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得了时疫病重的消息传回府里的时候, 已经到了八月中,康熙带着人已北上蒙古, 只留下了几个太医, 叫人把四爷挪到了四面云山殿后, 这里就直接叫人给封了起来。jiujiuzuowen
苏宝生回来的时候双眼都是红肿的, 眼睛里也全是血丝。
福晋惊得整个人都站不稳, 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在了座椅上, 还是刘嬷嬷死死扶住她, 才勉强没让她跌下去。
乌拉那拉氏倒不是纯粹被吓得, 她月子里的时候没养好, 滞下一直不净, 血气特别虚, 还要勉强自己把控着府里, 听了这消息才一下子没受住。
其他凑到正院来听信儿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天塌地陷,好几个人已经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哭出声来。
苏氏捂着肚子晕了过去,只有李氏和宋琉璃稍微镇定些。
李氏低着头, 眼中闪烁着别人都看不见的复杂光芒, 四爷若真是有个万一,不论是论长还是论尊,承爵的都会是弘昀。
她心里不是不爱四爷的,只是这些年下来, 多少的爱意都被夜复一夜的等待给磨灭了去,她是府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总要为自己的往后考虑。
可这会子偏偏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要是她敢说一个字,乌拉那拉氏能撕了她。
宋琉璃则是纯粹惊讶,时疫?她记得看过的小说里,四爷得时疫不是四十九年的事儿吗?然后钮祜禄氏侍疾有功,第二年才能生了渣渣龙。
有她的平安符在,四爷还能中招……她只能说要不四爷就是没带着她给的荷包,要不就是个非酋。
“苏宝生,你去找那其嬷嬷,府里所有的珍贵药材你都带着。”乌拉那拉氏缓过那阵子晕劲儿,人就清明了许多,当即沉着脸开始吩咐。
苏宝生哑着嗓子躬身:“喳!奴才这就去!”
等苏宝生出去后,乌拉那拉氏用冷锐的目光扫视了满屋子的女人一眼,尤其是在李氏和宋琉璃身上停顿了下,这才开口。
“爷病得厉害,冯氏也倒下了,只有一个钮祜禄氏如何能伺候得好爷,你们谁愿意去侍疾?”
福晋这话一出,本就惊恐不已的女人们更是害怕,都低着头一声不吭,甚至还有侍妾哆嗦得人都要站不稳。
时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是传染上,很有可能就死了,她们本就不算受宠,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
李氏心下一沉,她感觉福晋是想要逼她去,这样不管她是不是死在外头,回来之前,恐怕福晋都会对弘昀有所安排。要么就是傀儡,要么……干脆就没命。
要知道后院里可是还有一个弘昂呢!
“回福晋的话,婢妾伺候爷最久,本该请命前去,可这些时日弘昀身子不好,大格格也总咳嗽,若是婢妾去照顾爷,您也知道爷最看重子嗣……若是看见婢妾,只怕会更着急上火,万一……”李氏抬起头眼泪蓦地流下来,特别真诚地看着福晋道。
乌拉那拉氏闻言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李氏这意思是她可以去,可弘昀和大格格身体不适,要交给正院来照顾,这事儿李氏一去肯定就要跟四爷说。
若是爷一个着急……影响了病情,福晋负不起责任,又或者是李氏侍疾有功回来了,孩子万一在正院出了问题,那福晋在府里,只怕连正室的尊荣都保不住。
乌拉那拉氏原本心里的想法慢慢淡了去,转头看向努力镇定(尽量看起来害怕)的宋琉璃。
宋琉璃:“……”
她怎么觉得这个场面如此之熟悉,好像……小说里写过的?或者电视剧里见过的?
总感觉跟林妹妹一样都快成万金油梗了呢。
“本该是我去的,可是府里不能没有人看着,而李妹妹要照顾大格格和二阿哥,他们两个身子骨弱,也不好叫爷跟着担心,眼下只怕是要劳烦宋妹妹了。”乌拉那拉氏带着几分强硬道。
这宋氏总不至于再有什么推辞了吧?三格格和四格格那体格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
宋琉璃:“……”
她还真没有理由拒绝,说实话,有奶嬷嬷照看着,再加上两个孩子的体质,她也不是特别担心孩子。
可……她担心自己啊!这一路风尘仆仆,现在又正是秋老虎最猛的时候,等她回来,脸还能看吗?
