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戴宇鑫认识是在两年前的一场线下读书交流会。
编辑说,上海有不少这类同城读书会,都是爱看书爱交流注重精神生活的年轻人,让我有空多参加参加,认识些文艺青年,对我书的销量有帮助。我虽然清高,但也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活着就要吃饭,就要为五斗米折腰,我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既然出版了书,自然要努力好好卖,多赚点稿酬,好歹不能让自己饿死。好在我喜欢看书,也爱听别人讲书,所以参加这类读书会也很享受其中。
那次读书会的主题是“女性文学”,参与者每人分享一本与此话题相关的书,可以是小说,也可以是非虚构类,不一定非要很相关,但也不能离题太远,整体是开放式交流讨论。
说到“女性文学”,我最先想到的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尤其喜欢晴雯,大大咧咧、敢爱敢恨、口齿伶俐。我的性格大约是林黛玉,多愁善感、缺乏安全感。
但我更想分享的是《红楼梦》对我写作的影响。书里许多草蛇灰线,很多人的命运在一开始就埋下伏笔,不注意就过去了,看到后面才恍然大悟,前后遥相呼应环环相扣。比如惜春说要剃了头做姑子去,最终果真出家做尼姑了。比如探春抽花签,得此签者,必得贵婿,结果远嫁海外做王妃,再也回不来。
我总想着,要是我以后写长篇小说,也能有这样驾驭宏观故事框架的本事就好了,在开头就把每个人的结局都暗示写在一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角落缝隙里,等读者看完一遍再回头看时,猛然发现故事的结局早就提前写好,布满细节,抽丝剥茧,层层推理,一切都仿佛既定的宿命不可改变。
那天下午的读书会,戴宇鑫也参加了。
他分享的是台湾女作家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这本书的特殊性质让我猜测他是同类人。他在分享过程中又提到其他几本台湾的同志文学作品,比如邱妙津的《鳄鱼手记》、朱天文的《荒人手记》、黄碧云的《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我忍不住补充了白先勇的《孽子》。
刹那间我们四目相对,彼此对彼此都了然于心。我不敢与他对视太久,不免有些心慌脸红,很快移开视线,绞着手指头看窗外的梧桐树。
上海市区种了许多成排的梧桐树。那时候刚刚入秋,有些梧桐叶子开始泛黄,树上分成黄色和绿色两种颜色,错落有致。
那天戴宇鑫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外套,室内暖和,便脱了,里面穿一件浅黄色的格子衬衫。戴着棕色边框眼镜,短头发,面容严峻,不苟言笑,一副皱眉思考的样子,捧着一杯冰咖啡喝,也不嫌冷。
我心想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还是不要去打招呼了。
谁知读书会结束后,他主动来找我。他叫住我,问我是不是赵一光。
我在读书会都自称小赵。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他说:“我们见过。两年前你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在杭州的一家新华书店办线下签售会,我在现场,我有你的签名书。”
我“啊”一声,有些难为情。那是出版社替我办的一次小型签售会,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作者,无非就是一些路过无聊的人随便坐下看看听听,有的听我讲的有意思,便当场买一本支持一下年轻小作者,顺便有个签名,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火呢。记得当时一共也就二三十个人,零零落落稀稀散散,我很不好意思,觉得是耽误了编辑和出版社的工夫,还有书店的场地。谁知他们习以为常,安慰我说每个作家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别看那些知名大作家现在都是文豪了不愁销量,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十有**也是这么过来的。
