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魂 第19章 第十九章

林致桓在屋中打坐了几日，感觉到自己已经更加清晰地触碰到了破障期的那层屏障，也不着急。顺其自然，想来过不了太久，就能自然而然地越过这层境界了。心境因此十分平缓，就是觉得连日打坐有些意兴阑珊，想着去寻个人说说话也好。

话虽如此，他想寻的人其实主要也就那一个。可惜，事与愿违，他在庄园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也没见到祁宁的踪影。

正当林致桓心中有些郁闷，准备回屋时，遇上了叶文璟。

“林小友这是出来散心吗？怎么瞧着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叶前辈好，我确是来散心的，也没什么心事，就是连日闷在屋里有些不大舒畅罢了。国师出关之事，最近可有消息？”

他并未直接说出自己在此的真正原因，而是将话题引去了别处。

“嗯，我打探过了，国师身边的人说他已抽空传出话，说是这几日便会出关来找我们，请我们再耐心等等。”

“好，那我就不继续打扰前辈了。”

林致桓这就要向人辞别了。对此，叶文璟没再说什么，只朝他点了头，也准备提步离开。

没走两步，林致桓心中一动，犹豫了下，还是向人开了口：“前辈且慢，敢问今日你可有见到过祁宁？”

叶文璟被叫停了脚步，转身看着他，没想太多就回道：“有的，这几日我见祁道友总是早出晚归，说是想去城中随便逛逛。定州繁华，想来确实是有什么好玩的，才令他坚持出门这许多日。你去城里热闹的集市上走走，或许能遇上他。”

“多谢叶前辈，那我这就去城里一趟，就当换个地方散心了。前辈告辞。”

在得知祁宁的去处后，林致桓的心情就有些不自觉地昂扬了起来。

这一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叶文璟的眼睛，他心中感慨林致桓和祁宁应该也是相当合得来的一对好友，恰如他和陆倚白一般。笑着见人离去后，他脑中不禁浮起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也该主动些，寻个合适的机会去见一见陆倚白。但这终归只是个短暂的念头，将来可否成行，还有待思量。

定州的西市，刚过午时，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市集尾处，相较于别处，人流少了些，不过这样也好寻个空处。祁宁在路边支了个简易的木架，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商品。左侧是陶碗，茶具一类的饮食用具；中间是素簪，木梳之类的饰物；右侧是一些雕成犬状的陶偶或木偶的，形态各异。木架右外侧还单独支了个小架子，展放的是清心符，安神符以及驱邪符。当然，他在符咒旁写的名字是他取的那些而非本名。

摊子生意平平，祁宁在无人光顾时会放空思绪，目视前方来往的人。或是观察这些人的衣着装饰，行为举止；或是干脆什么也不想，目光涣散。

“先前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才做的这行当，现在看来原是你的本行？”

祁宁正发着呆，忽然听到这一句话，声音有点耳熟。他顺着声音转过视线，定睛一瞧，来人正是林致桓。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站定在祁宁的正前方，而后蹲下与人平视。祁宁的视线也随之由上至下，最后与他隔着摊架相视。

“林兄怎么来了？”

见到他，祁宁说话的声调也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我是头一回来定州，借此机会四处看看，散散心。”

见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林致桓也不介意，转而看向那几张符咒，问：“这符咒怎么卖？”

祁宁顿了顿，回他：“都是五两银子一张。”

听了这价格，林致桓有些不解，笑着追问他：“可我记得当时宝清楼那伙计说他只花了五十文，这当中是有什么说法吗？”

“不同人，不同价，我是依据买家的家境来定价的。林兄可是觉得有些贵了吗？”

“没有。只是你这样定价，不会有人寻你的麻烦吗？”

头回见人如此坦白地说出自己差别对待顾客的行径，林致桓感觉十分奇妙。

“一般有家底的人，买得起清心安神的药香一类的用品，驱邪之事则往往能寻自己熟识或是可信之人介绍的道士来做法事。家底丰厚且有些人脉的，寻个正经的修士来画这些符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会来这路边摊光顾我的，大多是家境有些拮据又受邪祟病害侵扰，却花不起钱去请来真正能解决这些问题的人或买来有用的药。我直接开价五十文，信与不信全凭他们，也没害了他们，自然不会有人来寻事。况且我几乎不会在同一处摆摊，就是想找人那也是也找不到的。”

这些话像在祁宁心中已经编排过了很多次，此刻只需他动动嘴便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

听得这番解释，林致桓忍不住笑了声，说：“这倒也是。”

“那你要买符咒吗？你我相识一场，可以给你算得便宜些，买三张收你十两，如何？”

林致桓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推销符咒，看样子还是认真的。明明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自行画符，且这一类的符咒他其实也不大用得上，可他不知怎的有些鬼迷心窍了，嘴巴自行替他回了：“好，那就一样来一张。”

随着这话一出，祁宁一下子换上了张笑脸，取了三张符咒，妥帖地放在一个略显朴素的囊袋中，用双手捧着递给了他。

“承蒙惠顾。”

见识了祁宁这瞬间变脸的架势，林致桓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准备拿出银子前，他指着眼前最近的一只憨态可掬的陶犬，又问：“这个又是什么价钱？”

