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枝刚来到院子里,便见到母亲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秋姨娘和杨婉莹,登时有些诧异,又有些怯场。
直到现在,除了自己院里的丫鬟们,她也只敢在母亲的面前才能放下紧张。
姨娘是半个主子,可也是半个奴,秋姨娘见到杨婉枝也是要行礼的,更何况她也清楚,大小姐如今也是被夫人罩着的。
“妾身见过大小姐,来,婉莹,向长姐问安。”
杨婉莹却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杨婉枝的腰:“大姐姐好。”
突然被抱住,杨婉枝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三妹妹好。”
秋姨娘捂着嘴乐:“大小姐,看来婉莹很喜欢你呢。”
按照规矩,苏若琳和嫡出的杨婉枝都有一辆自己的马车,但是秋姨娘和庶出的杨婉莹是没有的,苏若琳道:“秋姨娘和婉莹就坐我的马车吧。”
闻言,杨婉枝心里顿时有些不安,她们... ...要让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吗?
尽管知道母亲并非故意孤立她,可她仍旧下意识地害怕自己被抛弃,她拉了拉苏若琳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母亲,你们三人坐一辆马车太挤了,让女儿和您坐一辆,秋姨娘和三妹妹坐我的马车,可以吗?”
她同秋姨娘母女并不熟,并不习惯和她们独自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和母亲做一辆马车,秋姨娘母女坐另一辆了。
秋姨娘倒是受宠若惊,从前没有多觉得,如今再看大小姐虽然身材瘦弱,但却更显得一股林黛玉似的美,尤其是那双眼含秋波的眼眸,真真是继承了先夫人的美。
而且还这般大方,有气度,极有大家风范,竟不像是从庄子里出来的,大小姐如今变化这么大了么?
苏若琳这才注意到了杨婉枝的不安,看来多带她出来走走是对的。
“你愿意让出马车自然是好的,那我们上车吧。”
京城的道路自然修缮得极好,坐在马车里丝毫不觉得颠簸,苏若琳盘算着待会要买的东西:“待会做衣服和挑首饰的时候,你不要不好意思,看到什么布料和首饰都跟我说,母亲不差这点钱。”
杨婉枝已经觉得如今的生活很满足,可她不想拒绝母亲:“嗯!”
苏若琳又牵起杨婉枝的手,仔细端详着:“可有每日抹膏子吧?瞧瞧这才几天,就好多了。”
此时再看杨婉枝的手,开裂的口子变小了许多,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愈合,还有冻疮也没有发黑的地方了。
杨婉枝的手正在伤口愈合期,被苏若琳摸着痒痒的,心也发痒:“每日都有抹的,母亲的膏子很好用。”
苏若琳抬头看着杨婉枝害羞的脸,突然发现,这才几日,怎么感觉她长高了几分?
“你今早穿裙子的时候有没有感觉短了?”
杨婉枝一愣,略微思索:“似乎,是短了点,从前的裙子都要往上提才能不落地,今天穿的时候不用往上提了。”
“说明婉枝长高了呀。”苏若琳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本来长得就比同龄人矮,如今吃得好了,也该长个子了,也多长点肉。”
“长高... ...?”杨婉枝有些茫然。
“对,长高。”苏若琳轻笑,“你看看你的二妹妹杨婉玉,比你小三岁,却比你还要高一点,你是姐姐,应当长得要比她高一些才对。”
“若是你能长的高一些,身上的肉多一些,也不会太容易被她欺负。”
“我明白了。”杨婉枝点头,她自回到侯府以后就一直被杨婉玉欺负,她要努力长高,就能保护自己。
这时,马车外响起了叫卖声。
杨婉枝下意识扭过头想要掀开帘子去看,却硬生生地止住了,年前坐马车回侯府的时候,老嬷嬷教导过,这样不合礼仪。
苏若琳注意到了她的渴望,轻笑:“想看就掀开帘子看。”
被看穿想法,杨婉枝涨红了脸:“这样不会不合礼仪吗?”
有没有不合礼仪苏若琳也不知道,但是这个年代女子都能出门逛街了,掀开马车帘子怎么了?
