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戴蓝色鸭舌帽,身着病号服的男人手中握着刀,在他怀中被控制着的,是个十**岁的女孩。
女孩穿了一双半高跟凉拖,在男人有力的拖拽下,踉跄中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子。
“救我!”发丝凌乱的女孩看着周遭围观的群众,渴盼和惊惧接连溢出眼眶。“求求你们,救我,救救我吧……”
纪鱼藻一看就知道这男人不是惯犯,他丝毫没有劫持人质的技巧。
林烨察觉了她想要救人的举动,但看着犯人手中握着的尖刀,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无声的摇了摇头,拿出手机便要报警。
纪鱼藻按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我就是警察。我能制服他,放心吧。”
担忧仍是写满了林烨的眼睛。
纪鱼藻松开手,悄无声息得穿越围观群众,慢慢靠近情绪激动的病号。
病人一只胳膊死搂住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毫无章法的挥着刀,软弱而凄厉的叫着:“不许动!谁都不许过来!”
也有热心的市民耐心劝解:“小伙子,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这动刀动枪的是干什么呢?”
“走开!走开!”病人恐惧的喊叫中透着无奈的绝望:“我才三十二岁啊,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老婆和孩子怎么办?”
泪水从男人的眼眶中流下来,“还有我爸妈,眼看就七十岁的人了,儿子没了,叫他们可怎么活呀。”
被挟持的女孩跟他狠狠共情了,虽然害怕,她还是要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大哥,我还没谈过恋爱,我也有父母啊。”
男病人恶狠狠道:“那只能算你倒霉了!”
女孩被吓的面如土色。
纪鱼藻从侧面包抄过去,她已经无限接近于病患,就在她要在他背后动手的那一刻,突然闪光灯亮了一下。
病人立即警觉的四周扫视,他发现了接近自己的纪鱼藻,自然也发现了正在拿着相机拍摄的周嘉心。
这样的变故,让纪鱼藻毫无防备。
“你想干什么!”挟持人狠狠地挥着刀,慌乱中纪鱼藻的胳膊被划了一刀,先是一条细丝乍现,猛然间,鲜红的血液恣意横流。
“鱼藻!”林烨惊心的叫了一声。
男病患彻底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给激怒了,他把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瞪着眼睛说:“你想算计我?”
纪鱼藻忙着安抚他的情绪,“不不不,我什么都不会干。大哥你别冲动,冷静,冷静。”
周嘉心才刚进入医院两天,两天来她这里拍拍那里转转,什么有价值的镜头都没拍到。谁想到会赶上这么难得的机会,她又怎么会错过呢?纪录片的精髓是什么?正是因为真实才有力量!她有信心,自己的毕设作品一定会得到教授的肯定。
她特意缩短焦距,去拍纪鱼藻胳膊上的伤口。
突然手上一轻,相机被高她一头的男人给夺走了。
周嘉心抬头,对上方成悦狞厉的脸色和出离于愤怒的眼睛,他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想害死她吗?”
从小到大,她见过他无数种样子,英俊的,慵懒的,傲慢的……这还是头一次,他抛弃了教养,表现出如此恶劣的一面。
周嘉心觉得慌乱且无力,外强中干道:“你有病啊,快把相机还给我!”
方成悦带着怒气,挥手就把相机给扔了出去。
周嘉心只来得及看到闪动的白袍一角,眨眼之间,她的相机就没入草坪,完全不知道到底被他丢到了哪里。
“方成悦,你这个王八蛋!混蛋!你要不要脸!”在周嘉心彻底失控之前,林烨冲过来抱住了她愤怒捶打他的双臂。
林烨吼了她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
被他这一当头棒喝,周嘉心激越的情绪真的就哑火了。
“看好她。”
方成悦留下这句话,便径直走到了许愿池边。
纪鱼藻用手使劲按压着伤口止血,但血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渗出。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受伤而明显惊魂未定的病患,冷静的跟他商量着:“你不就是想找个人泄愤吗?我可以跟她换,怎么样?”
男病人毕竟从来没有伤害过人,心中惦念着妻子、孩子和老人的他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此时看到眼前这个真的被自己刺伤的女人,他的心乱了。
“你走开!妈的,装什么救世英雄,一个女人而已。”
“那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方成悦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月光下,他的脸色比身上的白袍还要冷上几分。
纪鱼藻一惊,看着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她拼命挡在他前面,焦急道:“别过来别过来!”
方成悦抓住她伸过来的手,顺势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看了一眼尚被男病患握着的那把伤了纪鱼藻的刀,眼下怒气正蓬勃,说出来的话便也诛心。
“你不就是想拉个人陪你一块死吗?这么多人在你手里,怎么还不动手?”
