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是三路五纵式布局,晋王袭爵后,独占了东面,将其改成了集办公与起居一体的五进式院落,中路为正厅正堂及园林建筑,还未成家的弟妹与父亲留下来的妻妾则住在西边。
因此,当令漪从西角门走到东面的清晏厅时,倒是费了好一番工夫。
晋王还在清晏厅内与一干下属商议政事,令漪不好叨扰,便抱着那尊灵位,木然地候在院中。
她知道母亲叫她先来见王兄的用意,王兄才是王府的实际掌权人,她要留下,自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甚至,想给身为谋逆罪臣的亡父迁坟,她也该来求这位位高权重、摄行相事的继兄,而非舍近求远、攀附宋家。
可她怕他,自幼便怕。因旁人或许还会被她的外表所迷惑,王兄却是自幼便知道她的,知晓她所有的心思和手段。
如是,他厌恶她还来不及,又怎会轻易被她迷惑?
“女郎,让奴婢来抱吧。”
簇玉的话声打断她的沉思,示意令漪将手中的灵牌交给她,“看样子,殿下是有要事相商呢,咱们怕是还得再等一会子。”
“无事。”令漪轻轻摇首,“我自己来就好。”
王兄的确是有要事要和属下相商,说不定,还与丈夫的身后事有关。
去岁柔然与大魏交战,兵败求和,双方在边境上谈判,宋郎便是出使的魏使之一。然而谈判将近尾声时,柔然内部突发叛乱,致使包括宋郎在内的三十八名魏使身死,谈判也就此暂停一段落。
事后,柔然来书,为表歉意,愿将岁贡再翻一番,割让两国边境上的二城。
但,究竟是战是和,朝廷似乎至今也未下决议,就连那些丧生的魏使的身后事,也还未敲定——至少这三天,她在宋家时并未得到什么旨意。
所以,眼下她才要自己亲自抱着丈夫的灵位,好让王兄一出来就能看到自己,多生出几分歉疚和同情,这样才能得他庇佑……
“没事的。”她宽慰还欲再劝的侍女,“宁侍卫长已经进去通报了,很快王兄就会见我们了。”
令漪想得不错,此刻的清晏厅内,主管户部的晋王之弟、博陵郡公嬴濯就在与宣威将军公孙牧争论此事,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未休。
这也是眼下朝廷的现状了——文臣主和,武将主战。前者的理由是柔然都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漠深处,孤军深入,后勤补给容易跟不上。即使取胜,也很难长期占有那些土地,只是白白地劳民伤财罢了。
另一方面,使者被杀,奇耻大辱,稍微有些血性的将军都不愿讲和。两方人马谁都不能说服对方。
眼下就是如此。
嬴濯能言善辩,公孙牧已然落了下风。嬴濯也再与他争辩,而是转向厅首坐着的青年:“王兄,我等愚昧,是打是和,还是请您拿个主意吧。”
轩窗之下正坐着名青年,一袭玄黑大氅,腰间纯钧剑、组玉佩。鬓若刀裁,眉目如刻。姿貌隽美昳丽,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常年位高权重所养出的清贵。便是这魏朝实际的掌权者——晋王嬴澈。
此刻,他剑眉深敛,眸光沉凝,似是陷入沉思。
“王兄?”
见他不应,嬴濯小心翼翼地追问道。他这才回过神来:“就这么做吧。”
尚且青绿的银杏叶被春风送来,落在棋盘上,他伸手去拂:“阿濯说的没错,若无把握一举灭掉柔然,再打,也只是劳民伤财。”
“安抚好死者家属即可,别因小失大。”
公孙牧有些失望,却也只得接受。他问:“那,那些使者的身后事呢?当真葬在柔然么?”
——这就是柔然如此大方的第二个原因了,因当日叛贼行凶纵火,等到三日之后火灭,遗骸皆成枯骨,粘连堆叠,不能辨认。
至此,魏使的遗体是送不回来了,柔然来信,愿就地安葬,修建祠庙,四时祭祀。
“别人都还好说,”公孙牧又低声地嘀咕,“那宋祈舟可是宋太傅的独孙,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连遗体都找不回来,宋家人怎能受得了……”
“再说了,他还是您的妹夫呢,于情于理都……”
他越说声音却越小,盖因原本俯身整理棋局的晋王忽然侧眸乜了过来。些微冰冷的视线,沉静如玉,却令公孙牧不知不觉便闭了嘴,心间一阵慌乱。
殿下是在责备他?
可他没说错什么啊……公孙牧不解。
殿下是宗室领袖,宋瑀为文臣之首,同是托孤重臣,本素不合。然而去年岁末,两家却突然结亲,殿下将先王妾室带过来的一个女郎嫁给了宋祈舟,虽是没有宗法和血缘关系的继妹,好歹口头上也唤他一声王兄的,两家也算是结成姻亲了。
可眼下,他似乎不高兴自己提起这门姻亲,这又是为何呢?
