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儆猴,还没见你用过这样的手段,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人杀了。”穆也翻着手边的书,看了桌对面的人一眼,语调平淡地说。
“我可没有杀人的癖好。当然,我也不大喜欢虐待他人,此次所为,不过一时兴起。”宗洵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穆也停下翻书的动作,坐正了些后说:“没有杀人和虐人的爱好,但有必要这么做时,下手就不会有一丝犹豫,是吗?”
宗洵笑了下,拿过他面前的书,翻到了其中一页,看着上面的字说:“这本书的来历我可真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些想法,还做成了并记录成册。”
“据我多方探得的消息来看,我拼凑出了一种说法,我认为最值得一信。”
“不妨说与我一听。”
“有这书上的想法,且将其付诸实践的人,出自黎族,还极可能是一位地位很高的人。想知道这上面所写的一切能否实现,需要拿不计其数的人的性命来尝试。此人所作所为被族人揭发,黎族为保声名,暗地里把人处置了,还用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时间,让这本书流传在外。许多门派状似无意间得到后,还觉得是什么宝贝,悉心收藏,结果几乎整个修真界都有了这本书,谁也就说不好谁才是源头了。”
“后来才明白,写这书的人真是个疯子,想出的多是些自损的法子,没多少用得上的,还得帮着人编出各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来掩盖这件事,以致后世难觅真相,有趣。”宗洵听了他说的,一笑道。
接着,他合上了书,又说:“不过这书,用处多大,还得看用的人是谁。”
在宗洵最初向穆也提出自己对天灵的想法时,他想过要借用书中的祭魂术,杀一黎族人,再向其施术,使那人的天灵转移到自己身上。
当时穆也的回答是:“你想让术法成功,与死者心意相通,要怎么做?许愿说,希望能杀了自己?”
“有何不可?术成后,我必然不会自裁,祭魂术不解,天灵便永远会留在我这。”宗洵随口一答。
穆也对他会有这样的态度一点也不奇怪,笑笑说:“这事对你来说是不难办,但你要如何保证自己的魂魄在此期间不会因术法的存在,而被对方的天灵所夺。”
“是了,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两人商议了许久,觉得此法太过冒险,一次失败就极容易把自己搭进去,遂作罢。但后来,穆也提议可以参照祭魂术,利用他人试出另一种法子,间接得到天灵,风险能小许多,至少不会轻易伤到自己。
这些年,穆也私下里一直在试验自己的想法,至今还未成功。
“你这边,进展如何?”宗洵问。
“还是有个问题没解决,我会尽快。”穆也答。
“司御长之职有够你忙的了,劳你费心。倘若你身上没有那血誓,我们便能往同一处使力了,以你我之资,何必如此费时。”
“好事多磨,多一条路,未必是坏事。”
“如你所言。对了,血誓之事,你又处理的如何了?”
“闻黔此人,不好糊弄,又得族长器重,我奈何不得她。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成这件事,可费去了我不少心血。目前看来,情况尚可。”
“如有需要,你尽可来找我。”
穆也应了一声后,反问他:“你在试的法子,又是何进展?人交给你了,以你的本事,我很好奇你能多快成事。”
宗洵往后靠了下说:“与你不相上下?或许还不如你,在这种事情上,你们黎族人大概真的要比别人更有天赋些。”
“一向以天赋闻名的宗掌门竟也会说这样的话,稀奇。”穆也笑评。
“天赋卓绝之人又何止我一人,盲目自大于我无益。”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没什么要紧事后,穆也就离开了他们所在的流栖阁。元清门中鲜有人知,他们的掌门不在人前现身时,常驻之所并非太清山上历代掌门所居的上阳殿,而是这坐落于门派后山山脚的,不怎么起眼的小楼阁。
穆也会来这,也不过是数十年前才开始的,而他与宗洵相识的时间,却已逾百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场景,当时他为人所算计,陷入困境,难以自救。那时的他未及弱冠,纵有天赋在身,也只是个刚入了金丹期的小修士。
那年与同族人携同外出,他没料到有人盯上了自己,敢趁此机会偷袭,将他重伤并抛至有凶兽出没的山岭,在他昏迷时给他上了枷锁,封住他身上的灵脉,还拿走了他的佩剑,令他既无法行动自如,也没有灵力和武器能自保。
困顿绝望之际,他见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腰上悬着剑,踱着悠哉的步伐,来到他面前,视线从他浑身遍布的伤痕转移到他双手间的锁链上,问他:“你是谁?怎么一个人这副样子待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
等了会儿,这人见他警惕地看着自己,不肯回答,便笑笑说:“行,不想说,那我走了。”
“你能帮我,我就说。”穆也在他转身后立刻开了口。
这人没有回头,语气轻松地说:“这种时候还敢与我谈条件,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了。”
“你不帮我,我告诉你我的身份又有何用。”穆也仍紧绷着心神回他。
说完,下一刻,这人转过身,同时一把雪亮的剑出鞘,指着穆也。他说:“我改主意了。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有半句谎话,这剑就会落在你的脖子上,如果说了我感兴趣的,那剑则会落在这些锁链上。你自己选,我只数三下。一,二……”
“我是黎族人。”
他停止数数,示意他继续说。
“我叫穆也,虽是黎族人,却无天灵在身,因此受族人排挤,此次外出为同行族人所害,方落至如此境地。”
话虽简略,但实情已被他概括得差不多了,前半句还引起了这个人的注意。
“没有天灵的黎族人,有意思。那你还算是黎族人吗?”
