋琉璃,难得很快也有了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宋琉璃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外头有人在说话。
后来苏培盛又回了些什么,她没听清楚就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四爷靠在堆起来的被褥上,正拿着一封信在看。
“皇阿玛给大宝起名叫佛尔果春,小宝叫塔娜。”四爷见她醒过来,低低地摸着她头发道。
宋琉璃刚醒还有点懵,佛尔果春好像是灵瑞的意思?塔娜……是啥意思来着?她满语就半桶水晃荡。
“佛尔果春是灵瑞,塔娜是宝珠,皇阿玛很喜欢她们两个。”四爷像是看出了她不理解,干脆解释道。
四爷觉得许是见到宋琉璃他心里终于有了些期盼,有这小狐狸在,他一整晚都睡得挺好,身体这会子轻快了许多,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也只是有几分轻喘而已。
宋琉璃赶紧坐起身来:“爷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我先去洗漱,然后咱们再聊。”
见宋琉璃去净房收拾,四爷冲端着温水的月晴摇了摇头,喝多了水出恭太不方便,他不想在宋琉璃流露出虚弱来。
等宋琉璃收拾好,穿着一身玉髓绿色旗装婷婷走出来,叫四爷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培盛就躬着身子冲她笑:“宋主子,钮祜禄格格在外头候着呢,您看要不要见?”
“她过来做什么?”宋琉璃悄悄撇了撇嘴,“不是叫她休息几日吗?”
苏培盛笑得特别讨巧:“钮祜禄格格说宋主子身份尊贵,给爷擦身子的活儿她是做惯了的,想要给宋主子分忧,也叫您能好好用个早膳。”
在苏培盛看来,钮祜禄格格这话没毛病,宋主子本就是金尊玉贵叫爷宠着的,丫头的活儿自然得身份低的人来干,宋主子只要陪着爷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可他话一说完,宋琉璃就狠狠瞪了四爷一眼,轻哼出声:“看来我有点碍事了呀!”
如此说着,看四爷神色有些无奈,她也不肯算完,干脆冲着茯苓和半夏吩咐:“算了,你们两个还是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搬到东侧殿去,省得耽误了钮祜禄格格伺候!”
苏培盛有些发愣,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只是擦擦身子,又不是侍寝,宋主子这吃得哪门子的醋呢?
四爷倒是隐约有点明白,他冷着脸瞧了苏培盛一眼:“叫钮祜禄氏在西侧殿呆着好好休息,没事儿不用过来了。”
说完他顿了一下:“一会儿你给爷擦身。”
苏培盛赶紧低头应声:“喳!奴才这就去跟钮祜禄格格说,爷稍等片刻。”
说完他赶紧吩咐人把炉子给端到床前来,扭身往外走时还有些咂巴嘴儿。
嘿……要不怎么说他不算个男人呢?他还真是不能理解女人对自己的男人这种占有欲,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宋主子如此霸道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左右爷在行宫养病,也不怕人说闲话,主子爷乐意,那就哄着点呗。
等苏培盛出去,宋琉璃还有些拿劲儿,扭过身不看四爷,只扬着下巴冲茯苓示意:“愣着干嘛?收拾去呀!”
四爷苦笑,伸手拉本就没打算走只佯装生气的宋琉璃坐下:“爷前头话都多说不得,她愿意伺候,奴才也不敢拦着不是?”
“哼,谁还不懂事了怎么的?”宋琉璃偏着头不肯看他,还是气咻咻的样子,“我就是生气她非得过来恶心我,就只有她能伺候好爷?我就做不好了?”
四爷眼神闪了闪,他光以为宋琉璃吃醋,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女人之间这说话的机锋……还真是不少,四爷有些哑然。
“爷自己说,我昨天擦得好不好?我和她谁擦得更好?”宋琉璃终于肯回过头来了,眼眶微微红着娇嗔道。
四爷赶紧拉着她到自己身边:“是你,肯定是你,怎么就至于这么生气?”
“我就是委屈。”宋琉璃虚虚靠在四爷身上,“在后院里她又是缅怀大阿哥又是给五格格做布老虎的也就算了,到底福晋心里舒服就好。非得凑到我面前来表现,冯氏不是也在吗?她呢?只当后院里就她一个会伺候的女人?我们都是废物不成!”
四爷眼神越听越深邃,钮祜禄氏那些功夫肯定都不是白下的,可表现给谁看就有待商榷了。
冯氏自打住进行宫第一日露了面,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原先四爷只觉得冯氏可能是怕死,他心里对冯氏也不在乎,可现在听着宋琉璃一说,开始觉得有几分不对了。
怎么就钮祜禄氏一个人伺候他到深夜,给他守夜差点连脑袋都给磕破了,冯氏一个侍妾,敢因为贪生怕死让一个格格凑在前头?
可这话他没说,瞅着宋琉璃的脑袋顶,他有些拿不准宋琉璃这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给钮祜禄氏上眼药。
“先用早膳。”四爷摸着她后背安抚,没再接着说下去。
“爷喝点燕窝香米粥吧?我带了燕窝过来。”宋琉璃也从善如流软软道。
她没指望着四爷一下子就对钮祜禄氏印象不好了,半夏昨日查出来的事情也很有限,冯氏前些日子想来伺候,转头就被得了时疫的人传染卧病在床的事情,也没人会拿到四爷面前来让他烦心。
宋琉璃觉得百分之八十是钮祜禄氏的手笔,上眼药这个事儿就靠着一个天时地利,只要四爷对钮祜禄氏没有历史上那般看重,这眼药就上成了。
至于以后……收拾钮祜禄氏这种boss级的选手,还是得慢慢来才行。
“行,就喝燕窝。”四爷点点头,林达升赶紧出去传膳。
西侧殿里,钮祜禄氏施施然进了屋,这才不急不缓地叫人给她拆了头发。
“格格,明日……还用叫您早些起身吗?”玉霜有些拿捏不准地轻声问。
钮祜禄氏淡淡地摇头:“不用,我好好歇上一日,然后你给我弄件时疫病人穿过的衣服过来。”
玉霜心下一凛,赶紧屈膝:“是,奴婢记下了。”
等她出了门,钮祜禄氏脸上才浮现出一丝讽意,她就知道宋琉璃不会安分,可她也不打算对宋琉璃动手。
昨日思忖了良久,她才记起来,她如今目的可不是对付宋琉璃,而是为了自己和自己未来肚子里的孩子。
那她就不必拼着叫人发现去冒险,可对宋琉璃动不了手,她还不能对自己动手吗?
