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白玉兰花如白蝴蝶般随风飘飘然地落下,常映雪就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狠戾的目光这会儿收敛了起来,甚至勾了勾唇角,示意让她过去。
常映雪却有些害怕,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催债的打手找上门来,万幸的是,这一次让她逃过一劫,可就是这个曾经被她救下的男人,似乎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怎么,被吓傻了不成?刚刚明明是我救了你,帮你解围,你不感谢我,反而怕我?”
梁昱舟忽然觉得好笑,明明前天晚上还敢一脚把他踢出门外,这会儿却又吓得不敢靠近,也不知道她这到底算是胆大,还是胆小。
既然她选择站着不动,那梁昱舟就径直都到她跟前,把手上的手提袋拎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黄油曲奇,那天我吃了你一盒,今天加倍还给你了,还有你那个相好的衣服,也洗干净了。”
常映雪这才回过神来,拿过那个牛皮纸袋子,反驳道,“请你讲话放尊重点,他只是我的学长而已。”
说完,她便转身朝房间走去。
“是,小雪小姐。”梁昱舟应道。
常映雪停住脚步,重新转回头,“还有,请你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该不会忘了,你根本就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梁昱舟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辜。那天事发突然,他只是听李逸尘叫她“小雪”,所以就跟着那么叫了。
常映雪瞬间脸通红,仔细回想一下,那天她确实没有自我介绍。
“我姓常,叫常映雪。”
梁昱舟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态,“好美的名字。”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了一句,“常小姐,以前是不是住在富裕巷,我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常映雪听到他口中的地名,心头一紧,顿时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一般,“梁先生,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的搭讪方式老套又无趣吗?”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常映雪语气缓和了些,继续道,“富裕巷是出了名的富人区,我怎么会在那儿出现。”
梁昱舟点了点头,并未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随即指了指房间的方向,“刚才那伙人进去打砸,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被搞坏了,或是拿走了,回头我派人去找他们算账。”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常映雪,她急忙跑回到屋里,眼前已是一片狼藉。
虽说房间不大,她的个人物品也不多,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天梁昱舟给她的那卷钞票,她已经及时存到银行账户里面去了。
地上散落的都是她的一些书和衣服,她一件件地捡起来收好,原本还算能够控制的情绪却忽然在看见那个被打开的收拾匣子的时候,瞬间崩溃。
“我的发卡呢,我的红梅花发卡呢?”
常映雪本就没有几件首饰,其中只有那个发卡是上面镶了红宝石的,结果就被那伙人给拿走了。
“梁先生,请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找回那只发卡,是银色的,上面镶了五颗红宝石,组成了梅花的形状。”
梁昱舟眉头微皱,刚才自己还是太心软了,竟然饶了那伙人,那些人也真是胆子大,不怕死,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手脚不干净。
他一个眼神看向站在门口的郑耀坤,示意他继续去追。
郑耀坤立刻明白,带了几个人转身出门。
梁昱舟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人儿,有心想要劝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
“不就是一根发卡吗,大不了我好人做到底,再去买两个送给你好了。”
“不一样的,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常映雪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有些失态,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收拾地上的残局。
茶壶、开水瓶、脸盆那些日用品全都被砸的粉碎,衣服、被褥都被摔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尘,上面还被踩上了许多脚印,这残局收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也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这屋子里今晚还能不能睡人。
“有多重要,是李逸尘送你的?”
梁昱舟随口问道,后又觉得这样问有些失礼,便找补道,“要不你画个纸样给我,我去找城里最好的师傅去给你复刻一个出来。”
“不必了,实在找不回来就算了,有些东西怕是留也留不住吧。”
常映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发出这样的感慨,大概是因为窗外正在凋谢的梅花,也可能是想起了离她而去的父母亲。
她蹲下身子去捡拾地上那些碎瓷片,眼泪落在地上,混着尘土,慢慢渗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梁昱舟忽觉有些心烦意乱,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刚想点燃,却又一把折断在手中,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上前一步,开口道,“别捡了,当心把手划破,明日我喊人来收吧。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住处。”
常映雪没有抬头,带着些许鼻音,说道,“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怎么好再麻烦你,我等下再拿扫把扫干净就好了。”
“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总行了吧。”
“你刚刚救了我,已经算是还了。”
常映雪站起身来,转身去外面拿扫把,一抬头便看到梁昱舟斜靠在门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吧,我最近看中一套房子,想要租下来,可那房东太太见我单身一人,有些不放心租给我,我骗她说我已经订婚了,是和未婚妻一起住的。反正前两天我们也假扮过情侣了,我帮你一次,你也帮我一次吧。那房子就给你住,免你房租,怎么样?”
