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漪碰壁的事并无外人知晓,但她破例进快雪时晴轩的事仍是传了出去。云姬闻说后,不禁沾沾自喜女儿的“上道”,亲去了沉烟馆,想问一问那日发生了何事。
“那日你去,他和你说什么了?这几日有来瞧你吗?”
“没有也无妨,你王兄公务繁忙,想是不得空。你既无事,就主动同他多走动走动……”
譬如此类的话令漪听了一箩筐。她也不理,自顾绣着自己的花。
清丽绝伦的梨花绽在玉色的绣面上,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云姬面色微凝:“溶溶,你有没有听阿娘说话。”
“快雪时晴轩可是从不许外人进的。殿下既许你进,便是对你的优待。你须得把机会抓住了。事情若成,莫说咱们娘俩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是你想达成的那些事,不也手到擒来?”
分明那日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还叫她不要再去找他,传至外人耳中,却好似王兄有多看重她。令漪终忍不住,停了针线道:“阿娘究竟在痴心妄想什么?”
“我这样的身份,如何高攀得了王兄?再说了,你愿意给人做妾,我可不愿意。”
想起那日的事她便一肚子气。且也想通了,王兄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人物,除却某些特定时候利用利用——譬如他的好妹妹宜宁县主和野妹妹夏芷柔来招惹她时,其他时候,还是远离为妙。
说来也奇,她归家已有三五日,却一直风平浪静。这可不像她们的作风,想来,有大动作在后等着她。
“做妾有什么呀。”云姬却笑了,“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若有本事把男人的心抓住,他自会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你,何必在意一时的位分高低。”
“我嫌脏,不可以么?”令漪冷道。
这倒是心里话,除却先前一时的鬼迷心窍,她的确是不想去招惹这位继兄的。
无他,王兄身份尊贵,身边必定环肥燕瘦。她一罪臣之女,又做不了正妃,连做妾也够呛。身份低微不说,还要同众多女人分享他一个,他同别的女人交合后要来同她欢好,这样的事,想想就觉得脏。
嗯?晋王尚未娶妻,连个房中人都没有,哪里就脏了?
云姬微微疑惑,但见女儿抗拒,到底打住了没说。
这个女儿聪明着呢,又狠心,又薄情,若事情有利于她,自己就会去做的。不必将之逼得过紧。
她笑道:“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娘不说了。”
“过几日是娘的生辰,你过来用顿饭。还有,下个月二十是县主的及笄宴,你也准备好寿礼,别被抓了错处。”
宜宁县主素来厌恶她,无论送什么都是要被挑错的,何苦劳心费神。
“知道了。”令漪心不在焉地答。
同云姬一样坐不住的还有崔太妃,不过,那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坐不住了。这日礼佛完毕,太妃被一名青衣女郎搀扶着回到兰雪堂,一面絮絮叨叨地道:
“听说,那丫头前几日都能进他书房了?”
不待女郎回答,太妃又冷笑:“看看人家,才死了丈夫就知道物色新的男人了,你要有她半分心肠手段,早把嬴澈的心抓住了!”
屋中向阳的书案前另有一名少女,容颜俏丽,衣饰华美,正奋笔疾书地赶着课业。正是太妃之女宜宁县主嬴菱。
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她悄悄支耳细听。那青衣女郎含羞道:“芷柔是清白女儿家,如何学得来那些狐媚作派。况且,况且裴妹妹青春守寡,本也可怜。殿下关怀她是应该的……”
这女子便是太妃的义女夏芷柔。
她祖父便是那名护送晋王来京认祖归宗的忠仆,临终前将其托付给晋王,晋王遂命她认了崔太妃为义母,陪着宜宁县主读书。
雕花落地罩边的侍女已打起了帘子,珍珠拂动,光影沉浮,牵连出一阵极细密柔婉的玉撞之声。崔太妃哼笑:“关怀?可别过几日就关怀到床上去了吧?”
“宋家派人来接,他也不肯放人家回去。鬼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莫不是想留下自己笑纳吧!”