“婢妾听福晋的。”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草泥马,也只能在心头奔腾,宋琉璃只能起身恭顺地回答,“三格格和四格格就劳烦福晋给照看着。”
她要是跟李氏一样拒绝,只怕福晋能吃了她,而注定死不透的四爷回来,估计琉璎园就得变成雍郡王府最大的冷院。
呜呜……她要带一马车的黄瓜蜂蜜西红柿,一路带着未食符吃过去!
乌拉那拉氏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保证她们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毕竟就算动手,倒霉的也不会是孩子,谁也不会对这俩小格格动心思,这个她还是敢保证的。
于是,宋琉璃就这样带着茯苓和半夏和许福,挥别了两个还不知道啥情况的小团子,带着匆忙让膳房准备的各种瓜果和燕窝,眼泪汪汪踏上了侍疾的不归路。
到达行宫时是一个落日萧萧的傍晚,在马车上晃悠了多日的宋琉璃,搀扶着茯苓晕头晕脑地下车,就看到了丛林河流精致错落的行宫,她恍惚间有种自己在演电视剧的感觉。
“给宋主子请安,您来了!”苏培盛从屋里出来,看见宋琉璃一脸的喜色和感动。
这个时候还能千里迢迢来侍疾,宋琉璃在苏培盛心里的地位,飞速超赶福晋,都快跟四爷并驾齐驱了。
“爷怎么样了?”宋琉璃拒绝先去后殿安置,扶着茯苓一边往正殿走一边问苏培盛。
苏培盛红着眼眶:“多亏了钮祜禄格格,她随身携带着钮祜禄家族的秘药,勉强吊……爷还算是清醒,只是看着还不见好。”
宋琉璃挑了挑眉,还什么秘药,难道不是提前知道了内情,早早就叫人准备好的吗?
她心里对四爷那一丢丢的担心更少了些,有钮祜禄氏珠玉在前,也没她什么事儿,她一点抢钮祜禄氏风头的意思都没有。
叫四爷高看一眼又如何,她才不想做四爷的救命恩人。同患难可以,高人一等成了恩人……那还怎么搞情情爱爱的把戏?
想是这么想的,可一进门,宋琉璃就差点没熏个跟头,殿内所有的帘子都拉着,到处都是烟火的味道,可见窗户都没开。
四爷估计是又吐又拉,屋里的味道……酸爽都不足以形容。
“都是奴才的不是,宋主子先把这个围上,小心跟着传染了。”苏培盛仔细瞧着宋琉璃,见她除了不适,并没有厌恶害怕的神色,这才递过来一块带着两根带子的干净棉布给她。
宋琉璃瞧了一眼那简易版本的口罩,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有六甲符在,谁也不能阻挡她的美。
“收起来,爷要是看不见我的脸,说不定得多伤心呢。”
苏培盛:“……”
见宋琉璃毫不在意地往前走,苏培盛心里更暖了些,他也没有戴,他是四爷的奴才,不能叫爷觉得他嫌弃主子,心里不痛快。
反正贴身伺候了那么些年,什么追捧和好物件他没享受过,就算是死在这里,为了主子爷也值了。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宋侧福晋对爷也如此情深义重,宁愿用自己的如花美色安慰爷,都不肯为了安全围上棉罩。
“您还没用晚膳吧?奴才这就叫人给您准备晚膳。”苏培盛一边走一边小声道。
宋琉璃:“……不用,还没照顾好爷,我没胃口。”
守着这味儿能吃下去的都是勇士。
“爷,爷,您看看谁来了?”进了内殿,苏培盛赶紧小跑着跪在床前轻声喊着四爷。
他知道主子爷这会儿没睡,就是浑身没力气犯晕才会闭着眼睛。
四爷努力睁开眼,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狐狸,眼神深处迸发出极为复杂的光芒。
他没想到,这总是娇滴滴的小狐狸,竟然肯赶过来,走到他面前。
“糊涂……”四爷虚弱地低声道,可手已经伸了出去。
宋琉璃噘着嘴坐在床榻上,握住四爷瘦可见骨的爪子,心里止不住酸了酸。
虽然她不爱这个男人,可四爷真的对她很好了,这几年尤其纵容她,看着他虚弱得像个孩子一样,原来的威势都没了,她心里有些难受。
“爷肯定是不好好用膳才会病了,都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呀!就是不听话!”宋琉璃像以前那样轻轻晃着四爷的手,用撒娇的语气软软地教训着四爷。
四爷眼神中浮现出一点笑意:“浑说……”
“哼,爷还没有大宝和小宝乖呢。”宋琉璃猛地靠近四爷,面对面鼻尖碰鼻尖地低声调侃道,眼神内的狡黠让四爷都忍不住楞了一下才赶紧撇头。
他现在还病的厉害,这个女人,都是他给惯坏了,也不怕传染!
