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渐淡,山头泛起鎏金之色,朝阳如同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徐徐升空。
草草收拾了一晚行装的江家人,站在府邸前,心中皆是五味杂陈。江召望着这百年的府邸,望着祖辈们的心血,心中有太多话想说,但却全部卡在了嗓子里,如失声般,不知心中到底是何种心情,终是选择摇了摇头,缄默不语。
府里的丫鬟奴才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些亲眷和为府上看了十几年门的老李头与他们一同走。
沈舟拽了拽他义父的袖子“义父,我们是不是要被贬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以后是不是再也来不了京城了?”
“算是吧,不过也不一定。先走一步再说,江丞相应该会想到办法的。不过小孩子家家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好好玩吧。”
“好吧。”
“可是……那场火真的不是我放的,义父,你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了!我不相信你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小舟啊,你不需要去因为一群乌合之众的胡言乱语而去怀疑你自己,质疑你自己。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但这件事不能去怨任何人,一切都是天命啊! 好了,你去找江闻吧,他的姐姐刚去世,
估计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你去看看,安慰一下他吧。记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别再纠结了。“
“好。”沈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向江闻走去。到了江闻身边,可沈舟并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跟着江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随后与他一起跟着江家的大部队慢慢向城外走去。
…………
日上三竿,府里的人平时金贵惯了,娇弱得很,有几个太太已经开始不断抱怨,像几只无头苍蝇般,再人群中嗡嗡作响,吵得人心情愈发烦闷。
“大家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码头了,上了船大家就可以先歇一歇了。”前面传来江召疲惫的声音。
“老爷,好累啊,咱们有几个月才能到朔州啊?”但没有一个人去回答那位夫人,皆是一阵寂静。
“上船了,大家现在估计都很累了,上去后好好歇歇吧。”过了好久,江召才又开口道。众人纷纷踏上甲板,缄默不语,气氛压抑。
天色渐沉,云朵晕染上了浓墨的颜色,湖面上鱼儿纷纷露出头透气,蜻蜓低飞。大约一炷香过后,只见天空惊雷之声炸响,电闪雷鸣,天空忽而亮如白昼,又在瞬息之间如子夜般黑暗,白雨跳珠,黑云压城,湖面上被大滴大滴的雨点不断砸得泛起层层涟漪。
风起雷电,这一叶扁舟再水上无所依靠,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掌舵人无法控制船行方向,走进了船篷里。解释情况后大家都表示理解。一日的疲劳后,大家已精疲力竭,无说话的力气,渐渐睡去……
船猛然一晃,惊醒了酣睡的人们,浪越起越猛,打在船头惊起千丈高,仿佛要吞没所有。
“船舱怎么有水?!怎么回事?”
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大家忽地回过神来,陷入一阵恐慌之中,襁褓里的婴儿开始啼哭,“能让他闭嘴吗?”有的汉子粗声粗气的吼道“烦死了!什么时候了还哭,大家都要死了!到底有没有完啊?” 话音刚落,一阵大浪翻起,打进船舱内,水顺着甲板缝隙越渗越多,不断下沉。
掌舵人看到了此情景,心头一慌,在这狂风暴雨中乱了分寸。
“这…这船不行了,我,我,我走了,你们船上这些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吧!”
这一带的人们居住靠湖,又常年打鱼,所以精通水性,会在危急关头弃船保人,所以掌舵人刚说完,就扑通一声潜入水中,游走了。
人群中有人本想把那掌舵人拉上来,却发现不远处的掌舵人身旁有一团黑影在水中看不真切。霎那见,水底一片猩红,那团庞然大物已然将掌舵人的身子咬下大半,以切转瞬即逝。
掌舵人的上半身被翻了过来,众人在船上纷纷看见了他暴起的眼球骨碌碌的转着,似乎在向他们求救。掌舵人的口中不断进水,他想把水吐出来,但却发现眼前一片红,模糊不清,身体也似乎在向下沉,水上的景色离自己越来越远,眼前慢慢暗了下来,而那团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飞速的游过来,将他一口吞入腹中,掌舵人再没了知觉。
没了掌舵人,船上的人更慌乱了。沈舟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禁嘀咕“罪有应得啊,谁让他当逃兵呢?” 不过大家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慌又有什么用?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但他还是马上观察了四周众人的神色,学着他们,佯装慌乱的样子。
甲板下传来咚咚的声音,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船忽然飞了起来,哦,不,应该说是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离开了水面,那船底的东西一侧身,将船抛下。船被扔得倒扣在了水面上。
沈舟从船长翻了下来,突然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刺骨,他尽力把脑袋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毕竟是孩童,又没有游过泳,渐渐体力不支,昏厥前好像听见义父在喊自己和江闻,可自己已无力回答了……眼前一片漆黑,水把心脏压的好像要炸开,心头如被千金重的大石压住,沈舟的心越来越沉,恐怕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
再次醒来,沈舟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芦苇岸边,夜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随即站起身来,看向四周。发现离岸边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庄,那里的村民看起来不算很多,但也够他找个地方住了。做完决定后,他便一瘸一拐地向不远处的村落里走去。
风生云尽散,天阔月徐行。暴雨过后,乌云散去,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让人心情舒畅愉悦。秋初的夜晚,夏蝉不再鸣叫,只有促织在小声吟唱。
此时已是二更天,村里人家的灯火寥寥无几。
沈舟走进这荒僻的小村,随便找了一处无人的小巷,把周围的茅草拾掇拾掇,铺成小小一团,蜷缩再上面,如同一只被抛弃而无所依靠的小兽一般,闭上眼,慢慢睡去,等待黎明的到来。
翌日,沈舟独自走在街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他就那么漫无目地走着,逛着,身旁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不知道该向何方走去,身上只有几枚带着油污的铜钱,什么也不够买,可是他的肚子好饿啊,怎么办呢?好像只能去偷一点了,就一点,沈舟心里这样想到。
他看到一个卖馒头的小贩正推着一车馒头吆喝,沈舟心生一计,慢慢向推车走去,到了边上,他悄悄瞥了一眼小贩,眼看小贩没有发现他,于是瞅准时机,用小脏手一把抓了好几个馒头,仗着自己身体小,移动灵敏,迅速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飞速向村外跑去。
后面小贩的咒骂声不断传来,但是沈舟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向前飞奔,他竭尽全力,可最后还是一把被小贩抓住后衣领。
“哎呦!疼!你放开我!”