常映雪自是知道如今世道混乱,战乱导致大量流民进入城内,治安已是大不如前,小偷绑匪更是不少,大部分房东怕受到牵连,避免把房子租给那些个作奸犯科之人,所以并不愿意将房子出租给单身男女。
像那种年轻力壮的男人可能是小偷强盗,而单身的妙龄女子则有可能是娼妓。
所以,房子最稳妥的还是租给小两口,有些单身男女被逼的没办法,假扮夫妻去租房的也不稀奇。
只不过,对于常映雪来说,她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无功不受禄,你这番好意,我真的不能接受。”
“那你就还打算住在这儿吗?今天是赶巧了,我正好遇上那伙歹人,把他们给赶跑了,你敢保证下次不会有另外一伙人过来吗?你那吸血鬼舅舅怕是缠上你了,你还真打算砸锅卖铁给他还赌债不成?”
梁昱舟是真心在替她鸣不平,本来好好的一个姑娘,做老师那一份薪水足够自给自足了,却偏偏要被逼的贴补娘家的舅舅,搞得自己可怜巴巴的,任谁看了不心疼难过。
常映雪一愣,她没想到自己不堪的一面竟被他给看了去,其实梁昱舟说的也不无道理。
原本去年舅舅就把那些催债的人搞到学校去闹事,最终害得她被学校劝退,她便被李逸尘带到了佳音小学这里,也算是避开了舅舅一家。
可那日她在街上遇到了表哥,原本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告别,现在想来,很可能是表跟在暗地里跟踪她,才会把人引到这里来的。
一想到这里可能,常映雪就有些不寒而栗,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种绝望感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您费心。”
虽然梁昱舟的建议很合理,但毕竟两人才刚认识,她不想平白无故欠别人的人情。
梁昱舟见她这样讲,笑了笑,双手插进裤兜里,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手指忽然触碰到一张纸,他掏出来展开一看,随即笑道,“常小姐,我这个人识不得几个字,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抵制日货……”
“喂,不要念了,还给我!”
常映雪听闻心里一惊,急忙冲上前去要抢他手中的宣传单,怎奈梁昱舟个子比他高出不少,长臂一伸,纵使她踮起脚尖,也还是够不到。
“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杂物间里有一个印刷机器,平时都是藏在柴火堆里面的,李逸尘有时候会过来趁着夜色偷偷印刷一些传单。
但这种事情是绝对严格保密的,常映雪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被他给发现了这个秘密。
梁昱舟却笑的得意,那日清晨他醒过来以后觉得很饿便开始翻找吃的,无意中发现了散落在柴房的一张传单,他深知这是被明令禁止的,索性将那传单收进自己的口袋,他怕万一有人要将他的行踪透露给钱三儿的人,他也算是留了一手,将来可以此作为拿捏对方的把柄。
“只能怪你自己藏得不够严实,好在是被我给捡到了,没去揭发你,若是换个人,你试试看,怕是没这么幸运了。”
“那你把它烧了,我跟你去租房子便是。”
梁昱舟把那宣传单放在油灯的火苗之上,纸张瞬间化成了灰烬,只剩一缕青烟。
“这下你放心了吧。”
常映雪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在梁昱舟身后出了门。
“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车内气氛尴尬,梁昱舟的注意力好像一直都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面,目不斜视。
倒是常映雪,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微微转头看向梁昱舟,车内光线昏暗,外面路灯的灯光照进来,映得他的侧脸更加棱角分明。
“托你的福,那晚止血包扎的及时,现在已无大碍了。”
梁昱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她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但整个人略显僵硬地坐在他的身边,转头看他一眼,却又迅速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