男病患焦躁大喊:“你别逼我!”
方成悦冷笑,低沉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看透真相的他,桀骜不驯的态度也始终如一,他不耐烦的又大喝一声:“快动手啊!”
男病人死死咬住嘴唇,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你别刺激他。”纪鱼藻赶忙捏住他的手提醒,两人交握的手中十分黏腻,方成悦熟悉这种来自血液的触感,他握紧了她的手。
“知道人为什么能被称为‘人’吗?是因为盛放着心脏这个核心区域的温度是37度,温暖、舒适、有人情味,人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这样的,连个人都不是了,你就是个混蛋!”
男人愤怒而羞恼的看着他,上牙不断地嗑着下牙,他声音哽咽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屁用都没有的漂亮话!马上就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你又怎么会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我是不明白。家人要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还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
方成悦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他一身铮铮傲骨,向来善恶分明。
“让无辜的人陪着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倒是自私自利一死百了,但活着的人得多倒霉啊,不止是解决你留下的麻烦,还要背负着你给他们留下的耻辱,去面对日后每一个不善意的指责和解读!你对他们的爱,确实廉价又低级。”
纪鱼藻认命的想,时间仿佛格外眷恋,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正直峥嵘有少年气。
眼前的医生抛出了一个难以选择的题目,是以决绝的方式反抗命运的不公?还是保全家人的体面,让孩子免遭白眼?
答案就在眼前。
男人放弃了抵抗的意愿,他已经认命。
横在女孩颈中的胳膊一松,纪鱼藻眼疾手快的把女孩从他怀里拉过来。被吓软了的女孩脚下无力,纪鱼藻搀扶着将她送入安全的人群中。
男病患愣怔着,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念头。我为了父母妻儿的名誉放弃了自己临终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为了他们我不再追究命运开的恶意玩笑,这样做就是正确的吗?是吗?
不,不对!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该为了自己任性一次,为了自己去反抗这不公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死去呢?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握起刀柄冲方成悦刺过去。
“啊!”人群中传来一阵混乱的尖叫,危险再度来袭,人们四散逃命。
要救已经来不及,纪鱼藻眼睁睁得看着病患举起的刀就要扎进方成悦的心脏!
口鼻仿佛被人堵住,又像被狠狠抛进大海的深处,海水漫灌,身体承受着超负荷的压迫,恐惧的记忆突然被激活,纪莲池失踪前的那一刻,也是同样的场景,她为了救别人,延误了救下自己妹妹的时间。
不要不要不要!心底强烈而恐惧的声音变成一道淬着毒的烙铁,烧疼了她脆薄的神经。
纪鱼藻绝望的看向方成悦的方向,身子一软,最后的意识也丢掉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在最关键的时刻犯最致命的错误,让最爱的人饱受最深的伤害。
*
夏日的蝉鸣,如同一首热情的诗篇,绵延不绝入耳,又在空气中大范围蔓延。
病房里开着加湿器,阳光铺了一地,明亮耀眼。
纪鱼藻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很久,她都没有这么深沉投入的睡上一觉了。
因为怕臂膊上留下的疤痕太大,方成悦特意找了烧伤整形外科的医生来帮忙,伤口很深,从里到外一共缝了十六针。
此刻,阳光正肆无忌惮得照在她如玉的面庞上,方成悦调了一下百叶窗,房间里暗了一些。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这才放心的走出病房。
门外,周嘉心正在等他。
直到亲眼目睹方成悦差点被害的那一刻,她才切实感受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近,如果没有她的任性,或许就不会陷他于险境。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于也开始学着看脸色行事了。
她有点迟疑的问:“你……你没事吧?”
“没事。”
“谢天谢地,”周嘉心埋怨道:“所以,你干嘛要去逞能啊?万一你受了伤,让我怎么跟阿姨交代?”
“不用交代。”方成悦透过病房中间的玻璃小门往里面看了一眼,语气平缓道:“受伤的并不是我。”
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眷恋,那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深情。灵魂在此刻颤了一下,周嘉心这才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爱自己。
“她……是谁呀?”
“大学时谈过的女朋友。”
那时周嘉心还在上高中,只是偶尔从自己的哥哥周嘉容那儿听到他哪怕一星半点儿的信息。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她不肯说。”
言外之意,方成悦才是被甩了之后还旧情难忘的那个。
周嘉心鼻子酸酸的,她扁着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哦。”
“心心,对不住。相机我赔你一个。”
“不用,”周嘉心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掉出来。“我找回来了,还能用。”
如此节俭懂事,都不大像是周嘉心的行事风格了。方成悦略有些不忍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还要去看一个人。你乖乖的,拍摄的时候不要打扰到别人。”
“好。”周嘉心听话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是要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深以为然的说:“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