前头过于劳累,这一放松突然染上时疫,不是很正常?
她今儿个过去,一是为了恶心一下宋琉璃,二就是让宋琉璃闹着叫爷亲口说出她不必过去了的话。
这样等她病了,不管宋琉璃曾经说过什么,四爷心里都会不喜,也会因为自己如此快过河拆桥心有愧疚,她前头那些功夫才不算白费。
计划一开始确实如她想得那般顺利,她很快病倒,苏培盛也很快带了太医过来守着她,四爷赏了许多从府里带来的上好药材。
钮祜禄氏见苏培盛脸色慎重,对她稍微轻了些的敬重又回来了许多,这才真正放心下来养病。
宋琉璃这边就有些玩味了,钮祜禄氏……还真是心计不错,如果她重生到福晋身上,只怕自己要比如今艰难得多。
现在嘛……宋琉璃瞧了眼已经能坐在炕上看书的四爷,笑得更有深意了些。
“爷快别看了,仔细伤着眼睛,您好不容易起色才好些,可得仔细养着,我特别想大宝和小宝。”她靠到四爷身边,直接把书夺过来合上。
四爷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你若觉得无聊,不如叫人带你去外头赏赏景色?”
宋琉璃摇了摇头:“不要,等爷好了再带我出去看,我不想一个人出去。”
四爷:“……”那么多奴才呢,怎么就一个人了?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倒是发现这小狐狸越发粘人,一刻瞧不见他都要闹腾。
也正是因着这点子闹腾,他才感觉精神越来越好,觉也睡得香甜,今日太医来诊脉,脸上的欢喜和如释重负明显到殿里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再过半个月,他差不多就能恢复了,到时候……他可以带着小狐狸在这山水之间转上一转。
实际上除了取暖符宋琉璃没用真的,其他符篆都是用了的,如此叠加效果下来,四爷康复都没用半个月。
“恭喜雍郡王,您已经痊愈,接下来只要仔细将养上一个月,用些药膳,身体便彻底无碍了。”年纪一大把的太医强忍住热泪盈眶的冲动道。
他也想恭喜自个儿,命总算是保住了!
要知道万岁爷回京前得知四爷还没好,可是下了治不好提头来见的死命令。
“有劳太医,请问爷还有多久能回京啊?”宋琉璃站在一旁问道。
“回侧福晋的话,回去的时候车马走得慢些,再休息个两三日便可以了。”老太医冲着这位美不胜收的侧福晋拱手道。
“这样呀……”宋琉璃欢喜地瞧了四爷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带着几分迟疑继续问,“那后殿的钮祜禄格格和冯侍妾如何了?”
老太医赶紧回话:“冯侍妾倒是好些了,再过几日将养着便能痊愈,倒是钮祜禄格格病情更重些,只怕还要半月才有痊愈的可能。”
宋琉璃挑了挑眉,垂着眸子没说话。
四爷闻言只是点点头:“赵太医辛苦,药膳的事情你跟苏培盛说便是。”
太医背着药箱子起身:“是,微臣告退。”
“爷~~~”宋琉璃等人走了以后,才靠近四爷,拽着他的衣袖拉长声音叫道。
四爷拍了拍她的脑袋:“爷知道你要说什么,叫人明日开始收拾准备着。”
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格格和侍妾再等半个月,京城还有一堆的事儿等着他,颁金节他也不能不出现,万一叫人算计了只怕还得花功夫解决。
至于钮祜禄氏和冯氏,留下林达升和侍卫盯着,等她们痊愈了,再回京便是。
“真的呀!爷太好啦!”宋琉璃高兴的很,在四爷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今天我陪爷用药膳!”
四爷摸着脸,看着屋里伺候的奴才,耳根子有些红,他没什么威胁性地瞪了宋琉璃一眼。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大胆!
宋琉璃才不管他是不是生气,早就一叠声地安排着茯苓和半夏去收拾东西,她叫四爷安排人采买的承德特色小物件儿早都打包好了。
已经出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现在才有点做额娘的觉悟,尤其是这几天,她想大宝和小宝想得要发疯,梦里都是两个孩子在哭。
三日后
昏昏沉沉睡着的钮祜禄氏被玉霜的脚步声给惊醒:“什么时辰了?”
“回格格的话,已经卯时了。”玉霜脸色不算好看地道,“格格,爷带着人走了,只留了两个太医和林公公看着这边,说是等您和冯姑娘好利落了再安排人送咱们回去。”
钮祜禄氏还有些烧着,闻言楞了一下:“走了?”
她为了让病情更真实些,特意没吃自己带的药,这才到现在还没好。最后一次见四爷的时候,四爷还起不来床说不出话呢,这么快就好了?
还是没好全,就被那宋氏那个贱人给撺掇着扔下她们先走了?
想到这里,钮祜禄氏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