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大宅
梁昱舟主动登门,这在梁家确实少见。
梁京江却是十分开心,竟要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他最爱吃的腌笃鲜。
腌笃鲜是起源于皖南徽州地区的传统名菜,每年开春开始,宁城人的餐桌上就少不了这道菜。
“腌”指的是咸肉,“鲜”是指鲜肉和新鲜破土而出的春笋,“笃”则是指小火慢炖。
梁京江在厨房忙活着处理食材,梁昱舟自然也是挽起袖子,前去帮忙。
“你小子今日算是有口福了,你要知道我一年也下不了几次厨的。”
“爸爸,这些交给厨房的大师傅做就好了,哪用的着您动手。”
梁昱舟一边给笋子剥皮,一边说道。
“你一大早送来这一大袋笋子,我还看不出来吗,就是馋了。”
梁京江手起刀落,咸肉被切成四方小块。
“这是今早才挖出来的,我不就想着给您送来尝尝鲜吗。”
“我记得你妈妈以前最爱吃我做的腌笃鲜了……”
梁京江放下手中的菜刀,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思绪飘回了二十几年前。
那时,阮子静刚刚随他从南洋来到宁城,生活饮食各个方面都不习惯,可唯独喜欢吃这一道咸笃鲜,梁京江便是为了她才学做了这道菜。
梁昱舟见父亲目光看向窗外,便知他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同样的故事,他每年春天吃这道菜的时候都会听妈妈讲起,虽然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但是因为听的次数多了,对这件事印象极为深刻。
逝去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最只得怀念的,梁昱舟轻松地用一包春笋就勾起了父亲的回忆,这张亲情牌算是打得非常成功了。
“是啊,自从妈妈去世,我都很少再吃了,每次吃的时候,都难免会想起她。”
梁京江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手腕上。
“你这是怎么搞得,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把自己搞伤了,我怎么听说你是被仇家给盯上了,还是那个钱三儿吗?”
对于阮子静的亏欠,如今梁京江只能在她的儿子身上去还回了。
“钱三儿早就被我摆平了,不是他,至于是谁,我现在还没查清楚。”
梁昱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之所以赶在这两天急着回大宅,就是怕这伤口再不向父亲展示,就要自动愈合了。
“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总是劝你行事要低调些,别太张扬,现在好了吧,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都不清楚。”
梁京江重新拿起菜刀,开始切笋子。
“我这不正查着呢吗,您放心,我也不是软柿子,不可能就这么任人宰割的。”
“万事小心,我当年是看中你的性子够强硬,才让你在背后帮助你弟弟的,但是你自己做事也要有分寸,不该碰的生意,就不要碰。”
“是,您教训的是。”
“你可别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背着我搞小动作。”
梁京江始终对这个儿子不放心,每次见面都忍不住想要敲打他一番。
“笋子剥好了,剩下的可就都交给您了,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梁昱舟在水龙头底下洗过手,转身就朝厨房外走去。
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感情牌也打了,该博取的同情,应该也都到位了。他懒得再应付下去。
“我就知道,你是嫌我烦了,总是唠叨你。”
“还是喊刘妈进来给您帮忙吧,不然我怕到了中饭时间都吃不上您做的腌笃鲜。”
梁昱舟没接他的话茬,头也不回地朝客厅走去。
“你这孩子就是性子急,这腌笃鲜不小火慢炖,又怎么能有味道。”
梁京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他这个大儿子性子太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敢让他过多插手家中生意的原因之一。
“昱舟来了啊,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
梁昱舟从佣人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迎面便看见付丽华从楼上下来,与他寒暄道。
早上这会儿是付丽华雷打不动的诵经时间,她刚从楼上的小佛堂里出来,便见到了不想看见的人,梁昱舟平日里很少会主动出现在梁家大宅,这样不寻常的举动,倒是令她有些心里发虚。
“付姨,早。今日一早命人去山上挖了些笋子回来,带过来给你们尝尝鲜。”
梁昱舟微笑着颔首道,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深邃的眼眸里。
“难得你有这份心,怎么,今天不忙吗?”
“我是闲散人一个,平日里都是瞎忙活,倒是天放比我要忙些,我一大早过来就没看见他的人了,他是日日都这么辛苦吗?”