虽然难为情,但好歹心思放松些,他买过我的签名书,这下又认出我来,必然没有恶意。我是不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的,骨子里没安全感。
他说:“那天我是碰巧路过,听了你的讲座,买了你的书。后来一直都有关注你,你出的每本书我都买了,认真看了,写得越来越好了。”
我终究是个清高的文人,比起别人说买过我的书,我更喜欢听到别人说觉得我写得越来越好了。我很容易被这份夸赞打动。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说谢谢,会努力写好下一本书。
他问我接下来在写作方面有什么打算,是否还是出短篇小说集。
我说我很早就开始写东西,大概中学时候就开始。起初写得很随意,直到大学时候在网上写时,有个编辑看中我的文章,私下联系我,说我有潜力,指导我投稿,才开始在杂志上刊登。久而久之就积累一些稿件,开始出书。这几年写的都是短篇故事,大概率还是出短篇小说集。很想写长篇小说,尝试过,觉得很难驾驭长篇的框架,还要再历练历练。
他说:“很期待你将来的长篇小说。到时候出版了,请务必通知我,我第一时间购买,找你签名。”
时候不早了,我打算回去。市区回浦江镇有段距离,再晚就要赶上晚高峰了。他问我方不方便请我吃个饭。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同他说话很愉快,并没有让我不适。要知道通常来说,我跟陌生人讲话都会有不适感或尴尬。
我以为我们就吃个路边的牛肉面或者麻辣香锅之类的简餐,谁知走到附近商场,他问我有什么忌口,我说辣的不吃、别的都可以,他便说那就吃火锅吧。
我顿时就后悔了。因为吃火锅就意味着要边吃边聊,要长聊很久。他毕竟是个陌生人,只怕我聊不了那么久。我怕会尴尬。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好拒绝了。
吃火锅的时候,他给我夹菜,夹刚涮好的羊肉,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我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他又给我介绍自己,我这才知道他叫戴宇鑫。
那时候我看他很热情,以为他是个E人,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很内向,不爱社交、不爱说话。虽然兴趣爱好很多,但都是一个人宅在家自娱自乐,不同于天池那样成日里在外头疯魔的。
一眨眼我们就这样认识两年多。
后来我每出版一本书,他就买很多本送朋友,说是支持我销量。我说买个三五本意思一下就好,没必要买那么多。我看他一口气买了一百本。即便在网店下单有折扣,那一百本也很贵的,要两千多了。十八说:“他想当你的榜一大哥呢。”我只觉得愧疚不安。觉得我不值得,我不配。我大概值个一百块就不错了。
从我家到戴宇鑫家,地铁换乘算上两头进出站走路的时间,一个小时出头。路上戴宇鑫就给我发微信,说他又要加班了,估计会晚点回家,很不好意思,让我先进门,冰箱里买了很多吃的,让我想吃什么随便吃。
戴宇鑫不喜欢点外卖,觉得不干净不卫生,也懒得买原材料回来慢慢做,嫌浪费时间。要么在外面堂食,要么在超市买些速冻食物或者半成品预制菜回来加工,热一热就可以吃。
我们已经很熟络了,熟到我知道他家门锁的密码,这个连陈灿都不知道。有一次我们聚会,戴宇鑫喝多了喝醉了,我送他回来。他个子比我高些,微胖,我扶不动他,让他蹲坐在门口,而我在翻手机。他醉醺醺问我干嘛不进门。我说我忘了密码,在翻聊天记录。他说密码是他名字三个字的笔画数。我照着写了下:戴字17笔画,宇字6画,鑫字24画,怪不得密码是170624,我寻思这也不像谁的生日啊。
