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清晨,8点。
宋垚裹着厚重的极地装备,站在越野车旁,不停地跺着脚,口中哈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雾。
她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提高音量喊道,“暮暮,你好了没!再不走晚上赶不回来啦!”
温暮盈站在床边,最后确认了一遍设备,确认无误后,才将背包甩上肩,一路小跑着下楼,边跑边喊,“来啦来啦!别催别催。”
宋垚接过温暮盈的包塞进后备箱,无奈地翻白眼,“我也是醉了,都多少年了,你这拖延症就不能改改?幸亏这不是地震,不然你指定交代在这儿。”
温暮盈捶她胸口,嬉皮笑脸地撒娇,“这不是还有你嘛,我的好垚垚,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宋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儿,我就是个俗人,大难临头各自飞。”
说完,利落地钻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温暮盈笑着嗔了句“没良心”,也跟着钻进副驾驶。
车子一路向北,窗外景色变换。
矮楼和平房渐渐被木屋取代,最后只剩大片森林,半小时后,只有连绵起伏的雪山和一望无垠的荒凉雪原。
一路上,宋垚不停地吐槽温暮盈的拖延症,而后者则悠闲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时不时地拿出相机拍几张。
宋垚一边开车,一边还得时不时提醒她注意安全带,看她身子探出去太多,又一把把她拽回来。
“我的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再动掉出去了!这外面都是雪,树影都没了,你到底拍什么呢?”
温暮盈缩回身子,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头也不抬地回答,
“不懂就闭嘴,我这是狂热的艺术。”
前方红灯转绿,宋垚重新踩下油门,车速加快,
“艺术你不该来这儿,你得去马里,又狂,又热,正适合你。”
温暮盈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
“知我者,垚垚也。”她举起相机对准驾驶位,“来,宋美女,给个镜头。”
宋垚连忙挡住脸,“哎呀,你别拍我,好好拍风景!”
“风景哪有你好看?”
“贫嘴!”
两人一路拌嘴,走走停停,朝着魔鬼森林的方向开去。
同一天,北极圈的行程里,除了她们,还有另一拨人。
昨天在阿拉斯加大学,裴亦琛刚参加完一场冗长的AI论坛。
作为特邀嘉宾,他全程惜字如金,只在开场时简短致辞,之后便一直保持着疏离淡漠的姿态,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靠近的强大气场。
主办方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这位难以捉摸、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特意安排了专人陪同游览。
“裴总,您看明日是否方便,我们略尽地主之谊,带您四处看看?”
对方小心翼翼地提议,“您远道而来,理应好好放松一下。”
裴亦琛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手指轻叩扶手,目光低垂,显得兴致寥寥。
“雪橇温泉?不必了,太吵。”
对方愣了下,随即灵光一闪,眼睛一亮,
“当然还有别的!裴总,阿拉斯加沿北可直达北极圈内,不过那里气温极端,道路常年结冰,极圈内更是寸草不生,通讯也没有。但这个季节,刚好是最冷的时候,幸运的话还能看到极光,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裴亦琛闻言,眼皮终于掀起一丝缝隙。
露台上那个女人的身影不期然地闪过脑海——极端,美景,变化多端……
倒是和她像。
他静默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极圈?也好。那就有劳了。”
对方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您满意。”
站在一旁的李晋满腹疑惑,“裴总,您一向不参与这些活动,怎么突然……”
裴亦琛侧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静,没活物。”
李晋,“……”
老板的怪癖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颠簸了四个多钟头,屁股都快散架了,温暮盈和宋垚终于抵达魔鬼森林。
车门一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像一群发了疯的蜜蜂似的,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温暮盈刚伸出去一条腿,立马又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我得带全套的。”
手忙脚乱地翻着包,掏出护目镜和手套戴上。
宋垚好笑地看她这副怂样,递过去一个暖宝宝,“怕你一会儿又鬼哭狼嚎。”
温暮盈一边往鞋里塞暖宝,一边嘟囔,
“刚才开门感受了一下,嗯,是小人狂言了。”
“行了,戏精上身?”
两人武装完毕,这才下车。温暮盈迎着风走到路对面。
只见云压得很低,阿拉斯加山脉只露出一个神秘的尖顶,其余都藏匿在云雾里。
她举起相机,咔咔拍了好几张,直到手指冻得没了知觉才作罢。
这时,又有几辆车陆续停在不远处,下来几拨人,也都裹得像粽子似的。
宋垚扫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道,“估计也是来玩的,看着像地接团儿,最近好多港台的来这边。”
温暮盈没接话,拉着宋垚就往森林里钻,“别看了,赶紧走吧,一会儿人多了啥也拍不着。”
森林里积雪很厚,一脚下去能没过小腿。越往里走,温度越低,风也越大。
没走多远,宋垚就败下阵来。
“不行了不行了,”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冻住了,“我要慢慢走,你走慢点,等等我这个老人家!”