祁宁将陶犬往林致桓的方向轻推了一下，说：“不值几个钱，送你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笑着把银子递给祁宁后，林致桓将陶犬拿起，而后又对他说：“祁兄若是不介意，可否许我坐你边上歇会，今日我也逛得差不多了。”

“林兄请便。”

说着，祁宁从乾坤囊中又摸出一把小木凳，放在自己身侧，还特地挪了挪，给林致桓多留了点位置。

两人都坐下后，林致桓手握着那不足巴掌大的陶犬，拇指轻轻摩挲着犬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祁宁闲聊着。

“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也就卖出过这一次符咒，其他的小玩意儿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挣了几百文。林兄可算是我的贵客了。”

祁宁支着下巴看了林致桓一眼。

“祁兄这是缺钱了吗？要不……”

还未等林致桓说完，祁宁就打断了他：“诶！不是不是，只是想着定州是国都，来了不如顺便挣点散钱，也能体会一下此地的民俗风情。我也不全靠卖这些挣钱的，偶尔遇上些富人家中急着找人驱除妖邪什么的，我也会接手，能挣好些银钱。”

他都这样说了，林致桓笑了笑也就没继续之前被中断了的话，只想着方才如果自己没有答应买符咒，祁宁应该也不会再多坚持了吧。

“小哥，你这还有符咒卖啊？是真的假的啊？”

难得，一个路人来到摊前，问起了这些符咒。

“六根清净符……好像完全没听说过嘞，你听过吗？”

这位路人杵了杵身边同行的人。

“我也没听说过。这符咒多少钱一张？”另一人问。

“五十文一张。”祁宁答。

谁知这两人听完竟然脸色一变，其中一人窃窃私语着：“我可听说那些修士做的符咒贵得很，这才卖五十文，不是骗子就是想害人的吧？国师也早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不要轻信这些卖符咒灵丹之类的人，正经修士是不会随便卖这些东西的。”

另一人也小声应和：“是啊是啊，我们还是走吧……要不去官府举报一下？万一这人真是有什么坏心思，我们这也算行善积德了。”

说完两人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虽然这两人已经压低了声音，可以祁宁二人的耳力，还是都听清了。祁宁看向林致桓，有些无奈：“原来越国的国师还特地警醒过民众，说得倒也在理，怪不得这几日都没人来瞧我这符咒一眼。”

“祁兄不必沮丧，那就多卖些符咒以外的物件好了。我见你手艺不错，总会有人赏识的。”

林致桓可不想见他为此事沮丧，忙温言安慰起他来。

可下一刻，祁宁却突然站起身来，表情不见一点沮丧，反而很是轻松，对他说：“罢了。我们收摊吧，今日多亏了林兄，收入可比前几日加起来都多。”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致桓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饿吗？或者说你有想尝尝这里的什么特产吗？今日我请客。”

“我不大了解定州的饮食特产，不如我们随便走走？看到有兴趣的就试试如何？”

难得被祁宁邀请着一起做什么，林致桓立时欣然接受并提了点建议。

“好。”

应声后，祁宁便三下五除二地收起了摊子和木凳，一股脑儿塞进了乾坤囊中。旁边的路人也见怪不怪，当他是在表演什么戏法，只个别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随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一路上没有太多话，但心情都还算得上愉快。

直到路过一个名叫“王记米线”的面摊，祁宁被米线汤的气味吸引，想到了吴老伯做的汤面，有些怀念。

“不如我们就在这吃？”

“好。”

林致桓也很有默契地想起了吴老伯，毫不迟疑地就同意了。

此刻正值申时左右，过不了多久就是用晚饭的时候了，因而没有多少人来光顾这家面摊。两人随便找了处桌椅坐下，按着各自的喜好点了同样的米线。不多时，摊主就端上了热乎的两大碗米线。两人又都先尝了口热汤，不同于吴老伯所做的那种鲜美的口感，这家的汤略带辛味，还有一股神奇的香料味。

“你觉得如何？”

祁宁品了品，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忍不住想问问林致桓的感受。

“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不过好像还不错？”林致桓思索了一下，回道。

祁宁点点头，又喝了几口，再就着汤吃了一口筋道的米线，慢慢尝出了些妙处。

“好像有些上头？”

“是有点。”

对他的这句评价，林致桓很是能理解。

冬日里，一碗热米线下肚，两人都觉着身子暖了不少，又让摊主上了壶热茶，安逸地在此逗留了许久。趁着面摊的生意还未红火起来，他们还与摊主闲聊了好一阵。

直至入了夜，他们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又在夜市里四处闲逛。偶尔看到些新奇的玩意儿，也会上去凑凑热闹。

夜色有些深了，两人才悠悠地踱步回去。行至祁宁的住处，两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别，这一日便算结束了。

林致桓分明能感觉到今日两人同行时，往日里祁宁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疏离感几乎消失了，可一回到住处，好像一切又变回了原样。不过他可以等，此事大可徐徐图之，林致桓想着，毕竟他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回到屋中，祁宁闷声倒在床上，他不太想去回忆今日的一切，可有些画面总是自作主张地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昏暗中，他不自主地略弯了一下嘴角，而后又耷拉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了赶走这些令人隐隐感到有些失控和烦闷的思绪，祁宁开始默念起了清心诀。伴着这绝佳的催眠利器，不久后他果然如愿以偿，入了四大皆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