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林臻出来了。
紧跟着还有黄师傅。他年事已高,蓄着一缕雪白的胡须,但精神矍铄,并不显老态,反而有些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味道。
林致一眼便知他是与胡师傅完全不同的人。
她悄悄看了眼陈汉扬,对他生出几分由衷的感激。
陈汉扬唇角微扬,端起一杯新泡的茶水递给林臻:“快给师父敬茶。”
“诶。”林臻急忙忙接过去,“噗通”一声直愣愣跪到地板上,大声喊了句“师父!”
黄师傅险些被逗笑,咳了咳,饮下了他这杯徒弟茶。
林臻脸上绽出了花来。
眼看他如此欢喜,林致愈发放心了。千金难买钟意,只要阿臻高兴,一切都是值得。
安顿好林臻后,作为答谢,她主动提出请陈汉扬吃饭:“还不知台岛哪家餐厅好味,陈生可有推荐?”
陈汉扬注视着她浅琥珀色的瞳眸,说:“我想再听你唤我一声阿其,可以吗?”
林致沉默。
她唯一一次这样喊他,还是为了利用,以博得他的情义。
“好。”她艰难地开口,“阿其哥。”
心有距离,她到底还是没能放肆地称呼。
陈汉扬却显得极为惊喜,笑意铺满眼底。
林致心头莫名泛起一丝针扎般的愧疚,说:“小时候的事,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或许我们曾经真的很要好很要好过,可对现在的我来说,你真的……”
“我知道,没关系。”陈汉扬说,笑意不减。似乎从再一次见到林致开始,他的笑容就从未停下来过。更何况,她还终于肯接受了他的帮助,他喜出望外,受宠若惊,“只要我记得就行。”
那些曾属于她和他之间的记忆,只要他还记得就好。
林致抿了抿嘴唇,说:“老实说,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十几年前的事了,真的能让你印象如此深刻吗?你这样,我会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是阿芙罗狄特转世了。”
才能如此魅力惊人。
她这个比喻令陈汉扬忍俊不禁,仍肯定地答道:“我想你一定是。”
他的目光过于专注,专注到连这样浅显的奉承都不显得离谱,反而有股别样的暧昧与真诚。
林致忽觉心跳漏了半拍,匆忙掩饰好神色后,她问:“可以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吗?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或许多听一听就能回想起来了。”
她扯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陈汉扬莞尔,忽而提议道:“不如回家看看?我下厨做给你吃——抱歉,如果不合适的话就算了。”
“是你的家,还是陈家?”林致又问。
“你想去哪个?”
林致抬眸看他:“你说呢?”
陈汉扬笑了笑,驱车带她来到自己的住处。
入门的刹那,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吐息,却始终无法平复颤抖的心。
谁能告诉他这不是梦?
见林致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他笑问:“现在不怕我了?”
林致心知他在笑她初见时对他的防备与抗拒,有意气他道:“现在明白某人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貌似张牙舞爪,实则一点杀伤力也无,有什么好怕的。”
不等陈汉扬反应,她又挑眉道:“陈生伤不伤心?你的威名在我这里已经荡然无存,再捡不回来了。”
她甚少有如此眉飞色舞的时候,一颦一笑灵动至极。陈汉扬只知她以破碎感出名,不想她洋洋得意时的面庞更加可爱迷人。
多想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让她俏皮的模样成为永恒,在世界只剩下他和她的时候。
“先等一下,我去厨房备菜,很快就好。”陈汉扬恐留她自己不自在,想了想,又加了句,“你随意就好。”
“随意参观也好?”林致故意挑战他的底线。
他看起来就是个极其注重**的人,一定会觉得十分冒犯。
不料陈汉扬肯定回复了句“可以”。
林致愣住了。明白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她胆子大了起来,在他的地盘来回穿梭巡视,每走过一趟便要看一眼厨房,看他会不会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陈汉扬忍不住愈发想笑。她知道她的样子就像一只不安好心的波斯猫吗?边偷偷观察边蓄意搞鬼,一旦被发现,立马就要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乖巧相。
他悄悄低下头,以免自己的笑容露馅。
最后一个房间里贴满了陈汉扬从小到大的照片,也不知是谁拍的。林致从它们跟前一一走过,一张张仔细看过去,兴奋的情绪一点点减少。
她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问题:陈观复他,真的有在培养陈汉扬做继承人吗?