“这……殿下不是说只要江夫人亲自上门就送裴妹妹回去么?”
“你信他?”崔太妃语气不屑,“世上哪有婆母给儿媳道歉的道理,他既如此要求,不过是故意刁难宋家。
信不信,真等江氏上了门,他一样不会放人。”
夏芷柔的声音微弱下去:“可,可殿下从前,不是不怎么关心裴妹妹么……”
殿下与棠梨院生疏,极少来往,这是王府有目共睹的事。
若是喜欢,早可以下手,何必等到她嫁人守寡?
“你懂什么,男人最会装模作样,就像他那个爹,从前对云姬那个贱人也是平平,怎么死后遣散别的姬妾,却专在咽气前嘱咐嬴澈,留下她和裴令漪?”
说话间崔太妃已走至室内,在铺着猩红洋罽的罗汉床坐下。
既提起死去的丈夫,太妃心中一阵愤懑。
若非那死鬼立了嬴澈为嫡,她也不会沦落为继室,不得不为将来谋算。
先前介绍本家的女郎给嬴澈被拒,她便想将夏芷柔扔给他做妾室,日后也能替她说说话。
夏芷柔是他恩人的孙女儿,她原以为他会收下。谁知,却依旧看不上。
如今,更似对那小狐狸精有情,这分明是在和她作对!
崔太妃越想越气,双手紧紧攥着裙面上精致立体的云鹤纹。这时嬴菱放下纸笔,自内室奔出:“母亲!”
她乳燕投林般扑进母亲怀抱,娇娇地道:“那丧门星还真要长留在咱们家啊,她一个克死新婚丈夫的不祥之人,留下来,会克死我们的……”
“母亲,你想想办法,赶走她好不好?”
太妃性情严厉,对这个女儿却极其宠溺。手指点点女儿额头:“青天白日就‘死’啊‘死’的,满口村话,这都是跟谁学的?”
“我又没有说错。”嬴菱撒起娇来,“阿母,女儿不喜欢她,不要她留下来。你都说了她勾引王兄,万一王兄真被她迷惑可怎么办?”
她就是不喜欢裴令漪,自小如此。
一来云姬当年入府,颇受盛宠,母亲常常为之伤神。恨屋及乌,她当然厌恶裴令漪这个拖油瓶。
二来么,分明她才是王兄唯一的妹妹,裴令漪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老缠着他“王兄王兄”的叫?
王兄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兄长,她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抢走她的兄长。
“这话你同你哥去说啊,”太妃道,“是他点头同意将人留下,我能怎么着?”
“去就去!”嬴菱说着便站起身来。
崔太妃脸色一变,夏芷柔已抢先一步将她拦下:“县主万不可莽撞。”
“裴妹妹丧夫守寡,殿下收留她,是显得咱们王府仁心宅厚。您若是去问,倒好似是咱们容不下她,所以殿下非但不会同意,还会责备您。”
“那怎么办?”
嬴菱急道:“难不成,还由着她留在府里?我们可是姑娘家呢,她一个丧门星,可别把晦气传给我们!”
“县主莫要这般说,裴妹妹青春守寡也挺可怜的。”夏芷柔语带怜惜。
“至于其它的……”她语声微顿,“裴妹妹毕竟还是宋家的人,只要江夫人亲自上门来接,想来王兄还是会放她回去的。这次回来,不过小住几日,县主何必与她计较?”
这是小住几日的事情么?嬴菱心急如焚。
方才不是她们说,王兄似乎很喜欢裴令漪?
太妃亦道:“就是要这样。”
“你不要去理踩她,她们母女都惯会狐媚的,你若是去找她,说不定她就跑到你哥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你的状。届时你哥只会更加怜惜那狐狸精而讨厌你,你总不能真的想她做你嫂子吧?”