“就不放!你真的是!你跑什么!嗯?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就被教出来这么个偷东西的?”
沈舟低下头,红了脸,不敢回答他,也不敢用眼睛看那个与他境遇差不多,浑身脏兮兮,衣服上还有几个破补丁的小贩,只能沉默不语。
“唉,不过现在身逢乱世,你浑身脏成这样,估计不是本地的吧?这几个馒头就算便宜你,送你好啦!不过以后小孩子家家还是别乱偷东西,小心养成不好的习惯,可是要被官府抓的!快滚吧!”
沈舟:“……”
“你怎么还不走?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想赖在这儿,贪我小便宜。”
“我不会的。不过谢谢你啊今天。”沈舟鞠躬道。
“不过你知道朔州该怎么走吗?我的家人在那里,我要去找他们。”
“喏,从这边一路向西,就到了,不过还要很远,得有几百里地呢,你确定要去吗?”沈舟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眼神坚定,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小贩看着眼前离去的沈舟,一阵叹气,为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担忧,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但是他也许并不知道,再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少年与眼前的毛头小子早已是云泥之别……不过他也因为这一次的心软活了下来……
沈舟抱着小贩给的一兜馒头,出了村,村子后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他在竹林间缓步走着,路上鲜少碰到几个过路人,大多只有青竹和翠鸟的歌声陪伴着他,一路上风餐露宿,饿了就吃一丁点又干又硬的馒头,困了就找棵树爬上去将就一晚,只要见到路人就打听去往尧城的路,几乎日夜不休。累,很累,但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所以他一定要达到。
………
七天后,尧城。
“丝绸~上好的丝绸!可是从京城最好的绣房中买到的!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十五银一匹!” 路边的吆喝声不断传来。
石头砌起的高大城墙屹立在沈舟身后,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与其他城池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地是西域到中原的必经之路,是一国的腹地,也是两边商业往来最重要的地方,所以尧城的文化经济异常繁荣,生活在此的百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活富足。城中上下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欢声笑语一片。
早市的尧城袂云汗雨,而浑身是土,孤零零的沈舟显得尤为突兀。他走在街上,饥劳交加,抬头望着摊上红亮亮的糖葫芦,中间夹着白白的糯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油腻的铜钱,咬了咬牙,买了一个中间什么都不加的山楂糖葫芦。
他一口咬下去,一丝酸甜侵入舌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边走边吃,感觉,真好。
不一会,糖葫芦已经少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怒马嘶鸣,如疾风般与沈舟擦身而过,沈舟手中的糖葫芦被撞得掉在了地上,沾满泥土。他刚想伸手去捡,可是只见糖葫芦已经被身穿铁甲的士兵踩得稀烂,沈舟的脑子一片空白,愣在那里。
队伍过去,在后面有一辆马车,见此场景,停了下来。
窗上的帘子被一只瓷白的手挑开,一阵男声慢条斯理传入沈舟耳中:“踩烂了别人的东西不道歉是怎么回事?咱们尧城可是最注重礼节的,别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 随即,那人从锦囊中掏出几块碎银,递给沈舟。
“对不起啊小朋友,下人愚笨,不小心碰到了你,我代他们道歉了。这些小小赔礼,望你海涵。”
话音刚落,不等沈舟去接,马车再起,眼前只剩尘土飞扬。周围百姓纷纷鞠躬礼,抱拳道“恭送知州大人。”
远处只传来男人带有轻松笑意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 “都散了吧,大家辛苦,好好休息。”
人群渐远,沈舟捡起地上的碎银,放进身侧的口袋里。心里积压了几天的情绪上涌至心头,鼻尖酸涩,沈舟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独在异乡为异客,他一个人在尧城漂泊,离开了亲人朋友的陪伴,不想他们是假的,他好像抱一抱自己的义父啊,他好想江闻啊,他想和他们一起过幸福的生活,不受欺压。可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独留他一人身处异乡。
泪水模糊了眼睛,头脑发昏,恍惚间他听到了义父在喊他,如同那个夜晚在水中一样。他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呢?
擦干眼泪,抬头的一瞬间,沈舟看到了他义父那张苍老的脸,满是皱纹,但眼中的喜悦和担忧却是藏不住的,往旁边看去,义父的手竟还牵着江闻。沈舟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如置梦中。
他一步一步迈向前,不敢奔过去,害怕碰到他们的一刹那两人的身影会突然碎裂,掉落一地。
“义父,江闻,是你们吗?是你们来找我了吗?我好想你们啊!“
“小舟,唉,你这几天受苦了啊。没事,义父来了,以后你不会再受苦了。丞相念在我年老力衰,就跟我们说不用再与他们一起去朔州了,让咱们就再附近找地方安定下来,他会每个月送来十辆银子,供我们的花销,小闻和咱们一起。丞相在朔州那边有几个远房亲戚,但所幸关系还不错,而且那亲戚在那边也算是一个商贾大户,这点钱还是不需发愁的。咱们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走吧,一起去找个地方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