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志 第127章 归乡漫漫前路遥遥（二）

萧霖秋的睫毛颤抖一瞬，他立刻凑上前将明忆鸿拥入怀中，这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让他落空的内心得以填补。

“十九？”明忆鸿说话的语速很慢，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听对方把话说完。

“我能够感觉到你现在很伤心，你可以靠哭泣的方式宣泄出来，否则憋着会很难受。”

泪水静静流淌而下，萧霖秋伏在对方的颈窝处，唯有缄默方能让他保持冷静。

明忆鸿的声音再度回荡于耳畔，仿若涓涓流水般，“半个时辰前，我和小二十在街上偶遇一家人满为患的茶楼，我们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发现有名说书先生坐于堂前，他挥袖摇扇，向满堂宾客——讲述关于你的故事。”

“我的……什么故事？”萧霖秋嗡声询问。

怀中人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只听其刻意咳嗽着清几下嗓子，然后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说:“儋州萧氏偶得一子，三岁习字，五岁作诗，其少年意气，可抵凛冬雪；其策马扬鞭，可争名声盛；其楼阁赋诗，可扬天下人。”

“噗嗤——”萧霖秋抬起脑袋看向眼前人，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啊。”

明忆鸿笃定地点点头，“但后来讲到你身陨时，站在我身边的老妪居然掩面而泣，我把手帕递给她，问她为何要哭，她却说你幼时心善，明知自己怕黑，还要替她前往漆黑的洞穴取回遗落的钗子……”

“确有此事。”萧霖秋不紧不慢地点头，“儋州的百姓多温良，以前我遇见困难时，总有人会替我出面解决，这样的人值得被真心以待。”

“那是因为你很好。”明忆鸿几乎是立刻接话，他的眼神远比往常还要坚毅，“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大家才会帮助你，为你的死亡而落泪。”

萧霖秋听到这句话，他不禁怔愣几瞬，随即脸上又浮现出释怀的笑容，他长舒口气，坦然道:“或许是这样的，但这些恩待只属于过去的萧霖秋。”

他缓缓仰头看向繁星闪烁的夜空，有些话竟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如此看来，我这具灵魂轮回三世，竟能拥有这么多名字……但扶光这个名字，多权衡利弊，而无忧这个名字，多是听信谗言之徒因此心生憎恶，唯独萧霖秋——是为愛滋养而成。”

“可萧霖秋已经被厚土和过去埋葬。”

他慢吞吞地低头，撞上明忆鸿那双纯净的冰瞳，其眼底汪洋仿佛要把他拉进去，与之沉沦，对方缓缓启唇，一字一顿道:“但我的十九还在。”

仅仅这一刻，不停坠落的心终于被人稳稳承接住。

等萧霖秋把脑子放空后，他有些迟钝地环视四周，“诶——阿忆，我怎么没有看见小二十？”

二人当即站起身，他听明忆鸿解释说:“她明日就会回来。”

“什么？”

翌日旭日东升，炊烟袅袅的街道被日光照得分外敞亮，明忆鸿靠灵力感知小二十的气息，带着萧霖秋从儋州上方的高空飞往某处。

下面街道的模样愈发熟悉，曾经的记忆也接二连三地冲刷来。

“这是要往赛马场走么？”萧霖秋不自觉呢喃道。

顿时，明忆鸿的声音忽然出现，“她在那里。”

萧霖秋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小二十正坐在赛马场外围的檐顶上，他见其惬意地摇晃双腿，似乎格外享受正在进行的比赛。

两人趁下方的围观者不注意，立刻化作光芒闪至小二十的身边。

萧霖秋和明忆鸿互相配合，他用手捂住小二十的嘴，对方则束缚住女孩胡乱摆动的身子，就在他们即将撤离之际，小二十猛地用力挣脱开二人的桎梏，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策马扬鞭而来的几名少年。

身着青衣的少年挥动手中鞭，对方早已同竞争者拉开距离，其快意潇洒的模样被萧霖秋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金黄的日光拨开云层，倾洒向人间，萧霖秋无意间生出错觉，仿佛他曾经的身影和赛马场上为首的少年重合。

曾经那个被天下人称道之骑术第二绝的少年再度鲜活起来，他的笑容单纯灿烂，其平视前方的同时俯身加速，似乎魁首之位于他而言，永远势在必得。

而周遭人群的喝彩，皆为这个身披金光，破风而来的张狂少年。

锣鼓声被敲响的刹那，萧霖秋发自内心的想为赛场中的几名少年喝彩，这不单是欣赏，更是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感到高兴于骄傲。

萧霖秋扶正斗笠，转身朝明忆鸿说:“我们该走了，辞别的书信我早在昨夜写好，放置于桌案上，若是林不逑来旧寨寻我，他定然会看见那封信。”

“你在里面写过什么？”明忆鸿微微歪头。

萧霖秋的嘴角忽然勾起，他郑重地说:“自然是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此后两人一龙重回仙界，他们和明希羽重启修复完毕的传送阵——七星梯，然后从启明出发至星渚的寰玉琼镜。

七星梯启动的刹那，光芒破开苍穹，四人刚踏进阵法，头晕目眩的感觉便缓缓出现，萧霖秋颤抖着身体，下意识扶住明忆鸿，但对方稳立于地，似乎完全不受阵法的影响。

须臾之间，所有的不适感悉数散去，萧霖秋重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绚烂星空，他们好似被璀璨星光包裹，这种风光令人有些虚无缥缈。