她不知道别的豪门是如何培养继承人的,但左不过商业或金融,绝不是像陈观复培养陈汉扬这样,似乎什么都学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学。
仅从照片透漏出的信息来看,比起继承人,陈观复更像是在培养一个……工具。
一个为他所用的工具。
他并没有真正为陈汉扬的将来考虑过。
望着照片中练习角斗、射击、剑术等各种技能的男孩,她忍不住想,陈汉扬这个表面风光的太子爷,背地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林致不忍地叹息。
想来也是,陈汉扬并不是陈家的血脉,这一点陈观复很清楚,陈汉扬自己也很清楚。陈观复虽然嘴上说着只需要有用的孩子,可他真的能大度到完全不在乎血脉吗?
如果真的完全不在乎,又何必上赶着跑来认她呢?仅仅因为觉得她有用?那普天之下有用的人可太多了。她这个影后的含金量,在这种级别的豪门面前不知要稀释多少倍。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回厨房。
“怎么了?”陈汉扬关心道,“还要再等一会,马上就好。”
林致看着他手下的半成品菜色,惊讶地夸赞:“想不到你的厨艺居然这么好。”
陈汉扬不在意地笑笑,解释说:“有阵子义父谁也不信,只让我做菜给他吃,慢慢就练出来了。”
林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谁家会让继承人专职当厨子的?
她带着隐忧的目光望向陈汉扬,说:“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陈汉扬被她问怔了,与她对视良久,缓慢开口反问:“你呢?”
林致摇摇头,说:“不好。不是被同窗欺负,就是被老板欺负,连书都没读完,一点也不好。”
如果没有遇到姜导,她的人生将烂泥不如。
陈汉扬一点也不意外,神色怅惘:“其实,我也一样。或许你不会相信……”
“不,我相信。”林致打断道,语气格外坚定。
陈汉扬讶异地看着她,只觉胸膛中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逐渐升腾,雾气侵袭了他的眼眶,他飞快眨了眨眼睛,扭头说:“菜好了,我盛出来。”
“嗯。”
一股别样的滋味笼罩在二人之间,为了打破尴尬,林致率先说:“好在你有一个一心为你着想的妈咪,真好。”
虽然于她而言就不那么好了。
陈汉扬苦笑:“她何曾为我着想过。”
见林致面露不解,他颇为踌躇。他并不习惯在人前倾诉什么,总感觉无论怎么说都像是在抱怨,更何况对象还是他的母亲。可他并不想对林致有所隐瞒。
略一迟疑,他继续说道:“去江城找你是她给我下的命令。你拍摄的那支苹果汁广告,不光我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你,觉得你会威胁我的地位。”
“所以才会再三暗害我?”林致只觉匪夷所思,“既然认为我是个威胁,为何不早点冲我下手?”
非要等到她顺利出道了,有名气了才冒险,何必呢。在她寂寂无名的那么多岁月里,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悄无声息除掉她以绝后患的。
“她没有想到你会再次出现。”陈汉扬说,“义父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活着与否,在母亲看来于我影响不大,只要一直瞒着义父就好。可没想到你居然出道当了明星,还那么有名。”
更何况还长得与义父一般无二,那双如出一辙的浅琥珀色眼睛,义父一旦有心追认,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势必不保。
哪怕他再苦苦哀求,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只能抬出义父。回想起那瓶险些输进林致体内的药液,他心头一阵后怕,一面庆幸自己总算阻拦得及时,一面后悔自己在母亲和林致之间摇摆了太久。若能早点下定决心禀明义父,阿致也不必险些丧命。
为了救阿致,他亲手葬送了母亲的余生。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阿致,他都愧疚太深。
林致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你妈咪呢?那日之后便再也不曾见她。”
陈观复当日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想来多少会惩治一二。可,她看着面前慢条斯理用餐的陈汉扬,心想看在义子的面子上,大约也不会太为难他的母亲吧。
毕竟,新联一直对外宣称陈汉扬就是陈家的亲生子来着。
陈汉扬慢慢咽完一口汤,说:“我母亲她——被义父关进精神病院了。”
他漆黑的眼眸低敛,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