后来有一次我在十八家中过夜,十八给我他家门锁的密码,347418,我乍看以为也是他名字的笔画,又想不对,于十八三个字一共才7笔画,写起来也太快了,上学时候考试可占先机了,戴宇鑫名字还没写完,于十八已经答完两道选择题了。十八说,于十八,FISH18,FISH对应九宫格拼音的3474。我恍然大悟。他们两个可真是不相伯仲的大聪明。就我笨。
开了门就听到九月的叫声。肯定是闻到我味道了。九月可聪明了。很快的,一只奶白色的胖胖的银渐层英短猫从角落里踱着步子一摇一摆慢悠悠地走过来。走到我脚边,舔舔我的裤脚,然后躺下,对我翻出肚皮来。我便蹲下抚摸它。软软的,毛茸茸的,很舒服,很慰藉,很放松心情。它又舔舔我的手背。我又摸摸它的头。
戴宇鑫说,九月对我比对他更亲。有时候他下班回家喊九月喊半天,特别大声,九月都不出来,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睡觉,不爱搭理人。回头又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人一跳。但我每次过来九月都会仍由我随便爱抚,还主动舔我。起初我还不信,直到有一回陈灿来戴宇鑫家玩,结果被九月抓伤出血去医院打狂犬疫苗,我才知道九月有时候很凶。是我运气好。或者说是我们投缘。
去年九月的时候,有天晚上我们吃完火锅,陈灿、天池、十八要去酒吧玩,我和戴宇鑫嫌吵,要回家。路过商场宠物店,有只猫盯着我一直看,眼睛都直了,我忍不住就停留了,和它对视了几秒,它对我喵喵叫,很谄媚。我觉得它特别像是被囚禁在城堡里的白雪公主,而我作为骑士有义务去拯救它。
戴宇鑫让我买下来。我看了看一旁的标价:8888块,苦笑说:“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个钱。”我对自己的定价很有自知之明,大概就是一百块左右。如果这猫标价888块,我咬咬牙就买了,我并不是一个很有钱的大作家,我是穷书生穷秀才,带点清高傲慢,每次有读者给我文章打赏哪怕一块钱都很开心的那种,虽然面上不表示,但内心非常窃喜欢乐。但我明白这种名贵血统的猫不可能只卖888的。
戴宇鑫盯着猫看,问我:“喜欢吗?”
我说:“挺好看的。”
“要不我买了。”
“买下就要照顾它的。不能不管,不能遗弃。”
“照顾就照顾咯。猫不比狗,又不用天天出去遛,很好养的。”
“你天天加班,还动不动出差,怎么照顾它呢?总不能把它丢在屋里不管吧。”
“我要是出差,你来帮忙照顾。”
“8888买一只猫?”我白了他一眼,“真是阔少爷。”可我心里希望他能买下。我只是不敢说。我怕说了就是欠他人情。以后要被他拿捏把柄。
“千金难买心头好。”
让我诧异的是,戴宇鑫不光买下这只猫而且跟店家讲价讲到了6666。他问店家能不能便宜点,店家说不行,这只品相很好、而且有血统证书,市场价都在一万以上,这个已经很便宜了。戴宇鑫不慌不忙,很快在网上搜出一系列图片证明这只猫的品相并没有那么好,五官和四肢甚至尾巴和毛色都存在缺陷,血统证书也存在真伪问题需要验证。店家有点恼火,说:“不想买就别找茬。”最后戴宇鑫拿出王牌,开始质疑这家店的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的不合理之处,他们不光卖猫狗还有爬行动物还有飞禽还有海洋生物,又说自家有工商局的亲戚给他科普过这方面。店家终于嘴软说:“算了算了,6666便宜给你吧。”
虽然对我来说花6666买一只猫太贵了,我承认我是穷光蛋,但对戴宇鑫来说,毫无压力。他收入高,家里条件也好。而且据说银渐层确实不便宜。我只是很惊奇,这种跟商家拉扯的手段我以为只有十八才能做出来。我感觉很多时候戴宇鑫的思维模式和十八有点像,区别在于十八比较外向,戴宇鑫比较内向。
从此戴宇鑫有了一只猫。因为是在九月买的,所以就叫九月。英文名September。听起来就很秋天,而且是初秋。仿佛看到梧桐树上一半黄色一半绿色的树叶。
我给九月喂了猫粮,又给自己做了晚饭,热一热就能吃的猪排饭。当自己家了。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色食物。戴宇鑫每次叫我过来都会提前买好东西塞满冰箱,生怕我没的吃要饿死。他总问我喜欢吃什么他来买,每次我都说随便、都行、都可以。因为我不敢提要求,我怕一不小心要求太过分了,会招人厌弃。