“我还没嫌弃爷身上都馊了呢,您还敢嫌弃我。”宋琉璃又低声嚷嚷,见四爷开始瞪他,才更靠近他一些,几乎把自个儿塞到了四爷的怀抱里。
“屋里不通风怎么行呀,苏培盛,你快去把窗户都开一点缝儿,在床前搁上几个火盆和炉子,炉子上煮些醋和开水,我要给爷擦身子。”宋琉璃捏着四爷无力的手脆声道。
苏培盛有些犹豫:“这……太医说是不让着凉。”
“可是爷现在身体里有病灶,还会传染,咱们健壮的还好说,爷病着本来就虚,要是又把病灶给吸回去了,这怎么能好呢?你可以把窗户开的小一些,用火盆子围着床榻,不会着凉的。”宋琉璃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四爷:“……”她好意思说自个儿健壮?
苏培盛见她坚持,又见主子爷点头,这才带着小太监和月晴几个赶紧去忙活。
“爷想我没有?”宋琉璃摸了摸四爷已经瘦削到不成样子的脸颊,轻声问道。
四爷有些不好意思,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是想了的,甚至在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就要不成了的时候,别人都被他走马灯一样略过,只有宋琉璃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他当时想着,若是他走了,以后府里不管是弘昀还是弘昂承爵,宋琉璃只怕都不好过。
他到底是食言了,不能给宋琉璃一个儿子,叫她哪怕没了自己也能好好过日子。
这么想着,他在水都咽不下去的时候,还勉强吩咐苏培盛把宋琉璃给的荷包找了出来,越是摩挲心里越是遗憾。
可他挺过来了,钮祜禄氏进上来的药丸到底是保住了他的命,即便他现在还是不见好,却再没有了那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爷肯定没想我,我和大宝小宝都想爷了。”宋琉璃软软的声音里有几分惆怅,“也不知道她俩看不见我会不会哭,这俩小淘气比较能闹腾,希望别扰的福晋睡不好才是。她们估计都抓完周了,再过几天就传过来消息了吧?也不知道万岁爷给她们起了什么名字,”
四爷睁开眼,静静看着垂头捏他手指玩儿的小女人,知道她这是想孩子,即便是这样,她也来了,可见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比孩子重要。
他眼神软了不少,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松松握住了宋琉璃的手,无声地安抚她。
“您可得快点好起来,等您好了,咱们早点回去,到时候她们要是生气,爷得负责哄她们,我是不管的。”宋琉璃看着四爷笑眯眯地说道。
说完她松开四爷的手,从床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好啦!咱们现在脱光光,洗白白!”
四爷脸都黑了:“……”
虽然他也不喜欢自己身上这股子味道,可不知为何,听见宋琉璃的话,他突然就不想擦洗了。
但他毕竟还虚弱的厉害,宋琉璃也不管苏培盛在一旁欲言又止,特别欢快地把四爷脱得只剩亵裤。
有人拿着扇子在外殿扇风,这算是他们唯一能想到让空气流通的法子了。开水和醋已经在炉子上咕嘟嘟冒着热气,酸气与室内的味道一中和更是难言的**。
可这会子所有人都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也有些习惯了,宋琉璃只皱了皱鼻子便笑着接过茯苓投好的帕子。
“爷在屋里躺了许久,看着倒是白嫩了不少呢。”一边给四爷擦洗,宋琉璃还一边不停地跟他聊天,“就是您现在看着比我还瘦,瞧瞧这排骨,好清晰呀!”
四爷脸色越来越黑,这女人说话也太不注意了些,什么白嫩,什么排骨,这是说猪呢?
