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手记 第1章 游神节快乐

那是一片猩红的天空。

天空中曲曲折折飘着许多银蓝色的裂缝，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眼球，如月亮一般高悬。生铁一般冷的眼白上点缀着血红的瞳孔，如流动的玫瑰包在荒古的红色风暴中。

地下是一片广阔的，没有边界的海。红石榴色的潮汐冲刷着莹白色的沙滩，一下又一下，化为神异的肉红。

一个少年赤脚站在海水中，他的衣服涨满了风，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世界极其安静，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很久，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隐隐在唤，透着蛊惑：

“■■恒■■忍，又■慈■■■，来■■■■■回■■■施与”

陆茗湛蓝的眼珠缓缓转动，呆滞地仰首凝望着那深红的瞳孔，心中升起了无限的亲近感，想要触碰，想要接近。

尽管理智已知将要发生的事，他还是一步一步向海水深处走去。

“醒■领■■■残，将爱■■■，■如■■■”

冰冷的水一寸一寸往上漫，腥咸的液体灌入鼻腔，缺氧感如游鱼遽呼袭来。陆茗却未感到痛苦只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清晰，如断线的风筝，仿佛是自愿又仿佛挟持着，混入黑压压的云层中。

溺亡。

“茗…陆茗，陆茗！陆哥儿！”

陆茗一下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额头暖暖的，有一只手放在上面，霓虹灯牌闪亮亮地在脑袋上滚动字幕——游神祭快乐，诸事平顺

这是万古四十区城第一百九十八层，他在游神队临时搭起来的彩棚里睡着了。

陆茗哑声问：“怎么了？”

李挟川满身酒气，粉色的头发被捞到脑后，乱糟糟的像鸡窝，脖子上卡着个颈椎枕，一张俊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他拉开陆茗后衣领，看见0.03%的数值又放心拉上，“看看你死没，通信器半天也不回”，他怀里揣着瓶二十二世纪流行的‘红领带‘半虚着眼，“陆明珠说今晚就有货，你睡觉节约体力也是对的……唉，咋了脸色不好，又做噩梦了？咋个死的？”

陆茗理智逐渐回归，偏头看向旁边，石英钟艰难地从性感女郎海报中探出头，时针对准05:45

“普通，这次是溺die的”

李挟川疑惑：“什么腻带？”

“D-I-E”，陆茗去勾人字拖，“大过节的不说晦气词儿”，从重叠的衣摆下捞出鞋子，抖下挂着的瓜子壳，悠然道，“你少喝点吧，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喝多了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

“那敢情好，比起和上层区一样枸几泡□□”，李挟川直接把酒瓶塞到胸口的背心，“我还是喝点爱喝的早点死吧。”

蚊香，烟草，干燥瓜子壳，花露水混在一起，从天蓝色的廉价塑料帘子那边传过来。

天热，监工没舍得开空气净化器，空调就更不可能，就一个近人高的黑风扇呼啦啦的左右吹。空气中或者汗味和脚臭味，蒸腾着一股热气直直往人肺里钻。

陆茗含蓄道：“嗯，这不就喝傻了，病入膏肓。”

“你小子别找打”，就算李挟川喝成这样也带着潇洒的俊朗，弹了下胸口的酒瓶，发出一声脆响，“走一个？”

“不走”，陆茗有些睡热了，把长发撩到一边去，“你没去打牌？”

“等人电话呢”，李挟川解下颈椎枕丢到一边，“诶我说陆哥儿，你这噩梦做这么多年了，要不再去看看？梦什么不好天天梦自己的创意死法。俗话说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天天想啥呢”，他挤下眼睛，“哪个姘头找你去殉情吗，好一个人鬼～情未了～”

陆茗轻笑：“好了金牌牛郎，唱戏呢，我可没带瓜子儿，捧不起您的戏，要唱去你的牛郎店唱给李姐听，还有小费拿，这个月业绩达标没，我和陆明珠可还要靠你养。”

“本金牌牛郎闻名遐迩，早就达标了好不好，你小子找打”，李挟川给了他一巴掌，兜着酒瓶捞来搪瓷茶缸，晃了晃，“【日冕】只有0.03%了，柳婶儿的猪肉炖粉条，速速消灭。”

城际铁轨从头上呼啸而过，震得地面微微抖动，像只瑟瑟发抖的鼹鼠。

【日冕】是二十六世纪末人体医疗发展到尖端的标志产物，核聚变技术取得飞跃性进展后，运用到了各个产业之中，而【日冕】作为尖端阶段性续命产品旋即推出，手术后只要定期摄入【LNL】就能维持人类的存活状态。

说简单点就是定期给机器加油然后机器才能工作。

【日冕】的出现被誉为死亡面前最诗性的童话，让人实现了长生的梦想，当然，童话也是有代价的，细致到毛细血管的全身手术，大量的机械替代。其天价的器官费，手术费，疗养费，以及【日冕】本身的购买费用根本不是中下层甚至普通上层居民能够负担的，只有中心城区才有能力接触，也算是一种财力和权利的象征。

而行走的钞票为何出现在下层区，为何四处乱窜做杂工，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下层区的贱民也分三六九等。