温暮盈却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地在前面探路,还不时回头催促,“快点啊,磨磨唧唧的!”
“你是真能走啊,这一路都是上坡,雪都到膝盖了,我明天腿非废了不可。”
宋垚又停下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我不动了!要去你自己去,我在这等你,权当减肥了。”
“那你歇着,我看一眼就回!”
“你小心点!别不看路!”宋垚在后面喊。
温暮盈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森林小径。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深入森林的人越来越多。
原本的静谧被打破,周围不断走过的人让她心烦意乱,好心情也去了大半。
她烦躁地收起相机,打算回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也更难走。走了约莫十分钟,林子入口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人群稀稀落落,宋垚背对着她,正和两个陌生人说着什么。
温暮盈刚想喊她,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树枝剧烈摇晃,发出尖锐的啸叫。
树梢积雪簌簌而下,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我去!”温暮盈下意识地偏过头躲闪,视线却被风卷起的雪粉糊了个严严实实。
细碎的冰碴子夹杂着雪粒,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脸上和护目镜上。
她心里一慌,脚下胡乱踩到一块松动的积雪,小腿瞬间失去支撑,整个人向下坠去。
“嗬——”
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完,世界就天旋地转起来。
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挥舞着手臂,千钧一发之际,手背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死死攥住。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显然让对方猝不及防。
那人猛地向后一扯,温暮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股力量拽得失去重心,整个人朝那边栽去。
“嘭”的一声闷响,她重重地摔在雪地上,眼冒金星,雪粒灌进脖子里,护目镜硌得鼻梁生疼。
缓了两秒,她才敢睁开眼。
入目所及却让她瞬间石化。
这……这什么路子?
她半个身子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压在另一个人身上,脑袋不偏不倚地砸在对方胸膛上,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人家的胳膊。
温暮盈心跳骤停,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相机也顾不上,准备道歉。
“对不起啊对……??”
卧……卧槽?
裴亦琛仰面躺在雪地上,后背的撞击感尚未散去,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他周身气压骤降,脸色阴沉得可怕,薄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线。
他眯起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一秒,愣住。
入眼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女人裹着厚厚的围巾,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和惊恐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见过。
温暮盈的大脑瞬间宕机,所有思绪被冻结在零下几十度的空气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的鬼地方,她,居然又跟他撞上了?
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姿势!
男人抬眼那一刻,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扯高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恨不得原地消失。
回到几秒钟前,她宁愿滚下去,也不愿撞上他。
裴亦琛的表情也精彩纷呈,从最初的阴云密布到震惊错愕,最后定格在一个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上。
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这他.妈可是不好说了,这怎么解释?这也没法解释啊!
“那个……”温暮盈率先打破沉默,声音细若蚊蝇,“我不是故意的。”
“嗯。”男人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温暮盈如蒙大赦,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抓起相机扭头就跑,厚厚的积雪让她跑得跌跌撞撞。
裴亦琛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女人的反应,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出人意料。
“裴总!”远处传来李晋气喘吁吁的声音。
裴亦琛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雪,又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发。
李晋一路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裴总,您没事吧?我刚才看到……”
这次出差,李晋感觉自己七魂至少丢了四魂,生怕还没回去就得把命交代在这冰天雪地里。
这会儿看到老板没事,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裴亦琛最后掸掉肩上的雪,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没事。”
可李晋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看到什么?”
李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看到一个女人……摔倒在您身上。”
裴亦琛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走吧。”
李晋正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命令,立刻收敛心神,跟了上去。
回到车里,裴亦琛靠着后座,长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膝盖,视线落在车窗外,若有所思。
“你家老太太,还去山上求签?”他突然开口。
李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去的,每年都去一趟。”
裴亦琛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问,“挺灵验?”
“这个我不太清楚,”李晋如实回答,“不过每年都去,想来,大概是有些用处的吧。”
裴亦琛懒懒嗯了声,片刻后,又冷不丁道,“回头,我也去一趟。”
“啊?”李晋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亦琛掀起眼皮,“有问题?”
后者连忙摇头,“没有,裴总您是想算?”
裴亦琛放松姿态,整个人陷进座椅里,“算算运势,”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看看是吉是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