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尚书令孙若山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求见的。
这位孙大人能在严震乱国后接替原先卫家老太爷的位置,绝非等闲之辈。
当初卫老因宣帝宠信奸佞而气绝于病榻之时,孙若山还只是一个卫老身边小小的侍中纳言。卫老去后,卫家成了宣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卫如恒是万万不能子承父业,去坐尚书令的位置了。而忠臣都被严震逼退得差不多了,朝中急需一个能顶住压力控制局面之人。
宣帝便把眼光投向了孙若山。此人为人和屈安很像,很是清廉正直,但更有手腕,更懂得迂回,是而能走到侍中纳言的位置。宣帝无人可用,不得以提拔了孙若山,属于临危受命。
但孙若山也着实没有让宣帝失望。
在位十几年,谁人不知孙若山是个踢不动的硬骨头。若说薛怀逸是传达宣帝之意的宠臣,那孙若山便是那唯一能说动宣帝之人,让宣帝不由自主便顺了他的意。
此人便是那千年难遇的才智双全的奇人,是以能教养出孙南枝这般不流于俗的才女。
只可惜,总有那手段下作之人,伤不到孙若山,便拿他最宠爱的女儿开刀。
孙南枝最开始发病的时候,连他都不认得,见到人就往后躲,成日成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后来好不容易随着年岁的增长能与人交谈几句了,却是总要带着帷帽,不能与人对视。
倒也不担心她无事可做。
不与人交往的日子里,她便将孙若山的藏书全部看了一遍,甚至倒背如流,每日不说话,只写字,写的内容连他这个父亲都要自愧不如了。
可眼看着她便要二十了。
家中子女,比她年岁小的,都定亲了。
在洛京,权贵女子二十还未定亲,绝对是稀罕事。外人并不晓得孙南枝的病,只道尚书大人把子女看护得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经年过去,孙若山也认命了。她不求南枝能嫁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只求能招个上门的赘婿,陪伴着南枝,能留下一儿半女的最好。
而这女婿,要是清流读书人便更好了,不要富贵人家,品行踏实便行。
可试探了自己看好的几位后生,能点头答应的,一个也无。不是说自己已经定亲,便是说自己福薄,配不上尚书嫡女,孙若山又哪有不明白的。这有前途抱负的后生,又怎愿意拘束于后院,成日伺候一个有心疾性情不稳定的子女。
韦玄容携礼上门的时候,孙若山是惊讶的。
听门房来报,是新上任的陇西节度使来拜访尚书大人,讨教为官之事了。如此一来,孙若山也不好推拒,只当是个来攀关系的,让人带到议事厅,打算敷衍几句便使其退却了。
可眼前出现的,却是一袭红衣,携着提亲之礼上门的韦玄容。
这提亲之礼,是韦玄容从韦家给王家准备礼物中,精挑细选的最贵重的几样,这便是派上了大用场。
一番你来我往后,孙若山不免动心了。这韦进士虽说风流了些,可也是一朝中榜,少年意气了些,今后看管得严些,也就罢了。当朝进士,能入屈安的眼,才学方面自不必说,再一看这长相,也是清俊得很,与南枝还算般配。
这后生家中也仅有一孤母,家世简单,今后若是入尚书府,也定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孤儿寡母的,还能翻了天去?
而其唯一请求,便是更改封官陇西之事,这事对于孙若山来说,倒也算不上难。况且,韦玄容所言,是让孙若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而其他的,他便自有主意,不用孙若山再行相助。
就是其人身上,还背着亲事……
“尚书大人且放心,当初玄容的亲事是家母定下的,玄容并不知情,如今便要与王家说清楚,了结了便是。等玄容处理清楚之前的定亲之事,便来与贵府孙小姐行纳吉之礼,今日前来,只为得孙大人首肯。”
韦玄容一番话说得孙若山彻底定了心。
“那便等你了结了前事,再来与孙某商议入赘事宜。届时,可让你家母前来。”孙若山老神在在,虽是心中意动,面上也仍是留了一分余地。
对于韦玄容来说,这便够了。
剩下的,便只看他如何做了。
孙南枝刚入府门之时,便看到一陌生男子从府中出来,看身形倒是有些熟悉,仔细思之,大抵是今日在街上相撞的那人。
孙南枝心中疑惑,却并不想与之产生任何交集,饶是对面那人停下对她行礼,她也不想过多理睬,而是侧身避开了那一礼,又听身旁小厮道“老爷有请”,便步履加快,朝着议事厅去了。
韦玄容看着那背影,陷入沉思。
……
孙府议事厅内,孙若山把韦玄容上门求娶的事宜简单与孙南枝交代了一番,并令她早些有心理准备。
孙南枝对着父亲之时,病情症状会相对轻些,可以摘下帷帽说话。她此时好看的面容上全是忧虑,并非因为病情,而是因为父亲说的话。
孙南枝叹了口气,道:“爹爹,女儿说过,女儿不想嫁!难道您还未死心?”
