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急促的喘息声中蕴含着巨大的痛苦。
剧烈的疼痛让姜燃无法完整地呼吸,手指紧紧攥着被子,企图把痛苦卸出去,但是柔软好像并没有带来力量的反馈。手又握住冰凉的病床栏杆,指节发白,如果能捏碎栏杆是不是身体的疼痛就能转移一点。姜燃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疼痛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完全包住了姜燃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好似这双手的主人和姜燃一样正经历着非人的痛苦。
“姜燃,不怕。姜燃,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定不会有事的。”男人的声音颤抖,姜燃感觉似乎是在耳边,又好像来自天外。
疼痛,还是漫长的疼痛。一切语言的描述都显得苍白,这种疼痛好似把姜燃切割了,切割在每一分每一秒里,时间无限拉长,痛苦无限放大。
“可以生了。”一个遥远的声音宣告了姜燃即将面对的酷刑。
疼痛抽干了姜燃全身的力气。
两个医生把姜燃架起往产房送去。身体完全由医生支配,疼痛蒙蔽了全部的姜燃。
恐怖!未知的、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姜燃,你好好生,不要害怕啊!没事的,每个女人都要这么走一遭的。很快的,孩子出生了就好了啊。别怕啊。”杨云秀嗫嚅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妈妈一直陪着你的,妈妈会保护你的,你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医生,医生,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家属啊,大人最重要,拜托你了医生。”高沛兰虽然担心,还是保持着理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姜燃生产的事宜。除了担心,迎接新一代的喜悦更是让高沛兰无比期待下一刻的到来。
“姜燃,我等你。”郑觉新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生产,这种痛苦超出了他的想象。此时,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感充斥着他的胸腔。
产房外守候着姜燃的妈妈、婆婆和丈夫,是对姜燃生产最关心的3个人。女人生产,男人大多是缺位的。男性天然地认为除了怀上是男女共同努力,生产就只是女人一个人的任务。郑觉新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出于对知识的尊重,他请假来到了这个女人的刑场。
被医生驾进产房的姜燃眼球转动,迷茫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好似被一层玻璃罩着,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好像很多人在叫我?姜燃满是疑惑,但是给不出任何回应。
胎儿的产位不正,一位医生用力扭着姜燃的肚子,努力把胎儿转到一个正的方向。一位医生喊着,让姜燃用力拉,像拉屎一样拉,使劲用力。姜燃听话地用力拉,助产士使劲地推着姜燃的肚子。
这种疼痛让姜燃有片刻清醒,肚子传来的痛感让她以为自己会被压爆肚子,活活痛死在这张产床上。
“我xx你MM!我不要生孩子!我要痛死了!让我死吧,M的,好痛!狗R的,哪个人渣让我怀孕的!你D的!我生屁孩子!我不生!狗R的!”姜燃没有力气破口大骂,但是心里把人渣父亲、老天爷,甚至帮她生产的医生都骂了一遍。
生产的体验很坏!躺在产床上的姜燃感觉自己就是个胎儿容器,就是一块死肉。产房里的所有人都聚焦在姜燃的下半身,对着姜燃的肚子又挤又推,没人关注姜燃的情绪,疼痛好像是理所当然、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在这恐怖的空间里,姜燃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眼前只有那块深绿色的手术无菌布和亮得晃眼睛的手术灯。身边好像人影憧憧,但是没人询问她的感受,只要仪器指标正常,孩子顺利出生,这台手术就是圆满结束的。
漫长的半个小时后,姜燃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医生说,没有侧切,外面也没有撕裂,里面有点撕裂,稍微缝两针就好了。
终于结束了,姜燃精疲力竭。恍惚中好像有人说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孩。
1995年9月24日下午18时18分,姜燃魔幻地生出了一个小猪女宝。女宝重6斤8俩,四肢正常,无缺指多指,一切健康。
“燃燃,你醒了。饿了吧,你妈妈回去给你做饭了,应该快回来了。我给你泡杯奶粉,你先垫垫肚子。”姜燃的视线跟着声音看到一位陌生的女士。女士的头发有些微卷,一个清雅的荷花一字夹把耳侧的头发固定在后脑勺,形成知性的半披发,耳朵上是一对温润的珍珠耳饰,和这位女士的气质相得益彰。很奇怪,姜燃明明不认识这位女士,但是在视线落下的这一刻,脑海中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她是高沛兰,是你丈夫的母亲,你们相处和融洽。
“好的,谢谢妈,妈辛苦了。觉新呢?”嘴比脑子快,姜燃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觉新呀,他带宝宝去检查了,顺便问问医生宝宝的出生证、疫苗证啊,这些东西要怎么办,我们需不需要提供什么资料的。”高沛兰利落地打开母婴奶粉,舀上满满2大勺,倒温水、搅拌,一杯香浓的奶粉就冲泡好了,“你先喝点,辛苦你了,燃燃。”
母婴奶粉是一早就为姜燃生产准备好的。
“燃燃,这是帽子,咱们一定要戴呀。月子里得好好保养,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明天,妈也会过来看看你和孩子,今天她就想来的,但是年纪实在大了,我们就都劝她,让她好好等你,免得你也跟着操心。”边说边把一顶咖色的帽子戴在姜燃的头上,这距离太近了,一股温暖的味道不容拒绝地驱散了杯中奶粉的香甜。
虽然脑子已经抢回嘴巴的控制权,但是高沛兰做得理所当然,行为中、眼神中的关心毫不作假,姜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当下这个奇怪的情景。
“谢谢你。”面的别人的好意姜燃做不到无动于衷,但是“妈”实在叫不出口。
默默地喝着奶粉,打量着这个空间。
这是一间套房,门口位置有洗手间,床的右边除了一张小桌子,还有一张双人沙发,左边是一张婴儿床,床上是橙色的小被子。床尾有一个电视柜,奇怪的是电视很古老,屏幕很小,整个电视很笨重,很厚,完全就是一个新的古董。
“姜燃,你感觉怎么样?”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利落的短发,挺拔的身形,皮肤很干净,这是姜燃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还好。”这是姜燃的丈夫,叫郑觉新。夫妻俩结婚半年就怀孕了,然后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
姜燃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姜燃”,孩子是自己生的,但是!不是自己怀的,这不是自己选的人生。
又一个人出现,越来越不可控,越来越莫名其妙,也越来越真实。姜燃眉头紧皱,水汽弥漫眼眶,很焦急也很委屈,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场痛苦,不理解自己造了多大的孽要替别人生孩子。到现在,生产的疼痛还在身体里,像潮水一样有一阵没一阵地向姜燃扑过来,好似要把姜燃浇灭。
“怎么了?怎么了?伤口很痛吗?要不我去叫医生。”郑觉新把孩子放在姜燃的身边,抬眼就是一双发红的盈满水汽的眸子,心中一揪。他知道这次生产妻子遭了大罪,担心有什么后遗症,扭头就想冲出去找医生。
“不用!”姜燃急忙叫住郑觉新,“有一些痛,可以忍受就是有些委屈。”
我去,鬼打墙了?!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是‘姜燃’!又一次嘴巴快过大脑,姜燃有些崩溃,这么亲昵的话我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真的说不出口的!
