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有杳 第8章 灯影错

祈天灯、放河灯，是参加祈愿节必不可少的节目。

这两项节目就看参与者是比较信天神还是信河神了。

因着三人都是第一次参加祈愿节，所以选择都放。

放天灯的地方在祈灯阁，专门为祈天灯建立。祈灯阁下面是一条河，有一群人正聚在一起放河灯。

窄窄的天灯，小小的河灯，在此刻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景，渺小的东西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师姐的愿望是什么呀？”陆沉烟递给黎杳一盏普通款式的天灯，这是她用自己攒了许久的钱买的，看似普通的天灯却贵的出奇，她有些肉疼，但只要师姐喜欢，这钱就花得值。

“我的愿望？”黎杳想了想，早日完成任务去投胎算不算？当然这话不能拿出来说，于是她道，“好好修行，长命百岁。”

“嗯。师姐这么有天赋，一定能成仙。”陆沉烟以为黎杳说的长命百岁是想成仙的意思，黎杳笑了笑，没反驳。

黎杳找卖天灯的摊贩买了两盏异形天灯，一盏兔子灯，一盏小狗灯，让陆温二人选。

陆沉烟儿时养过一只狗，加上她本身也喜欢狗，选了后者。

温寂无对这两种动物没有特别偏好，接过兔子灯，听见黎杳问：“寂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吗？他还真没想过。他早就不信这些东西了。

最开始，从他有记忆起，他第一个愿望是家人能吃上饱饭，后来父母将他卖了，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后来，他的愿望是和黎非婳打好关系，不久后他发现不可能。来无妄派后他的愿望仅仅只是好好生活，可黎非婳偏不许，恨吗？为何他现在看到眼前的黎杳恨意全无？也许他是个好人吗？

如果他是好人，为何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在脑海中萦绕？那声音说，恨黎非婳，恨谢入弦，恨所有人……不要做所谓的好人了，真是虚伪透了，恶心极了。

凭什么谢入弦是天之骄子，连黎非婳这个脾气怪异性格扭曲的娇纵公主都能为他收敛心性？凭什么他万众瞩目，所有人看向他时，眼中的情绪永远是赞扬、钦佩，而不是羞辱，对下位者的不屑？

产生这样的想法，温寂无自己也觉得莫名，谢入弦分明不曾招惹过他，甚至不曾和他产生什么交集，他恨黎非婳理所应当，恨谢入弦是为什么呢？或许称不上恨，比起恨更像是一种因自卑而无法控制的忌妒。

也许他天生卑劣，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会控制不住的厌恶？可有时，直觉告诉他，一直有双无形的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推着他走向既定的轨迹。

他恨这样的自己，恨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温寂无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思想，譬如被欺辱时，现在的自己，分明不是多年前想要活命不得不忍气吭声的小孩，他有能力，也想要反抗，不想任人宰割，他的身体却起不了一点反抗的心思，仿佛这些都是他应承受，到底为什么？

深夜里，望着身上的伤口，恍惚间温寂无几度认为他的身体其实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某个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生命，也许是人，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从黎非婳发生改变后，从这个突然改口说叫黎杳的人给他上药，送他奖励花，喂他吃糖葫芦开始，那种身体不受控制失去自我的感觉逐渐消失，哪怕面前依旧是一团模糊的迷雾，他却似乎从中窥探到了自己的影子。

前往主殿替黎非婳辩白，似乎是他最后一次连身体也不由自主了。也许未来有一天，他的灵魂也会摆脱无形的掌控。

温寂无，终有一天，只是温寂无。

“成为温寂无。”这是温寂无的答案。

听到这个答案，黎杳愣住了。有一瞬她产生了温寂无是不是觉醒了的猜想。那任务的难度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一个觉醒的书中人物，最厌烦的估计就是任人摆布、按既定轨迹行事，当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又怎么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完成什么任务？

“这是什么话？你不就是你吗？我懂了，你是在逗我和师妹开心吗？”

黎杳只能装作没心没肺笑着打哈哈，试图压制温寂无的觉醒意识，她这样实在太卑劣了……

她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现在的她，和逼人做任务的系统，因为自己的不幸迁怒无辜之人的黎非婳，那些内心阴暗伤害弱小的弟子一样可恶啊。

她可能还更糟糕些，系统不是人，不理解人类情感，其他人是剧情需要，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身不由己。

她呢？她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还是这样做了。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她也不想，她不想早逝，不想做任务，不想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去做一些她不认可的事，但她没得选，她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只是她过不了自己良心谴责那关。

“好了，不要纠结这个了，去放灯吧。”黎杳逃也似地转移话题。

三人一同来到祈灯阁的最高层，这层采用完全露天的设计，夜间美景在此处一览无余，明月高悬于空中，周身点点星子簇拥环绕。

黎杳望着这番景色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哇，好美。”

她很喜欢看月亮，尤其是在深更半夜，万籁俱寂时，黎杳会产生万般美景皆为世人共赏，而月亮只属于自己的想法。

每天工作结束回到家，黎杳都会先到阳台的吊椅上坐着望望月亮，这是消除她一天疲惫最好的方法。

可惜一月总有那么几天看不见月亮，就像……她死的那天，暴雨倾盆，哪来的月呢？

陆沉烟捧着天灯，来到专门提供笔墨的地方，在天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她写完准备叫黎杳也来写，结果发现她正望着远在天边的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姐？师姐？快来写愿望呀。抓紧时间，我们等会还要去放河灯呢。”