不过这种事没人在意，下层区的人多数来路不明，这里堂口林立，比上层区更靡乱，魑魅魍魉横行，路边的狗都可能是个等离子炸弹。这里是梦游症，妄想狂，饕餮客的狂欢地。

陆茗一黑户买不起【LNL】，只能以进食的方式维持【日冕】的能量条，而且必须是大量进食。

陆茗接了茶缸，想起什么，抬头望李挟川一眼：“我面呢”

李挟川心领神会：“乌鸦炸酱面太远了，今天还要回卫星城，你别强人所难啊，粉和面差不多的，都淀粉制品将就一下。”

长发少年没说话，眼里全是谴责。

“干什么，什么意思什么眼神，啊？”

陆茗别开眼，不给余地：“去买”

“哎哟喂，死孩子你这态度求谁呢，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见人死盯着不放，李挟川三秒后妥协，拆了双筷子给他，“得，大过年的给你买，等下就去，今天保准儿你吃上。”

“哦”，陆茗瞟他一眼，这才恩赐似的接过筷子，风卷云残吃完一缸的粉条。

他吃相并不雅观，甚至可以说是粗暴，不过多咀嚼，只为了饱腹感往下咽，只是为了进食这一个目的囫囵塞进嘴里。

结果就是吃的太猛，咳的满地都是。

清扫机器人闻声摆着小刷子进来打扫：“垃圾，我爱垃圾”

李挟川嫌弃的要命，抓了一把卫生纸丢给他，感觉心都操碎了，“我的爸爸我的爷，我的仙人板板我的爹，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吃饭，细嚼慢咽，细嚼慢咽，你饿死鬼投胎呢。”

陆茗一抹嘴，把妆擦花了大半，他吸吸鼻子：“我饿了。”

“饿你二大爷，你有胃这个器官吗，哦不对，你现在啥模拟系统都关了，你的钢铁胃有这个功能吗，别给我找借口，你吃饭太他妈埋汰了陆茗。”

街上全息善财童子哐哐哐敲锣，元宝特效乱飞，亮闪闪的一片。

他叹口气从摞起来的快餐盒中拿出五花八门的食物，都是游神祭讨吉利讨来的，一般没人吃，便宜给了陆茗。好不容易给喂到了0.04%，看着推车上起码四十个人的饭量的餐盒，李挟川发出不知第多少次感叹：“你是猪”

“你才是猪”，陆茗慢条斯理地咔吧咬掉半个猪头，“你是肉的，我是钢的。”

“…你是个机械品种合成猪”，李挟川薅了把梅红色的头发，踢开挡道的扫地机器人，“吃饱了吧，姨婆工钱打给你没？”

荧粉，蓝绿，明黄的霓虹灯打过来，像一只万花筒，妖异荡漾。

陆茗点开光脑应了：“打了，付了姐的住院费还剩下不少，中层区老板财大气粗，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你吃一月都是拜佛了我的亲祖宗。”

土味情歌响起，李挟川点击光脑接听，“喂明珠啊，刚还说你呢，哦哦哦拿到手了啊，妥，多砍点对半砍砍个骨折价，明儿我请你吃烧烤，得嘞姑奶奶您忙，等下我们都回。”

他挂了电话偏头对陆茗道：“城里帮派火拼，两箱【LNL】让东黑市捡了个大漏，妹崽给你留了一只，省着点用，够你这两个月造的。”

“谢谢，钱我打过去了。”

“哪儿跟哪儿的”，李挟川一摆手，手里的筷子差点戳在他脸上。

正聊着，一阵儿飙车声由远及近。

李挟川：“巡警来了？你又被雷达发现了？？快快快藏起来。”

陆茗改装人体没有登记，算是非法改造，虽然各区的通行没大问题，但经不得细查，这些年躲巡警李挟川都要躲出ptsd了。

“主动探测器在电磁风暴里用不了，外面的天气警戒是摆设吗”，陆茗提醒，“而且哪有巡警公然放土味DJ的。”

一辆房车带着DJ和爆炒声急刹在棚前，吵的人太阳穴直跳，从上跌跌撞撞下来个人，车又唰的开走。

“我的小观音宝儿——你搁这儿呢”，金发碧眼的舞娘一手拿酒，一手提着吊带和胸垫哒哒哒掀帘子进来，陆茗被她的流苏裙摆糊一脸，又被巨大的□□几乎撞翻，急忙扶住喝醉的女子，乖乖叫人：“婆婆”

他从小留了一头长发，样貌又昳丽，看着雌雄莫辨的，又常常扮做观音，便人送外号‘观音‘，女人是他的常雇主，这次也是受她的邀来的卫星城四十区。

“哈哈哈哈哈哈哈观音叫我婆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亢奋的不像话，说话胡言乱语。长羽毛斜歪着插在鬓上，女人抱住近一米八的陆茗，拎小鸡似的拎起来转圈，没转两圈自己趴在空推车上吐了一地，“呕————”呕物狼藉，哽了几下竟然还吐出了条孔雀鱼，也不知道她怎么吞进去的。

“哎哟喂！！！马姨婆你别吐这啊，往外面吐去！！！”

差点被溅到的李挟川大叫着跳到陆茗身后，陆茗非常淡定把小推车上的女人推到棚子边缘的排水沟让她慢慢吐。

李挟川光脑又响起来，这是个特别的音乐，陆茗听到这个音乐就知道是他牌友，便善解人意地摆摆手：“打牌的找你了？你过去玩吧，这里我来处理，记着我的东西还有炸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