……
他气得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可是有这么个小狐狸在殿内热热闹闹说着话,生气之余,四爷那空荡的心到底是安稳下来。
等擦洗完,苏培盛赶紧给四爷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背着他起身,月晴和半夏赶紧把床上的东西给换了干净的,换下来的听太医医嘱直接拿去烧掉。
等四爷再躺下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承德行宫的大殿都盖得不低,又是按照满族万字炕的样式盖的,十几扇窗户一开,再有扇子扇着,没两个时辰殿内就好闻了些。
宋琉璃还叫人送了橘子过来,把橘子皮都叫人扔在了房内的四角,殿中熏香炉的位置也放了各类瓜果。
钮祜禄氏进来的时候,本来都屏住了呼吸,可等憋不住时,闻到的就是带着点子醋酸味的果香气,她忍不住愣了一下。
“给钮祜禄格格请安。”苏培盛看见钮祜禄氏进来,特别恭敬地给她行了礼。
“婢妾给宋侧福晋请安。”钮祜禄氏已经知道宋琉璃来了,这就是来拜见的,当即也给宋琉璃行了礼。
“钮祜禄妹妹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你辛苦了。”宋琉璃等钮祜禄氏蹲下去以后,才示意茯苓扶她起来,说话间笑得温婉又单纯,却叫半夏觉得别扭极了。
她不知道这种别扭叫做白莲花的光芒,可宋琉璃依然是带着软软的温柔,似水一样看着钮祜禄氏:“若是没有妹妹照顾,爷只怕……妹妹可是爷的恩人,以后千万不必如此多礼。”
钮祜禄氏:“……”有本事说骚话你有本事在我行礼之前说吗?
“侧福晋严重了,礼不可废,婢妾该当给侧福晋行礼。婢妾也不过是赶巧,都是爷身子骨好,并非婢妾的功劳,万不敢以恩人自居。”钮祜禄氏也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宅斗,如何能因为宋琉璃一句话陷进去,她脸上带着点仓惶赶紧蹲身道。
宋琉璃扭头看着四爷挑了挑眉,回过头笑意带上了几分赧然:“你看我,我不会说话,妹妹别见怪,我就是心里感激妹妹,妹妹可用过晚膳了?”
钮祜禄氏一点不敢大意,谨慎地低着头道:“回侧福晋的话,婢妾用过了。”
“真是不凑巧,我和爷忙活到现在,都还没用晚膳呢,还想着你若是也没用,就一起。”宋琉璃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妹妹,我来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了。”
我们还没吃饭你赶紧滚蛋,后头别来恶心人,话说得够清楚了吗?宋琉璃笑得灿烂,眼神却带着连苏培盛都看得出的居高临下。
她没指望能几句话让四爷厌恶了钮祜禄氏,可是恶心恶心她还是可以的。
钮祜禄氏无奈,四爷不说话,宋琉璃身份便是最高的,她现在还没功成身退,一点都不敢造次,只能再度蹲下身去:“那就辛苦侧福晋,婢妾先行告退。”
等钮祜禄氏走了以后,苏培盛赶紧去传膳,宋琉璃坐在床上,看着四爷打量的眼神,轻哼一声:“爷不用看啦,我就是不喜欢她。”
四爷这会子舒服了,精神便好些,将宋琉璃圈在自己胳膊范围内,挑了挑眉,省着力气没说话。
“她若是有药,为什么一开始不给爷,别说怕药会伤到爷的身子,见爷不好才不得已为之,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宋琉璃干脆趴在床上,“就算是我小气好了,一想到爷受了这么多罪,还只有她在,我心里难受。尤其是她确实救了爷,我还必须得对她好,心里就更呕得慌。”
苏培盛吩咐完一进门听见这话就愣了,宋主子这话……没毛病啊!
四爷听得若有所思,钮祜禄氏的说辞其实并无漏洞,那时候他药石罔医,是死马当活马医,太医说药是好东西,不会伤害身体,苏培盛才咬着牙给他喂了。
宋琉璃这只是吃醋罢了,可她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无,怎么就不能早点拿出来叫太医去做决定呢?
到底是他的安危重要,还是救了他的命从此不一般更重要?
人心是个难以揣测的东西,四爷带着几分疲惫闭上眼睛,也遮住了眸子里的种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