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黄包车停在巷子口,常映雪付过车费下了车,朝家门口走去。
昨晚因为没能够给谢红苏讲解题目,所以今天趁着她休息,常映雪便给她补习了一节课,结束后两人又一起去吃了饭,看了场电影,一直到十点钟才结束。
常映雪来到宁城不过才三年的时间,没有结识到几个朋友,之前在师范学校时倒是有些要好的同学,后来因为她舅舅去学校闹事的关系,也都想方设法躲着她,慢慢没有了联系。
可谢红苏与他们不同,虽然她身世凄惨,出身卑微,却是个施恩图报,心地善良的女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常映雪拉了她一把,这样的恩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常映雪也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一心盼着她能早日考上中学,拿到文凭,以后找个体面的工作,不用再靠着陪人笑脸讨生活。
每每想到这些,常映雪心中总是万分感慨,感叹自己在不幸的同时,又能够幸运地遇到一个知心的好姐妹。
打开门,一室暖光倾斜而出,梁昱舟正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屋内弥漫着一股酒气,他怕是醉了。
常映雪早上出门的时候,梁昱舟早已离开,餐桌上摆着昨晚装蜂蜜水的空杯子,还有只剩下空盒子的黄油曲奇。
他竟然又半夜出来找吃的,当真是个昼伏夜出的,本来她还想早上吃两块垫垫肚子的,这可倒好,一块都不给她剩下。
常映雪将桌子收拾干净,走到门口时,看着玄关摆放的那双拖鞋,昨晚明明赌气给扔进了垃圾桶,竟然又被他捡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晚上回来,他竟然又在,这倒是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他衣着单薄,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西装外套和领带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冷,常映雪上前叫了他两声,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几个点心盒子上面,除了两盒黄油曲奇外,还有蝴蝶酥和鸡蛋卷,盒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看得出来字的主人也定是性格张扬,非池中之物。
“别总是吃黄油曲奇,你吃不腻,我都吃腻了。”
这人每次都把她的曲奇吃的干干净净,竟然还好意思说吃腻了。
常映雪不由得抬脚踢了踢他,“醒醒,喂,起来了,上去睡吧,在这儿睡会生病的。你生病了,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这次沙发上的男人倒是有了反应,他声音沙哑,透着几分醉意,带着些许疲惫。
“别吵,让我睡会儿。”
梁昱舟翻了个身,脸朝向外面,柔和的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高低起伏的阴影,俊朗的轮廓似是又加深了几分。
常映雪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实在拽不动他,只好放弃。
“去哪里喝酒醉成这样,钱是赚不完的,那么拼命干嘛。”
曾经梁昱舟送给她的话,今晚她悉数奉还。
常映雪一边嘟囔着,一边去楼上拿来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又把丢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和领带捡起来,挂在衣架上。
转身去调了一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常映雪忽然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做这些?
常映雪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己了,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事不过三,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之前说好了互不干扰的,明天他要是再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再去管他了。
关掉客厅的灯,她便转身上楼。
等到梁昱舟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在窄小的沙发上睡了一夜,他只觉得浑身不适。
或许是因为昨晚谈成了一件久而未决的大事,他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睡得太沉,只隐约记得是常映雪在身边喊他,可他却因为太累而起不来。
茶几上的蜂蜜水早已冷掉,梁昱舟喉咙干渴,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松地睡上一觉,到了这里好像就能很自然地卸下那层坚硬的铠甲,袒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是这样吗?
