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祁 第1章 第 1 章

地下博斗场负十七层。

晦暗潮湿的房间，地上淌着血水，混着污泥，黑黑红红的一片，看起来肮脏至极，弥漫着沉沉的死气。

房间里有近乎没有的细微声响，像是极其微弱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黑暗的空间中破开一线光亮。

来人骂骂咧咧的，伴随着泄愤一样的重重脚步声，这个狭窄的小空间里到处回荡着他的骂声：“他妈的你还真是好运气，来了这儿的我还没见过能活着出去的，啐——”

那人粗鲁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手中隐隐能见到浮冰的水桶毫不犹豫地倾泻而下，冰和水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

随着来者稍稍退开一步，倾泻而下的光线照亮了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青年。

青年脸上青青紫紫红肿渗血，就算刚才那桶水已经冲刷过，也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他侧卧在地上，衣服破破烂烂，伴随着呼吸声吐出一些血迹。他的脚腕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同样伤痕累累。

来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扒拉青年的脸，语气恶劣又下流：“你说，那位大老板为什么要买下你？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还被打成这样，把你扔出去，就算是你亲爹亲妈也认不出了吧！哦——我忘了，你全家都在监狱里，不然你这样的少爷……”

他没继续说下去，不知是因为怜悯还是鄙夷。

“还没收拾好吗？老板在等！”楼上传下来催促声。

“来了！催催催，催命呢？！”

男人在青年身上挑挑拣拣，找了还算完整的手腕，借力把人扛起来。

肩膀挤压到内脏，青年无意识地再次咳出一口血。

“你他妈……”男人一脸晦气样，忍着没把人扔出去，“再吐一口我就告诉老板你已经死在十七层了！”

要不是大老板不买尸体……男人努力说服自己忍着。

……

一年后，西国，P区，电竞场。

路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照亮的地方全是腥臭不知成分的污泥地面，狭窄的过道被五颜六色的彩灯昏暗地照着，林立的简陋高楼把环境逼得更加狭窄。

“西国机械人军备部副部长，于今日下午五点十一分，在I区遭刺杀身亡……”场外，几步一个的广播中，模糊的电子女声断断续续地播报着新闻。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场地区赛，比赛已经结束两个小时，场馆里已经没什么观众了。

乘着夜色，一队四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他妈的——”寸头男人愤愤地一拳砸在墙上，“要不是对面阴了叶哥，要不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重重抹了把脸。

“好了，别伤到手。”余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次只是意外，没防住他们伤人，总部会理解的。”

经理模样、有些胖胖的男人打圆场道：“小余说得对，过去了就算了吧，下次再谨慎一些就好了。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大家打比赛辛苦了。”

余晗点点头：“那麻烦周经理去安排一下了。”

周铭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

一行人在自家基地附近找了个地方仓促地吃了顿饭。

店面谈不上多干净，但是P区都是这样的饭店，大家都习惯了。

“总部是不是有别的狗……不是，别的战队了？”年纪稍小的男生一边吃一边忧心忡忡地问，“不然怎么连WW那种狗比战队能得到他们公司总部那么多保镖保护，我们就只能自己防备着啊。”

周铭打哈哈道：“我们总部不屑于做WW那种下三滥的事吧……没关系，我今天晚上就问问之前说的保镖什么时候能到基地，我去催催，催催……”

余晗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分心稍稍侧目看向角落戴着兜帽，吃饭也没摘，只露出一点点苍白皮肤的人。

西国P区鱼龙混杂，比这更离谱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的都算是正常且日常的装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他就是莫名有些在意。

说起来，刚才广播里播报的I区，就在P区附近，虽然比P区稍微好点，但是也秩序混乱无章，蛇鼠横行。

最近今年，这位机械人军备部的副部长致力于让机械人技术在军队中得到最大化发展，一直因此被诟病，群众中怨声载道，连参军率都降低了不少。

机械人……

余晗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脸色有些沉。

“……都吃好了哈？那我去结账。”

周铭坐的位置不太方便，余晗站起身来：“我去吧，回基地再报销就可以。”

“也好也好。”

结完账出去，一行人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下了。

“你们就是ADG战队的人？”拦路的人也戴着兜帽，还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看就是不速之客。

周铭有些怂，还在内心挣扎要不要挺身而出时，余晗已经上前一步挡在大家面前：“你们是什么人？WW请来的打手？贵队就不能在赛场上堂堂正正打比赛，只会耍这些阴招吗？”

对面有七八个人，都蒙着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也不是什么新队伍了，电竞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能上场就打比赛，比赛场外的事随意。”

“少说废话，我可不懂你们那些什么比赛的。我们还没吃上饭呢，你们刚吃了饭，也能当个饱死鬼了。”

余晗神色凝重。

——这次的人不是冲着打伤他们来的，是想杀了他们！

确实。要是是在赛程中队伍消失，官方肯定会严查。但是赛后或场下有什么队伍消失的话，官方也只会定性为放弃参赛资格，不会深究的。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对面离他最近的人就已经全速冲向他。

“队长——”

寸头皱着眉，拉了傻站在原地的余晗一把，顺便替他格挡了一下。

寸头以前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是都是些野路子，尤其现在机械人的数量激增，大家都约定俗成不让机械人成为选手，所以电竞选手要保护自己的手，不能毫无顾忌地动手。