“王兄,”嬴濯敛容,“既说到裴家妹妹,便先派个人知会她一声吧。宋郎君的身后事,她理应知晓。”
嬴澈不语,纤长洁净的指执起那颗棋子细细打量着,思绪渐沉入回忆。
萧萧竹叶中,少女凤冠霞帔,等候在他必经的廊下:“王兄。”
她对他浅浅一笑,灿若玫瑰:“明日就要出阁了,令漪此来,是专程来感谢王兄的。”
“谢谢王兄这些年的收留,谢谢王兄肯将我嫁给宋郎。您的大恩,令漪没齿难忘。”
一贯见了他就害怕躲起来的少女,彼时竟那般兴高采烈地来谢他,看起来,倒似真的爱慕宋祈舟。
眼前暗影拂拂,嬴澈回过神,是侍卫长宁瓒走了进来:“殿下,裴娘子回来了。”
三人皆是一愣。
嬴澈率先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
院中碧筠浓艳,那一抹素色便格外的显眼。像一抔新雪洒在竹上,清灵毓秀。初春柔和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
“未亡人裴氏令漪,问王兄安。”
感知到他们出来,令漪抱着那尊紫檀的灵位,款款福身行礼。
对面,嬴濯、公孙牧等人亦跟随着嬴澈出来,公孙牧原本仍同嬴濯低声商讨着政事,瞧见院中的女郎,话声不由自主就停滞了。
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呵。樱唇杏眸,春烟染鬓,凝冰作肤,花雪为貌。浓黑鸦鬓间唯点缀着几朵素绢花,一张脸雪云似的白。芳姿国色,铅华洗净。
配着一身素衣,整个人就好似一朵雨中的素萘花。
——绝代有佳人,零落依草木。
院子里瞬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公孙牧更是诧异地同嬴濯交换过一个眼神——
先前可没说过,殿下的这个便宜妹妹生得如此美丽啊?
可惜,新婚不过三月便守了寡,还真是红颜薄命!
庭下,嬴澈亦打量着这个不告自归的妹妹。
她很瘦,比起上一次出嫁前来见他,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纤细袅娜的身姿裹在宽大的素服里,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
他语声不觉便温和下来:“怎么自己回来了?”
令漪仍低垂着眼:“阿妹无用,宋郎去了,不能见容于婆母,不能替王兄完成联姻之任,中道还家,实是惭愧。”
“只是,眼下小妹实无去处,还望王兄,能收留照拂一二……”
说至此处,她抬起一双哀婉凄郁的眼来,樱唇微动,话未出口,眼眶里阖着的晶莹泪珠却先落了下来,一抬首间,清露湍湍、梨花著雨,几令人心碎。
院中一众郎君的心都碎了半截,而她亦像是再控制不住丧夫的悲痛一般,抱着那尊紫檀灵位,泪水越淌越欢。
香肩轻颤,似是不能承受悲伤之重。
身侧立着的簇玉受到感染,也跟着轻声抽泣。嬴濯亦面露不忍,开始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安慰她。
嬴澈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示意簇玉将她怀中的灵牌取过:“我何时要你替我联姻宋氏?”
这一句俨然不悦,落在令漪耳中,更如寒刃在背。她有些害怕地想,是啊,是她自作主张的……
王兄似乎并不喜欢宋家,毕竟,宋郎来提亲那日,他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很好。
所以眼下,他定是觉得她自作自受。她哭得再厉害,也不能勾起他的半分同情。
她因害怕还保持着那个半蹲福身的姿势,双腿酸软,连起身也忘了。嬴澈剑眉微皱,欲上前相扶,突然的靠近却令女郎如遭惊吓,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摔去。
预想之中的坠地却没有来,腰肢被双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扶住,清冽的金猊香夹杂着男子的温热气息拂面而过,又直扑鼻翼,令漪惊恐转眸,粉面已晕出几分绯色来,胸腔里的心砰砰狂跳。
但不过片刻他便松了手,漠然追问:“是江氏赶的你?”
他看上去似全然未曾在意这个极小的插曲,院中诸人也未觉有何不妥。令漪只好按捺下胸间那惊涛骇浪般起伏的惧意,噙着泪答:“母亲也只是伤心过度,阿妹能理解的。”
美人垂泪,看得公孙牧等人心都要碎掉。嬴澈却冷笑:“她赶走你,你反倒还帮她说话。”
这一句更似动怒了。拿不准王兄在想什么,加之才发生了方才那样尴尬的事,令漪没有吭声。
“既如此,宋家那边你不必再回了。就还回棠梨院随你母亲住吧,日后,为兄定许你一门更好的亲事。”嬴澈又道。
改嫁?令漪惊讶抬眸。
这与她想的不大一样。她以为王兄未必肯留她这么个已出嫁的妇人久住,最多也就暂留她几日,必会施压让宋家接她回去。
可现在,他怎么说要将她改嫁,不必再回宋家呢?
“怎么?”
见她反似愣住,嬴澈冷淡反问,“被人羞辱至此,你还想回宋家去?”
“不不不……”令漪忙否认,又不安地致谢,“令漪多谢王兄。”
心中则想,这……应该只是一句客套吧……
王兄一向不喜欢她,方才她哭得这样伤心他也没什么反应。眼下,理应也只是随便说说,不会真的为她做主。
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孀妇,又不是王府的什么正经主子,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
“好了。”嬴澈语气淡淡,“别想这些了,去吧,去见见太妃。”
“是。”
令漪行礼,婉顺地带着簇玉离开。而她走后,嬴濯诧异地问:“王兄不告诉裴妹妹那件事么?”
“后面再说吧,”嬴澈目送少女身影远去,掌心仍微微发烫,似还残留着女郎温香软玉的温度。
他面色淡淡,“现在不合适,我会单独找个机会告诉她的。”
眼下,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亟需处理。
“去告诉江氏。”他转向宁瓒,眼底已然一片压不住的火气,“裴氏是从孤的府中嫁出去的,便是孤的人,孤的妹妹,又岂容他人欺负。让她自己滚过来赔罪!”
女鹅对前夫愧疚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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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继续努力的xd!!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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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