我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戴宇鑫对我的好。因为说实话,长这么大,对我好的人并不多。我害怕如果不赶紧接受的话,这份善意就流失了,而我懊悔莫及。我很没有安全感。
戴宇鑫租的是间很宽敞的一室一厅,客厅比较大,他东西挺多的,堆满了客厅。有咖啡机。有游戏手柄。有红酒柜。有个玻璃柜一排一排放满了各色动漫手办我也看不懂。有个书柜里放了各类不同的书籍,有一排是关于编程和算法的,应该是他工作用的。另外三排什么都有,有科幻类的《三体》、《你一生的故事》,有四大名著,有茅盾文学奖作品和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有张爱玲、三毛、周国平、王小波的文集,有《蒙马特遗书》、《鳄鱼手机》、《荒人手记》、《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孽子》、《纳尔奇思与歌尔蒙德》,还有一些生物学、遗传学、物理学、社会学、经济学、心理学、管理学、哲学的书……
还有好几本我的书。包括那本当年我出版的第一本书,他在签售会现场找我签名的。很惭愧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那时现场人很少,门可罗雀。并不记得当中都有谁。更没想过那二三十人里居然会有个人过了几年还会遇上,会成为朋友。真是缘分。
吃晚饭时,我随手拿了一本《蒙马特遗书》翻阅起来。很久之前看过的,记不清内容了。翻看两页才想起来,邱妙津和她的爱人共同养了一只兔子,可惜只养了三年兔子就死了。然后邱妙津也死了。
吃完便放着Sam Smith的《In The Lonely Hour》专辑帮戴宇鑫收拾屋子。他东西多,不免有些乱。虽然每次过来都是帮他照顾猫,他说请我吃饭是理所当然,但他出差几天还帮我准备好满满一冰箱吃的,我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东西。便帮他收拾打扫整理。阳台晒干的衣服叠好放在床上。我很有分寸,不会触碰任何可能潜在**的东西。我才不要像《情深深雨濛濛》里何书桓不小心看到依萍的日记那样闹出尴尬矛盾事情来。我只是把乱糟糟的东西摆放整齐,绝不乱碰他的私隐物件。收拾完便躺在床上继续看书。九月蜷缩在我身上打盹,我轻轻摸着它。只有和九月相伴的时候,我是最有安全感的,怪不得寂寞的人都喜欢养猫。
戴宇鑫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我躺在床上睡着了,手中还握着《蒙马特遗书》。听到开门声,我醒过来。他说:“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他背着单肩包,穿着浅灰色的格子衬衫,我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多不同颜色不同方块大小的格子衬衫的。他见我在看《蒙马特遗书》,说:“这书少看,会叫人抑郁的。”
我说:“台湾的同志文学就没有叫人开心的。《孽子》更叫人抑郁。”当初看完《孽子》我好多天都缓不过来。
“因为写实。”他一针见血。
我们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幻想里。我们可以把日子幻想得无比美好,但睁开眼依然是盲目疮痍。我们可以做梦,但总有梦醒时分。人生不是幻觉,人生是深渊。
我想到书中两个女孩的情感,问戴宇鑫:“你说将来的科技可以让两个女人生小孩吗?或者让两个男人生小孩?”
他认真思考起来,说:“如果人类科技真的发展到可以让两个女性或男性的基因组合生育小孩,那人类社会最终可能会变成女儿国。”
“为什么?”我不明白,“男的会灭绝?”
“女性都是XX染色体,男性都是XY染色体,这个你知道吧?两个XX染色体无论怎么重组还是XX染色体。所以女性和女性生育的小孩必然为女性。但两个XY染色体重组会有XX、XY、YY三种类型。其中XX染色体为女性,XY染色体为男性……”
“我怎么没听过YY染色体?”
“YY染色体会有基因缺陷。”
“为什么?不也是两个染色体吗?”
