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 第16章 十六

柳韵原先只觉得关之裕虽然寡言孤僻，却有颗好心，善良赤诚是不可多得的品质，因此她也放心让宁遂和关之裕合租。现在窥到了造成他孤僻性格的原委一角，柳韵就像心疼宁遂一样，对关之裕多了几分心疼。

“回去吧。”店内还满是客人，柳韵从宁遂手里拿走记单本，叹了口气，“回去看看他怎么样。”

把关之裕一个人关在家里一整天，宁遂也不太放心，他没推脱，认同地点点头。

发生了那样的事，是要早点回去看看关之裕的状态。

被反锁的门要转两圈才能打开，门锁转动的声音没能引起关之裕的反应，宁遂从门后钻出来，甚至连关之裕的表情都看不清。

没有开灯。

宁遂按开客厅的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到关之裕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像另一个世界触碰不到的游魂。现在天黑得早，关之裕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几个小时。

以往回家时关之裕还会和他打个招呼，现在竟然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宁遂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关上门，尽量欢快地开口：“我带了好吃的哦。”

像往大海里丢了颗石子，没有引起半点波澜，关之裕好像隔绝了空气，听不到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给出回应。宁遂去厨房拿筷子，瞥到厨房垃圾桶里空空荡荡，关之裕在家一整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他更紧张了。

宁遂暗自给自己打气，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把包住温热饭菜的塑料袋解开。

“你摸摸，凉吗，要不要我去热一热？”

关之裕没说话，宁遂拉着他的手往塑料盒上放，摸到刚刚好的温度，他又把手松开，“好像正好。”

说完，趁那只手还没缩回去，宁遂往里面塞了双筷子。

怕筷子滑掉，关之裕攥紧，宁遂顺势把一盒米饭打开放在他手边。

“好了。”宁遂自己也拿起筷子，“吃吧！”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给关之裕拒绝的机会。关之裕侧目看他，宁遂夹了一筷子黄焖茄子吃得正香，好像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关之裕收回目光，把手中筷子怼进米饭里。

比起平常关之裕吃得不算多，却还知道主动收拾剩菜，宁遂看着关之裕从厨房门露出来的半个背影，摸不准关之裕现在心情如何。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宁遂对他的印象是奇怪——太过沉默，没有和其他人接触的意愿，了无生气，像一株将要枯萎的植物。合租后两人缩在小小出租屋里，宁遂尽量打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总算把这株植物晒出一点生机，关之诚又冒出来下了一场大雨。

毕竟是家事，宁遂不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不能劝关之裕大度，也不能鼓励关之裕把这件事变成永久的心结，怎么说都是错，还不如不要说。

他又把电视打开，拉着关之裕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影频道在放一部二十几年前的喜剧电影，充满年代感的画质和过时的笑点配上这间破旧的小屋子，真的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恍然感，也许现在还不是互联网时代，而是二十年前的黄金时期，趁着经济上行的东风，随便做什么生意都有得赚，今日欠债明日就能发达，人不会被几千几万张钞票压得直不起腰。

电视声音不大，宁遂看着看着就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向下滑，最终靠在关之裕肩头，完全睡着了。

关之裕侧头看他。

家里太冷了，两个人又穿得单薄，对方温热的身体是唯一的暖源。宁遂睡着后觉得冷，无意识往关之裕身上贴，关之裕同样做不到推开宁遂，身体操控他追逐着汲取一点暖意。

他看着宁遂领口露出来的一截锁骨，眼神一路下滑，停在两人挨在一起的手臂上。

两只手都腕骨凸出，看起来就咯人，拍张照发在网上，指不定会被人怀疑是营养不良。他翻转手掌，看自己掌心。

这双手曾经总是放在钢琴琴键上，如今在工厂流水线和建筑工地待久了，全是粗糙的茧。

他动了动手，放在自己腿上，尽量不碰到宁遂，一动不动地低声道：“宁遂。”

太久没说话，他嗓音有点哑，宁遂咕哝一声还没醒，关之裕又道：“回床上睡。”

这样坐在沙发上，多睡一会儿都可能感冒。

宁遂“嗯？”了一声，看起来快要醒了。关之裕其实一句话也不想说，他觉得累，也提不起力气吃饭喝水。他不敢用手碰宁遂，忍耐着那股疲累，又喊了一声：“宁遂。”

宁遂醒了。

他慌乱地直起身子，电影早就结束，正在插播广告。关之裕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宁遂心中懊悔，本来是想陪着关之裕让他开心些的，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时间也不早了，他揉揉眼站起来。

“我先去，我很快就好……”

广告播完了，开始播放近几年拍的劣质小制作电影，比上一部还要催眠。

宁遂很快收拾好回到卧室，换关之裕进卫生间洗漱。关之裕关了电视，宁遂躺在被子里，家里一时安静下来。

不能再睡了。宁遂没有关灯，强撑着看墙边的衣柜，告诉自己要和关之裕说说话才行。

最初在小卖部里的关之裕虽然孤僻，却勉强还可以抓住他进行交流，现在的关之裕比最开始还要糟。

听着卫生间的水声，他有些忐忑地抓紧棉被，关之裕同样很快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卧室关了灯。

今天天气不好，晚上的月光也暗淡，宁遂看不清，只能凭声音判断关之裕走过来，动作极轻地爬上床，躺在宁遂身边。

室内静了片刻，宁遂悄声道：“……关之裕？”

没有回应，另半边床发出一点轻响。

“他好像还没有走……”

关之裕有一瞬间僵直。

“不过也没关系，韵姐和廖哥都嘱咐过街上的老板们，不会有人收留他的……天气那么冷，他也没办法在这里留很久。”

顿了顿，宁遂继续说：“找不到你他就会走的。明天你也不要去上班，嗯……在家睡个懒觉吧。”

好安静，连呼吸声都很轻。

打气似的，宁遂又重复一遍：“他会走的。”

没有回应，宁遂往被子里缩了缩，低声道：“……晚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