这具身体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想亲近但是又很羞怯,对他的关心很难拒绝。
“辛苦你了,燃燃,咱们再也不生了啊,我们有宝宝这一个就够了,谢谢你。”对于为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很难不产生怜惜之情。
“嗯”声音娇羞,“他也叫我燃燃了!”身体瞬间被点燃,喜悦从心脏向全身绽放。
疯了!疯了!什么傻逼情景!一丝理智追在喜悦背后嚎叫。
“亲家母,你怎么走廊呀。走走走,先吃饭。”杨云秀提着1个保温桶,一个巨大密封的袋子走进病房。
不好打扰小夫妻俩的相处,高沛兰在郑觉新回到病房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姜燃,感觉怎么样?我给你煮了甜酒红糖鸡蛋,你再不喜欢吃也得吃俩个,生完孩子都得吃这个,吃完对你好,也下奶。”杨云秀风风火火,用病房里的敞口杯把鸡蛋盛出来,递给姜燃,“吃不完的让小郑吃。亲家母,我带了饭的,但是不好拿,菜和饭就没分装了。我用了一件棉服包着饭盒,打车来的,应该还没凉,这么晚了凑活先吃点。”
“亲家母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吃了才来的。有啥好谢的,我自己的女儿生产,我还能干看着不帮忙啊。”
杨秀云头发梳得板正,皮肤很黑,手粗糙,但是衣服穿得崭新、得体,和姜燃真正的母亲很像。但是姜燃和母亲并不亲近,面对这个和自己母亲很像的“姜燃”的亲生母亲,什么样的态度好像都不对。
“挺好的。”姜燃接过鸡蛋,默默地吃着。
“我也不爱吃红糖蛋。”姜燃默默地想着,但是实在做不出让一个陌生的男人吃自己的剩饭,再加上身体潜意识提醒着姜燃,郑觉新爱干净,讨厌碰别人剩下的东西,所以姜燃努力地吃着。
一个蛋,两个蛋,到极限了,还有两个蛋,喝口甜酒红糖水顺一顺,做足心理准备,还是不想吃。再喝口糖水……
“吃不下算了,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分量。”杨云秀夺过敞口杯,“吃点饭菜,免得晚上饿。”把饭盒递给姜燃,“小郑,还有2个蛋,你待会吃了吧,这是自己家里的土鸡蛋,香不说,广播里不是有什么专家还说,营养价值也很高吗。这段时间,你也是辛苦了,也要好好补补。”
姜燃还没来得及阻止,杨云秀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好的,谢谢妈。”郑觉新是讨厌碰别人剩的东西,但也不是没有情商,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拒绝让丈母娘下不来台,毕竟岳母也是好意。再加上姜燃是自己的妻子,孩子都生了,再忌讳也挑不到她身上。
吃完饭,东西都收拾停当,杨云秀和高沛云就回家了。姜燃和孩子就由郑觉新陪床。姜燃才生产完,因为撕裂还缝了几针,得再观察两天才能回家。
“你先休息,妈说你还没下奶,宝宝先喝着奶粉。我出去打点开水晾一晾。”说完,郑觉新就提着水壶出去了。
从醒来到现在,姜燃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个自己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好丑!真的好丑,完全不值得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成为这个姜燃,生下她。姜燃看着这个小丑娃,没有任何母爱产生,生孩子从来就不在姜燃的人生选项里。结果莫名其妙,没有任何征兆,灾难降临。
“我先休息了。”姜燃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虽然不知道时效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面对陌生男人,她没有半点交流的**。
郑觉新把孩子抱走,姜燃闭上眼睛,努力地感受着自己,辨析当下的处境。
听这里人的口音,空间应该没变,这就是我从小听到大的方言。但是看这里的陈设,大概率不是自己生长的那个时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这些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怎么又没有其他的记忆呢,所有的反应完全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一切好像没有答案。
崩溃逐渐瓦解着姜燃的心理防线。
我到底在哪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具身体里?
疯了!真的是疯了!狗老天!我不是“姜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