听他忽然提起梁天放,付丽华脸上笑得有些不自然。
“公司里事情太多,他有时候又不回来住。”
“也对,想来天放只比我小了两岁,年纪也不算小了。”
梁昱舟笑了笑,“付姨,您可要当心了,别到时候天放经常不回来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小家,您一下子直接做奶奶抱孙子了。”
付丽华脸色越发难看,她本就不喜欢梁昱舟,如今他又这样开玩笑,更是令她不悦,要不是因为梁京江在家,她怕是早就下逐客令了。
“你这孩子说话总是这样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你跟我这么说话也就算了,跟你付姨也这样说,当心她等下教训你。”
梁京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适时地给二人解了围。
“京江,你别胡说了,昱舟是小辈,我怎么会和他计较呢,再说了,我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他为人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付丽华急忙起身给梁京江倒了杯茶。
“爸爸,您这菜还是交给大厨做了?”
梁昱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材料都放进锅里了,小火慢炖就好了。”梁京江却还是继续了刚刚的话题,“你不要老是拿天放来玩笑,倒是你自己,我觉着你极有可能直接给我抱个孙子回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梁京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梁昱舟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常映雪的身影,父亲已经不是第一次催婚了,可他却是第一次在脑海里有了具体的结婚对象的形象,与她结婚生子吗,听起来太过遥远和虚幻了些。
梁昱舟很快收回了思绪,“我这人要文化没文化,要钞票没钞票,人家哪个姑娘能看得重我,爸爸,你可别取笑我了。”
“我是说认真的,你身边确实缺少个知冷知热的人,有人在身边劝着你,你行事也不至于那么张扬。你看看,你这手,怕是平日里连个给你换药的人都没有吧。”
在场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梁昱舟那缠着纱布的手腕上,付丽华眼神闪过一丝闪躲,迅速移开了视线,却刚好与梁昱舟目光对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意味深长。
梁昱舟把故意挽起来的衬衫袖子给放下来,遮住手腕。
“本来不想让你们看到的,省的平白为我担心,谁知刚刚帮爸爸剥笋子,一时忘了,还是捋起了袖子。我这就是一点皮肉伤而已,平时自己换换药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是那句话,说到底都是给自己家里做事,万事都要小心为上,不要到处树敌,惹祸上身。”
梁京江喝了口茶,化身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劝说道。
“爸爸,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有时候我不想招惹别人,可有人偏偏就看着我碍眼。你说我能怎么办?”
梁昱舟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目光快速地扫向付丽华。
付丽华将剥好的橘子递到梁京江手上,笑而不语。
客厅内的空气骤然变得低沉,梁京江慢条斯理地吃着橘子,冷眼看着眼前二人。
他当年肯让梁昱舟进门的一大原因便是压制付家一方。
如今坐山观虎斗,不管哪一方胜,他都是从中牟利的最大赢家。
“你是我梁京江的儿子,还有谁敢拿你怎么样?”
梁昱舟对上梁京江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笑道,“可不是嘛,您就没想过,或许就是因为我是你儿子,才有人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我。”
“你少来,自己在外面惹事,现在怪我头上?你要是真还当我是你爸爸,就不要自己在外面瞎搞,胳膊肘往外拐,自己人搞自己人,是会被人笑话的。”
梁京江总觉得近期筹集资金受阻的事情有些蹊跷,只怪自己这两年放手太快,梁天放又没有独挑大梁的能力,他怀疑是梁昱舟从中作梗,又找不到证据,只好旁敲侧击,予以警告。
“您放心,我始终是姓梁的。”梁昱舟没有正面回答。
“好了,你们父子怎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在家里就别谈公事了。”付丽华适时开口。“你们男人可真是无趣,我听的都烦了,我去厨房看看你的咸笃鲜怎么样了,可别把汤烧干了。”
付丽华起身离开,刚才梁昱舟字里行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今天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敲山震虎,来警告自己的。
她不禁想起那日动了杀心,让表哥派人动手,想要除掉梁昱舟。
可谁知他天生命硬,不仅逃过追杀,今日还跑来她面前发声警告,这明摆着就是挑衅。
付丽华再次后悔自己以前是小瞧了他,以为他只是个混迹江湖的小混混,和自己那留洋海外的儿子不能比,现在看来,是他伪装的太好了,才会形成现在自己被压制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