“性染色体中,X染色体包含了很多重要的基因,Y染色体几乎只有一个作用就是显示男性性别。”
“那女性不是两个X染色体吗?岂不是比男性多了许多基因?”
“并没有。女性的另一条X染色体几乎没有任何意义。无论男性女性,都只有一条X染色体携带大量基因,另一条X或Y染色体只用于显示性别特征。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常说男孩像妈妈、女孩像爸爸,因为决定男孩大量基因的那条X染色体源于母亲、几乎不携带任何基因的Y染色体来源于父亲,而决定女孩大量基因的那条X染色体来源于父亲、几乎不携带任何基因的另一条X染色体来源于母亲。如果一个人是两条YY染色体,那绝对是个科学怪人,自然界根本无法形成这种染色体,就算通过科技手段强行制造出来,在胚胎时期也会因为发育不良而胎死腹中。即便通过科技手段存活下来,也会因为严重的基因缺陷导致残疾或疾病,无法长大,也没有生育功能。”
我听得脑子都有点糊涂了,他哪儿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就跟在写论文一样。
“所以即便科技发展到男性和男性生育,也只能生育XX染色体和XY染色体,不能生育YY染色体。我们算下这个概率:女性和女性生育100%是女性小孩,男性和男性生育三分之一概率是女性小孩、三分之二概率是男性小孩。假设分别有一对男男伴侣和一对女女伴侣,那他们总为一个整体数据库生育男孩和女孩的概率分别是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偏向很明显了。久而久之,这个世界就全都是女性了。成为《西游记》里的女儿国。”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很敬佩他加班到这么晚回来还给我演算遗传学染色体概率。他说他之前跟十八讨论过这个事。很值得探讨研究。我说:“很晚了,要不要洗澡睡觉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起大早赶飞机呢。东西还没收拾吧?”
睡觉前,戴宇鑫指着我后背说:“你胳肢窝线头都裂开了,穿着不舒服,会睡不好的,给你拿件我的睡衣吧,前不久刚买的,没穿过,别嫌弃。”
这件印着“family”的浅蓝色T恤我穿很多年,旧得厉害,但穿着很舒服,就当睡衣穿了。都没注意线头裂开了。回头缝补一下还能穿。
没想到他给我拿的睡衣也是格子的。他真的很爱格子。
但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
我们认识两年多,无数次睡在一张床上,每次我们五个在市区聚会,太晚了回郊区不方便,十八就住天池家,我就住戴宇鑫家。十八和天池嘴都亲烂了,而我和戴宇鑫手都没碰过。他睡他的、我睡我的,从天黑到天亮,连翻身都没碰到过彼此的身体。我对于和其他人同床共枕这件事是心存芥蒂的,但对他没有,因为我们循序渐进认识很久,我相信他。每个晚上都睡得很踏实。
他对我很好,一度让我误以为他是喜欢我的。连十八和天池都说,戴宇鑫肯定喜欢我。但陈灿不同意,他说大学四年把戴宇鑫这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个木头人,会对各种兴趣爱好上瘾,但对人没有七情六欲。对我的情谊,无非是读者对作者的喜爱,粉丝心态,加点崇拜。最多把我当弟弟照顾。不存在非分之想。听陈灿这样说,我又心灰意冷。大约戴宇鑫对我只是情谊、朋友、兄弟,不是爱。或者单纯的柏拉图。我太怕受挫折受伤害,不敢去试探。所以选择知难而退、不敢多问。
夜深了,戴宇鑫睡了,我也睡了,我做了个梦,梦到九月不见了,我找它很久,终于找到它的尸体,它死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戴宇鑫已经出门。九月喵喵叫。它还活着。它饿了,我给它喂猫粮和罐头,摸摸它的头。桌上是戴宇鑫留的字条,他说:记得吃早餐。我下周回来。辛苦你照顾九月。
这是他写给我的第九张字条。不是微信留言,而是手写的,一笔一划,字迹工整。有我的称呼“光光”,有他的落款“宇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