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 第14章 十四

出租屋的窗户漏风，宁遂一直忘记去修，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走到窗边摸摸老旧的暖气片，转头问关之裕：“你冷吗？”

这确实是关之裕住过的最冷的房子，他正要拿起外套穿上，闻言又不动声色把衣服放下：“还可以。”

暖气片冰凉，宁遂把手指放在窗缝上，感受着漏进来的风。

“其实这个还好，”宁遂安慰关之裕，“漏风比漏雨好多了。雨水打进来会把墙皮泡软，还可能发霉。”

关之裕皱皱眉：“你一直住这里？”

出来打工后确实是这样。宁遂长话短说：“算是吧。”为了印证刚刚说的话，他指指手边一块墙皮，“这还是我补的呢。”

仔细看确实能发现那里比其他地方新一些，风吹进来，宁遂缩缩身子，转身去拿外套。

“该出门了。”

就算天气冷，他俩穿得也没多厚，不过合租后，睡同一张床后，宁遂总算有了些他们是朋友的实感。宁遂落后关之裕一节楼梯，他看着关之裕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你周六是去干什么啊？”

刚好走到楼梯转弯处，关之裕偏头看了看宁遂，平淡答道：“做家教。”

宁遂好奇很久的事轻易就得到答案，他有些惊讶：“啊，一整天都是？”

“嗯，上午一家下午一家。”

“哇，好厉害。”

“有学历就可以，有些家长甚至只要随便一所大学的学生。”

宁遂几步走到关之裕身边，仰起头看他的侧脸：“那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是高材生？”

工地里的人都这么喊他，高材生、高材生，不算友善，带着调笑意味，关之裕已然被喊习惯，可这话从宁遂嘴里说出来又很奇怪，莫名让他脸热。

他确实在本市重点大学就读，可由他本人说出来是不是太不要脸了，而且他读完大二就办了休学，严格讲还没有取得文凭。

他偷瞟宁遂一眼，没有说话。

宁遂吸吸鼻子，把视线投到远方道路上，语气又感慨又羡慕：“真好，我也想读大学。”

人都会美化自己未选择的路，更何况一条被迫中断的路，上学时所有老师都在谈大学生活有多么美好，他也满怀憧憬，然而他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可是——

宁遂的大脑进行了一个急刹车。

可是他和关之裕都在这里，都在城中村，他有自己的苦衷，关之裕一定也有。

他还有姥姥，关之裕呢，降温的时候会有人提醒关之裕多穿衣服吗。

宁遂根本不敢问关之裕为什么会在这里搬砖，他又吸吸鼻子，语气尽量活泼：“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因为已经在坡底，所以怎么走都是在向上走。”

他们买了早饭，一起向饭馆的方向走，宁遂付完钱没有退出支付软件，他点开余额看了看，在心中掰手指算账。

马上他就能攒够一笔欠款，还了这一笔，再攒三四个月，他就能还上最后一笔。

他就说一切会越来越好吧，当初觉得怎么样也还不上的欠款，如今马上就要还清了。

宁遂心中高兴，整个人格外雀跃，在饭馆门前扯住关之裕衣角，两个人都已经道过别，关之裕又被宁遂拽回来。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和廖哥学学。”

关之裕不知道宁遂怎么突然这么高兴，他握住宁遂的手腕，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塞回外套口袋里。

“想吃面。”

“好，刚好廖哥做面条很好吃。”宁遂又朝他摆摆手，“晚上见。”

关之裕也对他笑笑，两个人总算分开。宁遂想着时间还早，可以先把店门外的地扫一扫，他拿着扫把走到门口，意外看到关之裕还没走。

关之裕就在几步之外站定，一动不动看着前方。

宁遂往外面看，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同样身形瘦削衣着单薄，他的衣物有些破旧脏污，隔着一段距离，宁遂看不清楚，却依稀可以看出那人有和关之裕相近的眉眼。

相隔十几米，两个人静静对视，关之裕忽然退后一步转身就走，那男人也好似突然回过神，快步追过来。

男人很快追到关之裕身后，抬手抓关之裕肩膀，被关之裕扬手狠狠拍开。

形势一下子逆转，关之裕转身直面他，捉着他的手腕步步逼近。

“你要干什么？”关之裕声音压得低，却还是能听出其中掩藏的怒火，“追到这里要干什么！”

男人的气势瞬间弱下去，他有几分哑然：“……来找你。”

关之裕哼笑一声松开手，“找我有什么用，我没钱。”

见关之裕一副要目送他离开的样子，男人不知为何又生出几分底气，他看着眼前的关之裕，抬手理理被扯乱的衣服。

“你不是在上班吗。”男人一派理所当然，“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刚刚从哪里来的，你有地方住吧？在电话里说的那么惨，什么没饭吃没觉睡，原来都是骗我。”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

关之裕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不会再管你。”尽管声音很稳，宁遂还是注意到关之裕的手在抖，他把手藏进口袋里，勉强维持着冷硬面无表情的姿态，“你走吧。”

“不可能！”男人猛地扑过来抓住关之裕，眼神中是不可理喻的癫狂，“你做不到，我了解你，你不是这么狠心的人……”

他们闹这一通早把廖华和柳韵引来，眼见着两人要动手，他们也没法做到冷眼旁观，急忙冲出去阻止。男人还死死抓着关之裕不放，廖华不明所以，只能说着场面话先把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走走走，进我店里说。”

一片混乱中，柳韵护着关之裕，也出言相劝：“对呀，这人来人往的影响多不好……”

“借我五千，不，三千！再来一把，我肯定能把钱赢回来！我不求你管我吃喝，只要借我钱，只要让我再玩一把！”

几个人都上手去扯，男人颠沛流离，有了上顿没下顿地过，根本敌不过他们，很快就被扯开。

“车子房子我都会拿回来的，只要把本金赢回来，哥送你回去读书，哥送你去英国留学！”

关之裕并未回应，冷冷看他一眼，被宁遂牵着走远。眼见着关之裕又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关之诚被廖华拦着，什么也顾不得了，话语不经头脑地向外吐：

“关之裕，我是你哥！爸妈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

关之裕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关之诚仿佛看不出他表情中的祈求，不管不顾把话说完：“爸妈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场架到底没拦住，关之裕一拳砸在他脸上，血当即流了出来，沾在关之裕拳锋上。宁遂从没见过关之裕这副样子，他毫不在意关之诚此时有多凄惨，甩掉手上的液体就要打第二拳。

“别和我提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