陆沉烟的声音拉回黎杳早已飞回过去的神思，她回过神来，拉着一旁同样在发呆的温寂无往陆沉烟的方向走。

黎杳握着毛笔，庆幸自己因为拍戏需要特地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不然就尴尬了。

虽然刚才她脑子里出现了百八十个愿望，但真到提笔的时候她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她无意识用笔顶不停戳着自己的脸颊，呈思考状，犹豫片刻才提笔。

最终天灯上只留下五个字——愿，得偿所愿。

一笔一划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其实黎杳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抱着什么目的。这句话省略了主语，略显没头没尾，莫名极了。

黎杳想让自己得偿所愿，却也……想让温寂无不留遗憾。

许愿时只能刻意回避她得偿所愿完成任务温寂无必定会抱憾终身的事实。

如果温寂无只是温寂无，黎杳大概要当一辈子黎非婳。

黎杳落笔的同时，温寂无也落笔了。

放灯的时候，黎杳意外瞥见了温寂无天灯上的字，却不是他刚才说的成为温寂无，而是……

早日成仙。

感受到心中小小的悸动，她机械地转头凝望温寂无，黎杳的目光深邃犀利，划破二人之间无形的屏障，直直刺向他，似要将他捅个对穿。

在火光映照下，二人久久对望，眼前忽明忽暗，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黎杳眸中闪烁着水光，染上火的明黄，酷似天上璀璨的星。

“为什么？”

她张了张口，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没营养的问句。

为什么呢？

盼他早日成仙的分明是她，原来他其实也想要成仙吗？那此前他的讥讽挖苦是为何？

难道说他只是单纯看她不顺眼，故意刺她？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自己挖空心思盼他成仙的行为也不算恶劣，反而帮助他实现了愿望，是件好事。她终于不用日日饱受良心的谴责，每日痛苦不堪了。

思及此，黎杳高兴到想要流泪，她激动地一把抱住温寂无。虽说黎杳是个演员，但她一直有一个歌手梦，她差点当场唱出“今天是个好日子”。

“你怎么了？”温寂无声音发颤。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他推开也不是，抱回去也不是，只能直愣愣地站着任由她抱。

他许这个愿只是抱着或许成仙了、拥有了强大力量后，可以摆脱那股控制、桎梏他的神秘力量的期望，没想到黎杳看到后会这么激动。

她原来，这样盼望他成仙吗？温寂无还以为上次她的试探是黎非婳的新型挑刺手段。

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想成仙的念头，她就会全方位无死角的对他进行贬低，各种打压他，让他彻底断掉这个念头。

黎杳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和失态，立马松开她紧紧抱着温寂无的双臂，她露出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能看出她明显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谢谢你，了结了这些天一直困扰我的心事。”

温寂无不明所以地歪头，他刚才也没做什么，怎么就了结了她的心事？

“哎呀，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总之谢谢你。”黎杳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指向距离祈灯阁不远处的那条河，“快抓紧时间去放河灯吧，无妄派弟子不宜在山下逗留太久。师妹，你说呢？”

突然被提到的陆沉烟还在状况之外，望着师妹呆萌的样子，黎杳有些忍俊不禁，陆沉烟随即反应过来，附和着点头，“师姐说得对，我们确实该抓紧时间了。师尊明天还要检查我近日修行的成果。”

闻言，温寂无不着痕迹地瞥向黎杳，观察她的反应，发现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妥，也不生气。

往常黎非婳只要从陆沉烟口中听到“师尊”“师兄”等相关字眼，无论陆沉烟说的具体是什么都要翻脸，要么是阴阳怪气，要么是不加掩饰的针对。

不能听陆沉烟说师尊的原因是黎非婳认为陆沉烟作为被掌门亲自带回来、受掌门宠爱的弟子，不该在自己这个皇族关系户、被掌门无视的弟子面前提起掌门，这是炫耀。

不能听见陆沉烟叫师兄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不只是陆沉烟，疑似喜欢谢入弦和疑似被谢入弦喜欢的，无论男女，都不准在黎非婳面前提谢入弦，她会生气。

黎非婳这几日的变化，大到超乎温寂无的想象。

无论他多想自欺欺人地逃避、掩耳盗铃地忽视黎非婳的改变都不得不面对她的变化。

直觉告诉他，此黎非婳早已非彼黎非婳，从他不受控制来到主殿为她辩白的那天起，她就变了……他早已发现。

是他不愿承认不想深究，像个懦弱的、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他怕。可归根结底，他在怕什么？

怕此刻黎非婳，或者说黎杳的好只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后现实依旧会毫不留情地击垮他。

怕她的好不是解脱，而是将人引入更痛苦的、绝望的深渊的陷阱。

快乐是比泡沫更加容易破碎的东西，如果得到过后是更惨烈的失去，那他情愿永远封闭自己。

小温有觉醒意识，一直都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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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灯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