“哪有那么多规矩,你想看便看罢,出了问题我兜着。”
听到母亲那句“出了问题我兜着”,杨婉枝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教导她要小心翼翼,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
从来没有人教她要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
杨婉枝掀开帘子探出头,只见外面宽阔的大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偶尔也会有几辆气派的马车,道路旁的房子鳞次栉比,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惊奇道:“这里就是大街上吗?”
苏若琳轻笑:“这才到哪呢,我们要去的是昌华大街,京城最热闹的街道,比这繁华的多。”
杨婉枝心里充满了期待。
在马车的时光快乐而又短暂,至少对杨婉枝来说,大街上的景象看得她越来越兴奋,直到她看到路上立着一个只有门框、没有门板的大门,门栏上横着一块巨大的牌面,上面写着:
昌华大街
几人下了马车,车夫驾车拐了个弯,去停马车了。
昌华大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无数的商店铺子在此聚集,而在大街最热闹的街口,赫然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饕餮楼。
苏若琳四人走进离街口最近的一家卖首饰的铺子,这铺子一看装潢便知造价不菲,里边摆放的饰品更是名贵,秋姨娘瞪直了眼睛,她已经许多年来别说买过,见都没见过这样贵的首饰了。
苏若琳对她道:“你带着婉莹去挑挑吧,给自己和婉莹都挑一个喜欢的,我付账。”
“谢夫人!”秋姨娘乐开了花,如果说她先前还会觉得有点不甘心,那现在这最后一丝不甘也烟消云散了,这样好的首饰,等日后她都可以留给婉莹做嫁妆的,这真是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好处啊!
秋姨娘当即喊了小二,让他把这店里的贵首饰挨个介绍一遍。
苏若琳看向杨婉枝:“你有什么喜欢的?”
杨婉枝被琳琅满目的碧玉翠珠闪的眼花,觉得哪一个都好,但又说不出来哪一个更好。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吵架声:“这簪子就是你撞下来的,我压根没有碰它!”
而秋姨娘的脸色难看得很:“我是这簪子掉下来之后再走到桌角的,分明就是你碰下来的!”
两人的吵架声逐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一会掌柜就来了。
“二位夫人先消消气,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苏若琳站在人群里打量着和秋姨娘吵架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这个夫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首饰虽然贵重,但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想必是哪家落魄的贵族。
那夫人指着秋姨娘道:“方才这个女人走到桌角,把这枚簪子撞倒了,还不承认。”
“你休要血口喷人!”秋姨娘眼睛冒火,“方才分明是你把簪子碰下来的!”
掌柜忙先安慰两人:“二位夫人稍安勿躁,万事不要伤了和气,有其他哪位看到这簪子是谁碰倒的吗?”
这时,方才被秋姨娘叫走的小二上前:“掌柜的,小的看到的,确实是刘夫人把簪子撞倒的。”
刘夫人喝道:“瞎了你的眼,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们店好几年的大主顾了,我要是撞坏了你们店的簪子我能不敢认?”
说着她看向秋姨娘:“我看你身上穿的戴的比起这家店可是差了一个档次,定是你赔不起这家店的首饰,你是不是给这个小二偷偷塞钱了,才来诬陷我!”
“你这人忒不讲道理!”秋姨娘何时受过这样的栽赃,只是她也不是吃素的,“张嘴就诬陷了两个人,这家店的大雇主又如何,说话得有证据,那你可有证据?我现在可是有人证的!”
刘夫人看向掌柜:“掌柜,你是知道我的,我堂堂清河伯夫人在你们店里花过多少银子,算出来都能买你半家店铺了,这个女人呢?身上穿的这都是什么料子,说不定就是个妾呢!”
“妾怎么了?”秋姨娘道,“你要真想用身份压人,我就算是妾那也是侯爵的妾,可还比你这伯爵高一等!”