孙若山加重了语气:“莫再糊涂了!莫非你想一辈子囚在家中,不过常人的生活?!你可知旁人会如何议论……”
孙南枝:“爹爹,我说过多少次了,旁人说什么我真的不在意!我只求爹爹让我一个人待着……”
孙若山那熟悉的心焦感又上了身,在房中来回踱着步:“爹爹和你娘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辈子……今后你几个兄弟姊妹都会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谁又真的能管你一生呢?你这般,让爹爹如何放心?!”
孙南枝不懂父亲的焦虑,只一心觉得此中之事甚是令人抗拒,摇头道:“女儿不是已经在想尽办法康复了么?今日便又去看郎中了,吃了药,已是有好转了……”
孙若山甚是看不上华瑞堂,不屑道:“那华瑞堂江湖郎中,能顶几个用?宫中太医都没法子的事情,他能治好?”
宫中太医看在孙若山的面子上,来孙府看病不下百回,却收效甚微。
孙南枝知晓爹爹是爱自己的,可总是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于是又拿起帷帽戴上,遮住了不耐烦的面容,压着怒气道:“方才本想与爹爹说,女儿已经结实了新的朋友,过几日便要相约去踏青的。女儿的病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可爹爹就是不信。”
说着站起身来:“那便如此罢,我回房了。”
孙若山来了精神:“新的友人?可是何人?”
孙南枝道:“是卫国公之女,卫纨。卫国公,爹爹应是熟识的。前两日哥哥还与我说了她殿上告御状之事,确是位人品高洁的女子。”
孙若山心中一直以来十分矛盾。
他既怕孙南枝永远孤独无依,又害怕那上赶着结交之人是来攀附尚书府权势的图谋不轨之人。不过两相权衡,若是能令南枝有人可相交,即便那人是来攀附权势之人,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比如,韦玄容。
可如今与南枝相交之人,是卫纨?!
那日在大殿上告御状的女子?她是如何与南枝相识的?
之前只听闻此女不学无术,嚣张跋扈,可那日观来,却像是颇有才学胆识之人,倒不像是来攀附的。卫国公的为人,他也是信得过的。
可孙若山仍是不放心,伸长脖子道:“何时去?可要让家中侍卫都跟上才好!”
可南枝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句:“不必了!卫家的侍卫,你还不放心么?”
听着声音,倒是比平日中气足了些许。
孙若山有些怅然。
……
王珂妍近几日便不怎么去找韦玄容了,一来是快要定亲了,按照规矩,她应是在家中闭门不出几天,二来是有诸多事宜需要准备,三呢,便是想给韦玄容一个惊喜。她要在订婚宴上告诉韦郎,她说服卫纨了!
待到定亲仪式完成,卫纨便去帮他求谋官之事,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王珂妍一边给自己锈着礼服,一边嘴角上扬,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得意:自己今后,绝对是玄容的贤内助,玄容定是离不开她了。
这不,玄容已经渐渐收心了,她更是看到了希望。
近日来,虽然王珂妍没有去找韦玄容,韦玄容却破天荒地常常来王家。
王文忠看见韦玄容便心中郁气,索性不再管,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去酒楼宴饮,要么就是去友人家中做客,再不济就去国子监上值,尽量不与韦玄容在家中碰面。
而韦玄容每日一来便是大半日,与王珂妍在王文忠书房里约会,美其名曰相互探讨读书习字之事,为了避嫌,便不去王珂妍闺房。
王母时不时去王文忠书房查看,也发现他二人确实是在观书习字,便也未多置喙。
王珂妍只觉得韦玄容这几日,比从前还要好。
两人一起读那些写风花雪月的诗词,读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韦玄容还伸出食指勾了勾王珂妍的鼻尖,宠溺地对她笑了笑。
王珂妍一颗心都化成了水。
那卫纨才真是有眼无珠,她的韦郎明明如此好,她却还看不出来,还要问她为什么选他?
这答案,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