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瓜,人身子胖,心眼小,脑子晃一晃都听不见水声,因为脑容量根本不足15cc。
他的胆子比心眼还小,想拿起棍子讨个功,闭着眼睛学着电视里的土匪“哇呀呀”往前冲——可手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一棍子敲下去刚好敲在了那倒霉的老师头上,等他一睁眼,魂都吓没了。
他的脸被吓得惨白,青一块紫一块的乌青在他脸上显得特别滑稽。
那一刻莫川觉得时间静止了好几秒,几秒过后,小混混们统一扔了手里的东西,撒丫子跑了,速度快得能与闪电媲美。
倭瓜也跑了,他跑得比较慢,但到底还是跑了。
莫川和霍景流还没回过神来,就得背着老头上医院。他们拦了一辆的士,等医院办完手续已经快晚上八点了。他俩摊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呼出去的气儿比吸进去的多。
莫川:“我妈给我打了十个电话了。”
霍景流:“那你给她回一个。”
“发完短信了,”莫川又往下缩了缩,“没力气打。”
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他昏过去多半不是打的是吓的——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身材就是典型的中年男人身材,有没有个三高什么的还不好说,虽然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但他俩还是决定等他醒来。
莫川:“饿。”
霍景流认命地站起来,准备去买吃的。
“完了!”莫川从凳子上跳起来,“莫萧没去接!”
“这么晚了,早就自己回去了,”霍景流说,“我看她早都习惯了。”
“……”
霍景流想留点体力,懒得和他多废话,走出去买吃的。他长那么大,所有出格的事情都是和莫川一块儿干的。
很小的时候,他们去霍景流的爷爷奶奶家玩儿,是在农村里,每天下午三点都会有卖刀切馒头的小车经过,可是恰好那天没有——于是他们俩手拉着手走了三四里地,从一个村走到又一个村,从下午走到了晚上也没找到卖刀切馒头的小车。
莫川当即坐在地上耍赖大哭,那时候没有电话,乡村的街道上静谧无人,饶是霍景流也觉得害怕。但他不能和莫川一样坐在地上哭,两个人都哭事情永远无法解决,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懂。
他只好背起莫川,还要哄他,哄到口干舌燥,莫川才把眼泪收进去一点。莫川说话磕磕巴巴的,像大舌头,还不停地吸着鼻涕。霍景流听见莫川在他耳边小声地问:“我们会死吗?”
霍景流:“不会。”
“我们会不会被卖掉呀,”莫川又开始哭了,“妈妈说这里好多卖小孩的,让我不要乱跑——”
霍景流走得脚下磨出了泡,他忍着痛,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闭嘴。”
“……”
莫川怕把霍景流惹恼了,就没有人可以带他回家了——于是把头低下,偷偷用霍景流的衣服擦了把鼻涕眼泪,闭嘴不说话了。
最后他们是在小河边遇上打牌回来的邻居叔叔,叔叔骑着摩托车把他们带回去的。霍景流脚上的水泡过了一个礼拜才好,这期间莫川给他当牛做马,指着东面不敢往西,那是霍景流唯一觉得莫川可爱的时刻。
后来长大了点,爷爷奶奶跟着搬到城里,他们也没有理由再去乡下了,可他们依旧在一块儿,上学放学都在一起。长大了点的霍景流要比莫川成熟稳重得多,不是那个会拉着莫川走一天就为了买刀切馒头的小孩了——他后面想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仍然觉得心惊肉跳。
然后再出格的事情就是今天了。他难以抑制地想,万一那根棍子不是倭瓜打的,是别人呢?别人用了十分的力气怎么办?万一秃头没有出现,被打的是不是就是莫川,或者他自己?想到这里,霍景流握了握掌心,摸到一层湿漉漉的冷汗。
等霍景流买完吃的回来,莫川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旁边站着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的护士。
见霍景流来了,护士迎上来,说道:“刚才病人已经醒了,没有什么大事,你们可以进去了。”
霍景流礼貌地道了声谢,最终还是没有叫醒睡着的莫川,自己走进了病房。
他一进去秃头就看向了他。霍景流走过去,轻声问道:“老师,需不需要我打电话给您的家人……”
秃头看向他,唯一有的那几根毛发也掉光了,贴了白色的纱布,显得滑稽可笑。但是霍景流笑不出来——他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处分、退学……
“今天的事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秃头气得话都说不清楚,“还有那个谁,你们班那个,刘——刘什么的,对,还有莫川!”