“我还不太熟练修复传送阵，所以这道阵型只能用一次。”站在最前面的明希羽解释道。

“我们该往何处走？”萧霖秋四下张望，根本没有可以进出的地方。

明希羽双手抱臂，悠闲自在道:“不急，会有人来接我们。”

对方的话音刚落下，萧霖秋的左侧忽然被划破一道开口，几人迅速转头看向来者，对方腰间佩戴星环，原本起势的双手在看清人后瞬间垂于两侧，“……殿下，您回来了？”

“灵辰？”明希羽微眯双眼，旋即她催促道:“正好你来了，快带我们去见明景。”

被唤作灵辰的男人忙不迭颔首作揖，“你们跟我来。”

萧霖秋四人被灵辰带着穿梭在交错纵横的洁白走廊内，他无意观望所遇之景，星渚的苍穹更加湛蓝，灵木仙花绽放得格外灿烂，对比启明的衰败，二者完无可比拟。

他们越往里走，遇见的侍女仆人变得越多，尽管他们路过时都低眉顺眼，但萧霖秋依旧在意自己的这幅皮囊，他不由自主地松开牵住明忆鸿的手，欲图降低存在感。

可他的手刚松开，身侧的人立刻反握回来，对方的声音缓缓回荡在脑海中，[十九，为何要松手？]

萧霖秋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明忆鸿，对方的目光正好向他投来，[人有点多，只怕我的模样被人看见，会牵连你。]

[他们不会。]明忆鸿的语气十分肯定。

萧霖秋的掌心略微湿润，他稍微宽下心，重新扣住对方的手，[好。]

没过多久，几人便顺利来到掌权者居住的宫殿。

眼前的宫殿巍峨壮观，灵气飘绕，他们步行至殿前的池水边，早已没有可以涉足之路，但最前面的灵辰并未驻足脚步，对方从容不迫地踩在水面，凡踏过的地方皆生出朵朵芙蓉。

萧霖秋走在最后，等他进入宫殿后，殿门几乎是立刻合拢。

空旷安静的殿内先是响起灵辰的声音，“陛下，明公主他们回来了。”

萧霖秋透过间隙望向坐在窗边的明景，对方正坐在棋盘前若有所思，檀香的尘烟旖旎满室把窗边人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神秘至极。

眨眼间，一道陌生的声音慢慢传来，“你和小羽先退下，顺便把小的也带走。”

“明景，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赶我走？”明希羽的脾气一点就炸，她刚要抬脚往床边走，却被灵辰快速拦下。

“小羽听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们，我晚点再陪你聊。”明景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再伴随对方似有似无的笑容，就轻而易举的让明希羽泄气，不再作出反对。

“随你。”明希羽丢下这句话，便牵着小二十转身离开。

尽管小二十“咿呀”着抱紧明忆鸿的腿，她也被明希羽硬生生拆开，“待会你们还会见面的。”

小二十听到这句话，犹豫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待殿内仅剩下萧霖秋三人后，站在他身边的人主动拉过他的手，绕过屏风，把他带到明景的身边。

这位年轻掌权者的双眼是更深邃的湖蓝，但对方的头发的黑色，与明忆鸿不算相像。

他们两人先是向对方恭敬颔首，旋即明忆鸿的声音率先出来，“陛下，阴爻碎片的事……”

“慢着。”明景忽然搁置手中的棋子，抬头看过来，他皱眉问:“小忆鸿，你……会说话了？”

“嗯。”明忆鸿点点头，“陛下，现在这些事情不重要……”

明景再度打断他的声音，“你唤为兄什么？”

“陛下。”明忆鸿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眼见明景的失落的神情愈发明显，萧霖秋连忙用意识说:“阿忆，你得叫哥，否则他会觉得你们彼此生疏了。”

[哦。]明忆鸿似懂非懂地应下后，又看向面色恹恹的明景，“哥。”

“你要唤我景哥哥。”

明景站起身，其作势要把手放在明忆鸿的背后，却被他下意识侧身躲开。

明景的动作一滞，随即脸上浮起笑容，“也罢，你们跟我来这边坐。”

三人围坐于矮桌前，明景坐主位，萧霖秋二人则相对而坐。

“景哥哥，阴爻何时修复？”明忆鸿再次发问，这回他的语速远比前两次迫切。

明景用手撑起脸，笑道:“今晚你把收集的碎片交给我，破晓前兴许就能复原。”

“好。”

接下来都是他们兄弟间的对话，萧霖秋完全插不上嘴，他索性放空大脑，眼神不知飘向何处。

直到青鸟钻树荫发出“沙沙”声，萧霖秋忽然被明景叫住，“萧公子，请容许我冒昧问一句，你和小忆鸿是何时在一起的？”

后知后觉的人把目光移至明景身上，他坦然说:“六年前，那时候我们刚寻回遗落在鬼界的阴爻碎片。”

“你们可是真心相愛？”

“我于阿忆之愛，是内心而生，阿忆于我之愛，是本能所成。”萧霖秋认真回答道。

只见明景捂嘴轻笑，对方的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那……你们可有同房寻欢？”

顿时，萧霖秋的脸攀上几抹绯红，他支支吾吾许久，终是说不出任何话。

许是他迟疑的时间太久，坐在他对面的明忆鸿作出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然后眼前人不紧不慢地启唇说:“有的，我们每晚都会。”

这句话一出来，萧霖秋惊慌失措，明景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厚。

“您听我解释。”萧霖秋慌慌张张地看向明景，旋即用意识朝对方喊，[阿忆——]

明忆鸿不知所以地看过来，[怎么了？这次我没有说错话，我们确实每晚都在同一个房间，至于寻欢……嗯，我的确很开心。]

[这四个字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