见穆也带着狠意看了自己一眼,他又笑了:“看来不是了,不然也不会被黎族人害成这样。你的身份虽然特殊了点,但我听听也就罢了,对我没什么用处,我不会就此帮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穆也思索着有什么可以打动这个人,这人到底会想要什么。等对方又没了耐心准备离开时,他急忙说:“我修行天分不错,你帮我这一次,将来我一定会帮上你的。”
“有多不错?”
“我现年十七,已有金丹期修为。”
“那是不错。但,据我所知,你这般年纪就有此等修为的人,不多,但也算不上是百年一遇。何况,以后的事,现在可说不准。年少出众,往后泯然众人者,不在少数。”
此言一出,穆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他忽然很愤怒,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草草结束一生,不想再应付眼前的人,近乎自暴自弃地说:“凭什么我要落到这一步!再如何,我也比族中那些无心修炼,只会整日把天灵挂在嘴边,自以为总有一日能躺着飞升的人强上一千倍,一万倍!你又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今日之我,怎知不会是将来的你!”
看来有些话在穆也的心里已经积压了很久,他说这段话时连气都不带换的。他见面前这人抬剑欲挥的架势,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他只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手脚上的锁链全部应声而断。
“我叫宗洵,这个名字现在是没什么,但以后定会为天下人所知。天灵确实是个好依仗,如此我就更想看到你把你口说的那些,空有天灵却不上进的废物,全部踩在脚下。我帮你这回,以后我会来索要报酬的,你别忘了。”
之后,宗洵又帮他解封了灵脉,留给他一枚治伤的丹药以及一把还算锋利的剑,没说自己的来历,也没告诉穆也两人日后要如何联系,就这么消失了。
转眼过了数十载,穆也再未见过那人,人不来找他,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找对方。再后来,他入了司御堂,成了里面最底层办杂事的一员。某天,宗洵的名字被他偶然听得,以元清门掌门得意弟子的身份。
此后又过了很久,穆也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宗洵。那时,宗洵是随门派中的长老来拜访黎族的,而他则入了司御长的眼,得以随之修行,但不是以徒弟的身份。
自那次的危机以后,他学会了收敛锋芒,心中再怎么瞧不上一些族人,表面上也绝对不会显露出半点。适时地作出别人想看到的样子,于他而言,利更胜于弊。至于那几位设计迫害他的人,他已经忘了他们的长相,毕竟太久没见过了,他们早都落入了不知哪只凶兽的腹中。
宗洵托人找到了穆也,一见面话都没说上两句就先动了手,说要试一试他现在的本事。他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让宗洵失望。他与宗洵过招许久后落败,却只差了一招。
这让宗洵非常满意,他说:“以你现在的能力,却连司御长的徒弟都当不成。黎族的人,眼界是比我想的要狭隘了些。”
“名号而已,我无所谓。我能有今日,靠的从来不是那些。”
“也是,你所能依靠的,可比那些虚名有用得多。”
两人从此有了往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就让穆也对宗洵有了改观。他在心里认定了,就算没有那份恩情在,他也会帮宗洵。
他们本就是一路人。
“你说,天灵到底是个什么,为何我见此书中所写,祭魂术能对它奏效。”宗洵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本《密通阴阳混沌**》,还是记载相当完整的那种。
“世人说法不一,我偏向于其中一种。”
这是宗洵头一回向穆也表露了自己对天灵的兴趣。
“说说。”
“其实为人三魂七魄外的另一道魂魄,只是作用特殊,且无人知其来由。”
“依我看,来由是什么,并不重要。大概与常人的魂魄一般,皆是天生地长的先天灵物。重要的是,既是类似于魂魄之物,又能独立于魂魄受术法之召,那便说明,它可以为他人所夺。”
穆也抬眼,与宗洵对视,他从这人的眼中好似看到了无尽的野心,燃烧着,有一日或许能燃尽这世间的一切。
但他不是熄火的人,他是烈火的一部分。他问宗洵:“关于天灵,你还想知道什么?”
宗洵笑答:“有一事,需要你帮我确认。黎族内部的许多事,我不好插手去查。仅以我所知的,整个修真界,包括黎族能被外人知道的那些消息来看,天灵除了有世人皆知的那个作用外,我怀疑它还能助人于飞升渡劫之时。”
“此话怎讲?”穆也不由得严肃了些。
“黎族飞升成功的人太多了。哪怕有天灵相助,人依旧受天分和机遇所限,加上黎族的这点人数,族中入大乘境之人也不见得多过族外,可为何得以飞升的人却如此之多,多得太不合理。”
“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查一查黎族内部关于飞升者的记载,我直觉会比我们这些外人所知的更多。此外,如有更多有关天灵的说法,也都可以一并告诉我。”
“你,下定决心了?你做这种事,会招来很多敌人。”
“且不说我的那番猜测,单是现在众所周知的,天灵的存在,就已是一种不公。我不过是想打破这种不公,想来世人也是能理解我的。敌更多还是友更多,这可就说不准了。”
看他丝毫不惧自己做出这种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样子,穆也便再没说什么劝诫之言。因为他所想的,也可以是自己想要的。
“好,我帮你去查。”
后来穆也查到的事让宗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而让他决意着手实现想法的契机,是他师傅无声的仙逝和同年黎族族长的轰然飞升,以及紧随其后的那场修真界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