“不不不。”嬴菱惊恐地道。
“女儿听母亲的便是。”
天色不早,嬴菱回房就寝。夏芷柔一直送她到卧房里,嬴菱见她不走,好奇地问:“夏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夏芷柔抿唇微笑:“也没什么。只是在想,殿下会不会真的留下裴妹妹。毕竟我听说,那日,殿下可是许她进了快雪时晴轩……”
“什么?!”嬴菱登时急了,“王兄连我都不让进!她怎么能进?”
下午太妃同夏芷柔的话,嬴菱就这一句没听见。偏偏这也是最关键的一句,因嬴澈从不许妹妹去快雪时晴轩找他。说那是办公之所,事关重大。
怎么自己不能进,裴令漪却可以?嬴菱气恼地跺脚,王兄怎么这么厚待她啊!
“也许是喜欢吧。”夏芷柔轻轻地道,烛火照出眉眼间艳羡的神色,“其实,裴妹妹生得美貌,王兄看上她也是情理之中……”
哼,她才不答应呢!嬴菱忿忿地想。她最多允许夏姐姐来做她的嫂子。
至于裴令漪,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王兄……她一定要赶走她,绝不让她的奸计得逞!
*
没几日嬴菱便等到了机会。二月廿三,云姬生辰,令漪去棠梨院陪母亲用了顿饭,回来时路过王府中部的沁翠湖,湖上连廊里忽跑出个女孩子:“裴令漪!”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给我站住!”
少女语声尖利,怒气冲冲,令漪抬眼望去,意料之中地对上了嬴菱满是怒气的脸。
她竟是一个人跑出来的,那惯常像只哈巴狗跟在她身后的夏芷柔却不在。
簇玉见状,忙担忧地挡在女郎身前。令漪却拂退她,随手折下一枝桐花,置于鼻尖轻嗅:“县主有什么事吗?”
她不怕嬴菱。
嬴菱最在意的就是王兄,每每只需利用这一点,便能极轻易地击溃她。
果不其然,见她不惧,嬴菱火气愈盛:“你这个贱人,宋祈舟尸骨未寒,你便不守妇道、勾引我王兄!小心被官府抓去沉塘!”
“我怎么又勾引王兄了。”令漪语气无辜。她最近,可都没有出沉烟馆的门。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环境——左手边是连廊与湖,右手畔则是一座隆起的山丘,有亭翼然临于丘上,林木蓊如,并无人迹。
“不许叫王兄!”嬴菱尖声反驳。
“好吧,我怎么又勾引殿下了,”令漪被她吵得头疼,索性顺着她,“县主说说,愿闻其详。”
她态度很平和,一丝火气也没有,嬴菱微感诧异,总怀疑对方是不是戏耍她。
然她是县主,裴令漪这个卑贱的罪臣之女怕她是理所当然的,遂理直气壮地道:“那天下午,你是不是跑去找我王兄了?你,你还进他的书房待那么久!宋家派人来接你,你也不回去,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你图谋不轨?”
原是那日的事传了出去。
令漪秀眉轻颦,并未作答。嬴菱又道:“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我王兄要娶的女子,至少也是南阳邓氏这样的顶级世家。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南阳邓氏是魏朝有名的清贵世家,先帝为先太子选定的太子妃即出自这个家族。晋王的老师大儒邓懿亦出自邓氏,他敬重师长,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晋王将来会选邓氏之女做正妃。
这一点,令漪也知道。
所以她从未肖想,更不明白,嬴菱一个亲妹妹对王兄的占有欲如何这般强。
心中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左右四处无人,令漪笑道:“那我做妾不可以吗?”
“你……你!”嬴菱一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裴令漪,怎生这样不知廉耻?
偏是此时,嬴澈同嬴濯、公孙牧等步行至一旁的山丘声。闻见下面的争吵声,不由驻足。
令漪依旧笑盈盈的,尚不知丘上情形:“我说,我可以给王兄做妾啊。”
“只有正妃才讲究出身,妾室又不看这些,我身份低微,不能肖想正妃之位,想来做妾,却够了吧!”
溶溶:社死现场…[可怜]
玄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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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