梁昱舟很快又自我否定。
一定是昨晚喝太多酒,醉得太厉害了,才会睡得那么踏实。
跟在哪里睡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便转身出门。
常映雪起来下楼的时候,发现梁昱舟已经离开,许是走得太匆忙,那条蓝色格纹的领带还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忘了带走。
或许他今晚还会再过来吧,到时候一定得提醒他带走。
这天下午,常映雪下了课便早早回去,简单地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过以后就坐在楼下客厅里看书。
一晚上也没翻过几页书,再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钟了。
还在等什么呢,他都说过不会经常过来了。
茶几上的花果茶已经冷透,少了花果的香气,只剩下红茶的苦涩。
常映雪喝了一口,便转身拿去厨房倒掉。
……
几日后
夜晚的古城墙下,烟火气缭绕,各色小吃摊为夜归人亮起一盏灯火。
一袭黑色风衣的常映雪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头上的红梅发卡在灯光的映衬下折射出迷人的流光。
“老板,一碗小馄饨。”
在长条凳上坐下,常映雪将手中的报纸放在桌上。
小馄饨还未上桌,对面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上前,问道,“小姐,能和你拼个桌吗?”
“当然可以。”
男人随手将手中的报纸和车钥匙放在手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老板,一碗鸭血汤。”
两人默默专注于各自面前的美食,常映雪吃完一碗小馄饨,正准备起身付钱,忽见一个黑色身影从不远处跑过。
“站住,别跑!”
那人跑得很快,但常映雪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
是梁昱舟。
他究竟在做什么,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她每次遇见他,都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
常映雪来不及多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
“老板,不用找了。”
她走到对面的男人身边,拿起他手边的报纸和车钥匙,“陈学长,你的车要借我一用。”
男人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常映雪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轿车,朝着梁昱舟刚刚离开的方向驶去。
梁昱舟跑了两条街,依然没能甩掉身后紧追不舍的那几个人。
眼看体力不支,他正准备找地方掩护自己开枪,却见一辆黑色轿车急刹车停在面前。
“上车!”
他抬眼看去,竟是一身黑衣的常映雪。
她今天梳了高马尾,显得格外飒爽,鬓边点缀了那只红梅发卡,又无形中添了几分动人色彩。
两个人像是早有了默契一般,皆是一身黑衣,在夜色的掩盖下,消失在街巷之中。
梁昱舟上了车,慢慢地调整呼吸,视线落在身边的常映雪身上。
以前觉得她长得柔柔弱弱的一副模样,顶多是有点伶牙俐齿喜欢和他斗嘴,今晚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黑衣的加持,她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些凌厉,脸颊因紧张有些泛红,却平添了几分可爱。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天天被追杀?”
常映雪甩掉了后面几个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开口问道。
她视线瞥向梁昱舟,他的头发因为刚才的狂奔显得有些凌乱,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向锁骨,黑色的衬衫已被汗水浸湿。
他的胸膛因喘息而剧烈起伏,刚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他还未来得及平息自己的呼吸。
梁昱舟转过头去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常映雪先一步红了脸颊,慌忙移开视线。
他的眼睛好似会讲故事一般,不用讲话,就能让人深陷专属于他的漩涡之中。
“什么时候买了车,还在我面前装穷?”
梁昱舟答非所问,天生的放荡性格,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忘不了要开玩笑。
“怕你横尸街头,专门找人借来救你的。”
“是那个姓李的?我可不领他的情。”
“那你马上下车好了,我喊人来帮你收尸。”
“你就不能讲点好听的?”
“是,我就不该多管闲事,万一等下再有人追上来,我是不是要跟你一起倒霉?”
常映雪这会儿才觉得有些后怕,刚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那不是正好,黄泉路上有你跟我作伴,死也值了。”
梁昱舟天生一双含笑眼,讲到此处,一双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
“你最好讲点吉利话,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把你丢在半路上。”
常映雪要不是急于逃命,真想停下车把旁边这个男人一脚踹下去。
话音未落,车尾传来“砰”的一声响,一颗子弹击中了车尾的铁皮。
她从后视镜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有两辆车已经紧紧地跟在她的车后。
“梁昱舟,你真是个乌鸦嘴!”
常映雪一下子慌了神,猛踩油门,左右打着方向盘,企图躲避后面不断射出的子弹。
“不要慌,相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梁昱舟看向她的眼神无比坚定,一只手附在她的手上,稳住了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