“您别生气,”霍景流小声安抚他,“您先好好休息,我——”
他实在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大一小就这么僵持了一会,秃头还是先妥协了:“行了,你先回去吧。”
“我给您家人……”
秃头瞪了他一眼,霍景流立刻闭了嘴,替他盖好了被子,退了出去。
莫川就在他离开的那几分钟里醒了,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懵的。
霍景流:“走了。”
他们两个匆匆回了各自的家,对今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暴风雨总要来的,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上学的时候怕听到广播喊自己的名字,放了学去看老师又怕被扫地出门,两个人又操心又伤身,莫川连球都没兴趣打了。
可是想象中的处分并没有落下来,倒是倭瓜好几天没来上课。
“听说了吗?”下了课,戚铭悄咪咪地潜到了莫川座位旁边,“倭瓜退学了。”
莫川:“发生什么了?”
“打架斗殴,把秃头‘这儿’给打了,”他说着,挤眉弄眼地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莫川神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把前因后果说了。
“你疯了你!”戚铭当即跳了起来,“你一人单挑他们十个?你当你是哪吒呀还是孙悟空——”
“哪儿来的十个那么夸张……”
“莫川、霍景流,”林如许在班级门口喊了他俩名字,“去一下老师办公室。”
这下,挂在他们头顶晃晃悠悠了好几天的棺材终于要落下来了。
“下次发生这种事,要和老师说知不知道?万一出点什么事,谁来负责?谁付得起责任?你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还要老师家长这么操心……”班主任喋喋不休地教导了他们快二十分钟,“现在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出了社会呢?是不是要和人拼刀拼抢?杀人、放火?你们这群学生……”
好不容易等到她说话的空隙,莫川问:“老师,倭瓜他……”
“倭瓜,什么倭瓜?”班主任瞪了他一眼,“好好的同学名字不会叫?”
还没等莫川回复,她又说了,“不该你管的事情少管。”
他们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赶出了办公室,还不约而同地低头打量了一会儿自己——嗯,四肢俱在,脑袋也端端正正地在脖子上呆着,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这件事学校并没有声张,只是在班级里进行了口头教育,模糊了事情的真相——而倭瓜像是被退学了,他的名字被从班级点名册中删除,只在饭后闲聊的八卦里出现。
有的人就是这样,书读不出几个好名堂,偏偏也没学会做人——把自身的缺陷不足全都归咎于他人对他的做法上,怕是到死了也不明白自己惹人嫌的原因。早些时候还有些人同情他,慢慢地,一些事儿传开来,大家连他名字也懒得提了。
“听说医学生每年都猝死好几个,真的假的?”莫川啃了个苹果,靠在墙上,看着正在厨房忙活的他妈。
“要说猝死原因多了去了,熬夜、酗酒……和是不是医学生关系不大,”杨君婷说,“干嘛,想学医啊?”
莫川:“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他刚说完,就听见客厅传来一声冷笑,就是他那死人亲爸。他亲爸在“讨人嫌”这件事情上无师自通,有时候想缓和气氛开两句玩笑都能把好话说成赖话,莫川听见他这一声冷笑,当即气血上涌,刚要发作,就被杨君婷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
她告诉他:“妈妈这个礼拜好几天夜班呢,可能就不回来了哦。”
他懂她的意思——去霍景流家吃饭去。
在客厅看电视的莫萧听了,“蹭蹭蹭”地跑过来,抱住了妈妈的腰撒娇:“妈妈。”
杨君婷摸了一把她的脸蛋儿,把盘子递给莫川:“端出去。”
“妈妈我想你——”
莫川把盘子端出去的时候,就听见莫萧黏糊糊地在给他妈撒娇,结果刚软下来的心看到他爸又立刻硬了起来——他爸没穿鞋,躺在沙发上,脚就架在桌上,桌上到处都是眼底和倒着的瓶瓶罐罐。
“莫长雄,”莫川连名带姓地喊他,“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空的易拉罐就贴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
“给老子闭嘴。”
“……”
莫川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转过身,进了厨房,直接把手伸向菜刀。杨君婷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摁住他的手,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莫川心想:“我宰了他。”
“别动!”杨君婷说,“听话。”
还抱着妈妈的莫萧不知道什么情况,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莫川。
他低头看了眼妹妹,又看了一眼摁在自己手上的手,暗自咬了咬牙根,松开了刀。他顿时觉得自己所处的屋子是那么狭小,小到他连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他只想逃。
然后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我出去走走。”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直接散在空气里,莫川径直走出家门,用砸的力道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