虽然他及时挡了一下，但是蒙面人的这一拳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的小臂要断了。

“先跑……”余晗一点拳脚也不通，遇到这种事除了赶紧跑也没别的办法了。

“跑……”

蒙面人刚出声就被人接过了话头——

“跑什么？”

声音清冷如碎玉。

余晗转身一看，是刚才店里那个人。

巨大的兜帽罩住他大半张脸，因为没带口罩面罩，露出小半张不见天日的苍白的脸，唇色浅淡，下颌优美。

“祁……”余晗脱口而出，但是只吐出一个字就强制自己闭上嘴，微微一顿，情绪有些失控地以手掩面。

认出这个人，只需要一句话。

“出息。”青年冷淡地轻声道。

“喂喂喂，这不会是你们找的保镖吧？这么瘦瘦小小的一只，是刚从哪个老板床上下来兼职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没有反驳，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去，右腿在墙面上借力，身体轻盈灵活地在空中翻转，狠狠横扫，不留余力，力道之重即使没在什么取巧的穴位、即使对方还有面具缓冲，也直接让蒙面人当场休克。

“靠！”

其余人见自己人被打倒，一拥而上。

虽然是一打六，但是也不见青年落了任何下风。

看起来并不算太强壮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动作又狠又快，肉眼只能捕捉到一些残影，剩下的全是耳朵里能听见的沉闷的击打声，一拳一拳，全都狠狠揍进肉里。

“我靠……”寸头盯着青年矫健凌厉的拳脚，有片刻傻眼，“队长，这是你……朋友？”

余晗沉默地看着青年一人与六人混战，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些许复杂怀念。

“你朋友，练家子的顶尖水平啊。”寸头眯着眼，话间有些崇拜。

小年轻嗫嚅道：“队长，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你朋友？”

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间已经足够不情不愿了。

余晗轻笑，笑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不用，别给他添乱就行了。”

话间，青年已经撂倒了所有蒙面人，动作堪称神速。

青年拍了两下手掌，踢了踢脚边晕倒的蒙面人：“怎么处理，杀掉？”

这种处理方法明面上禁止，但是在这种地方倒是不少见。

周铭终于缓过神来，上前道：“别别别，先别杀！我去找一份这里的监控，把人带回去找人审一下，连人带监控和审问结果到联盟官方，可以申请WW禁赛一赛季。”

青年默了默：“用这么麻烦？你们不想看见那个……”

余晗抱臂站在一边，提醒道：“WW。”

青年又迟钝地沉默了一下：“对，不想看见他们的话，我可以替你们杀掉他们。”

周铭：“……”

小年轻：“……”

寸头犹豫片刻：“我觉得似乎可以？”

周铭闻言立刻瞪眼：“可以什么可以？！不是才说了我们做不来这种下三滥的事吗？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您下三滥……”

似乎是发觉自己攻击范围太广，周铭连忙向刚救了自己战队一家老小的青年道歉。

青年没反应，只是看向他：“你是战队经理？”

周铭：“……是。”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听起来年龄都不大，或许是因为他刚才打架的动作太狠厉，周铭一个见多识广的经理面对他的时候总忍不住犯怵。

“好。”

周铭：……啊？

什么好？哪里好？

青年看了眼四周，虽然打架斗殴出人命在P区十分常见，但是或许是因为ADG战队基地在这里的缘故，刚才打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不介意的话，我们先走吧。”青年指了指不远处的ADG基地。

周铭也认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好，小余你先带大家回去，我处理好就来。”

余晗点点头，默默拉着青年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进了基地。

刚进基地，小年轻看出这两人可能有些话要谈，连忙拉着寸头：“队长，我和简哥先上去收拾一下哈。”

“不是，我不收……”

余晗：“嗯。”

寸头骂骂咧咧地被拽走。

人一走，余晗一秒也等不及地转身紧紧抱住青年，神色不复和煦而是带着隐忍的烦躁：“五年，你去哪儿了？我在西国找了你三年，一点音讯也没有，你到底去哪儿了？”

青年倒是淡定，轻轻拍了拍余晗的背：“太紧了，松松。”

余晗充耳不闻。

“打架的时候当花瓶，这会儿倒是一身牛劲儿。”青年再次拍了拍余晗的背，“松松，没有第三遍。”

余晗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一样，僵硬地不情不愿地松开青年。

青年整理了一下被余晗弄乱的衣服，整理完动作微微一顿，伸手揭了兜帽，露出清绝的一张俊脸。

余晗眼睛又要红了。

青年叹气道：“天天哭，没点出息。”

“谁说的？”余晗竭力收了泪意，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下青年，“小祁，怎么感觉你没长个子啊？”

说着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

“你才到我鼻子的高度。”余晗说完也没收回手，顺势在祁夜白头上揉了揉，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刚才那些人说得没错，确实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祁夜白皱眉，冷声道：“滚。”

“还是长了点的，十四岁到十九岁……”

余晗哈哈哈笑了一通，说到年龄又忍不住红着眼睛挂在小小的一只小祁身上：“好久不见。”

祁夜白沉默半秒，习惯性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