秋姨娘不敢搬出安定侯的名号,第一次跟着主母出门就遇到这种事,若是连累了安定侯府,哪怕夫人相信不是她撞坏的簪子,怕是也会对她不满。
“哎哟,那看来真是个妾啊,那你是哪个侯爷的妾啊,怎么不敢说,怕不是瞎编的吧?”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苏若琳出面制止道:“我是安定侯夫人,秋姨娘是我的人,你既然瞧不上我姨娘的身份,那便我来同你说吧。”
“安定侯?”听到这个名字,刘夫人的脸一会发青,一会又变得惨白。
当年杨国公被连坐一事,其实问斩削爵的大有人在,只是杨国公是顶头上司,他们清河伯原本也是侯爵的,当年也是因为连坐一事被削爵。
换句话说,老清河伯也是连累杨国公的下属之一。
而这时,苏若琳也从原身的记忆里想起来了这么个往事,她含笑地看着刘夫人:“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清河伯夫人啊,你家老夫人可还安在?我家老夫人自那年的事以后就去清修了,不过身体如今还很硬朗。”
刘夫人皮笑肉不笑,暗道原来这就是安定侯那个商户出身的继室,只是人家出身再不好,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比她高一品。
真是土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回夫人,我家老夫人如今还安在。”
“那就好。”苏若琳又看向掌柜,“这位刘夫人可是我们店里的大主顾?”
掌柜恭敬道:“回东家,十年前刘夫人还是侯府少夫人的时候确实是,只不过如今刘夫人已经很少来了,也再没有买过东西。”
掌柜是半点面子都没给刘夫人留,苏夫人是自家店的东家,那秋姨娘也是苏夫人的人,他是有多想不开不知道自己是哪边的?
旁边的人群里传来了嗤笑声,能进这家店买东西的哪一个不是高门贵女,此时望向刘夫人的眼里都带着几分轻蔑。
刘夫人一张老脸又羞又臊:“合着你们是一伙的,故意栽赃陷害我!”
“清河伯夫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苏若琳没有理会刘夫人,问掌柜,“我观刘夫人头上的那几只簪子也是出自咱们店里,价格可和她撞坏的这一支差不多?”
这掌柜也是个能人,店里这些年来进出款式数不胜数,他只看一眼便知是何时推出,售价多少。
如今瞧了一眼刘夫人头上的簪子:“回东家,刘夫人头上那只鹊桥玉簪,当初的价格和撞坏的那只差个几两。”
刘夫人顿时觉得不妙,下意识捂住自己头上那只鹊桥玉簪:“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撞坏了东西总是要赔的,念在清河伯夫人曾经是我们店大主顾的份上,便拿那只玉簪抵了就好了。”苏若琳故意将“曾经”二字咬得极重,“不过,若是清河伯夫人愿意用现银赔偿,自是再好不过。”
清河伯夫人当然是赔不起了,当年那桩贪污案,就连杨家堂堂国公府都几乎被掏空了家底,他们侯府又能好得了多少?
苏若琳也是看出了这么一层,才只是让刘夫人拿簪子抵的。
“你别在这血口喷人,这簪子就是你家姨娘弄坏的!”刘夫人见自己的左右都已经把脸丢出去了,索性就丢到底,这簪子他们也别想让她赔,“不是我弄坏的,我不赔,你们还想抢不成!”
“那就报官吧。”苏若琳也懒得和她再纠缠,“掌柜,你派个小二去报关,我们就在这等着。”
报官?!这下刘夫人是真慌了,她不像苏若琳一般在府里说一不二,她上有婆婆还有丈夫,弄坏了簪子被人报官,先不说这事传到府里婆婆会怎么说自己,若是官府真查出来是自己弄坏的,去府上要钱,丈夫也不会饶了自己!
“等等!”刘夫人气恼地把鹊桥玉簪从头上拔下来,重重地拍到桌上,“你们人多势众,合起火来欺负我,我认栽了,你们等着瞧!”
苏若琳笑吟吟地拿起那支鹊桥玉簪,揶揄道:“也不知道小心点,万一拍坏了又得再赔一支。”
刘夫人身影一僵,只当自己没听到,灰溜溜地逃走了。
众人也都散去,苏若琳把玉簪递给秋姨娘:“拿着,给你了,除了这支,方才我说的你和婉莹一人一支仍旧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