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 第89章 章八十九 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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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周敏站出来打圆场道：“夫人是灏京世族出身，又习从兰芝书院，自然博览群书。既然只是阅览，并不算参政的……诸位不必过于紧张，以免外人评论我平昌府幕僚屡生嫌隙。”

众人闻言，讨伐的声浪也逐渐止住了。

魏迟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拍案道：“平昌府深受寒食散之扰多年，你们作为父母官身边的幕僚，非但不劝谏，反而助纣为虐。今日四大家族祸起萧墙，与你们的放纵也脱不开干系。今日本官忙于断案，暂且不与你们追究。倘若有人想要接机生事，或者为四大家族求情，休怪魏某不讲旧日情面。”

周敏擦汗道：“知府大人所言极是，我等无从辩解。只是这沈家是青州牧母族，大人若想要将此事连根拔起恐怕不易。”

“不易也要拔，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说罢，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周敏讪讪道：“知府大人，这是粗话。”

魏迟道：“话糙理不糙，你们一个个倒是书读万卷，可曾造福于民？”

众位幕僚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个在迎春楼屋顶上舞槊养女人，风流不羁放浪形骸的魏世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清官。

众人脸上皆浮起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的后背后知后觉地洇湿了冷汗，纷纷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过头的事情会被魏迟忌惮。

魏迟没有理会这些文官们心中的小九九，匆匆散去朝会，命人悄悄将平昌府城防营的几位统领宣入内阁密谈。

平昌府标配精兵三千，其中超过七成都是城防营的兵马，只负责防守四方城门的安定。另有知州府上的府兵以及衙役八百，只听命于魏迟。

魏迟心中自有盘算，只等几位统领落座，便开诚布公地说出了他的目的。

“城防营轮番值守城门，风雨无阻，全年无休，魏某只感念几位统领的辛苦，自是觉得有一日该报答一二。”

魏迟穿着简素，一身武人打扮，脸上亦不带任何虚情假意，上来便开门见山，倒是令几位统领心生好感。

“知州大人哪里的话，我们也是照章办事，领朝廷的俸禄而已，谈不上辛苦。只是……”其中一个美髯公略一抚胡须，状似为难。

魏迟认得他，这是平昌府城防营大统领何进。此人生来一副蛮力，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全靠拳脚打拼半生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只不过在他看来，这何进原本该有更高的造诣，屈居于这小小的平昌府，实在屈才了。

魏迟立刻抓住他未说完的话，道：“何统领有何想法，不妨开诚布公，直抒胸臆。”

何统领身边的副统领一把拉住他，笑道：“何统领昨晚贪多了两杯酒，今日言语有些支吾了，大人别见怪。”

美髯公何进一皱眉，挣开他的拉扯，直言道：“既然知州大人开口，我也就不说虚话。平昌府的军饷从去年开始便只发八成，如今将士们的口粮只能稍加克扣，不能全然照发。此事我也禀报过前任知州大人，只是并没有作用。”

魏迟点头，“此事我也并无好的办法……”

美髯公双目一瞪，脸黑得吓人。

魏迟却并不怵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军饷的事需一层层呈递上去，等候户部批准，放款下来，再一层层发到平昌府。这其中要耗上不少时日。”

“好哇，我也白说。要是办不到，就别张这个口，省的大家都惹一身骚。”美髯公一瞧他这幅话术，像极了前任知州敷衍他们的话，气得站起来就要走。

谁知都快走到了门口，却听见魏迟在身后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虽然无法短时间内解决军饷的问题，我却可以动用私库为城防营的将士们加餐。”

一听到“加餐”二字，美髯公刚踏出去的一只脚便缩了回来，他干干脆脆地回到魏迟面前，一拱手道：“知州大人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魏迟笑道：“每位将士们随餐加两颗鸡蛋，每日加干粮半斤，每三日加荤菜一次。何统领，你意下如何？”

美髯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十六岁从军，颠沛流离地跟随着不同的军队南来北往，硬是靠一身蛮力和不怕死的赤胆忠心混上平昌府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州府的城防营统领。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番努力之下，能让将士们至少每三日多一顿粗粮。可他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平昌府知州，竟然一出手就是如此豪横。

对于他们这些豁出命的将士们来说，有奶就是娘，有粮就是爹，只要能吃上一口糙米糊糊，他就能跪下喊大哥。

美髯公几乎要跪下来给魏迟磕个头了，但他还是强装镇定道：“知州大人若是真心想要贴补城防营，何不立下字据？”

两个副统领一边一个，扯得他胳膊生疼，连美髯公自己都觉得这要求有点太过分了。但他以往被这些书生们耍的次数可太多了，不得不如此。

美髯公已经做好魏迟会翻脸的准备了，谁知魏迟却微微一笑，命小厮将准备好的契约拿出来，当众给他看。

美髯公何进，生平大字不识一百个的武夫，硬是蹲在地上，边读边请教，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字据看完了。

“只要我们带着兵开垦城外的空地，大人就答应给我们那些加餐？”何进抬头，不敢置信地问魏迟。

魏迟点了点头：“城防营共分三班，除却日常巡防操练之外，闲暇时间一律出城开荒。半年之内，我要让平昌府外开满稻花。”

何进跟两位副统领对了又对，终于一咬牙，狠狠咬了拇指一口，立刻便按上一个血印子。

魏迟捧着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印泥：“……”

何进大咧咧地将契约一把按进魏迟怀里，开心地一把揽住魏迟：“知州大人，以后您就是俺哥，以后平昌府的城防营，您说一不二……”

何进身上那一股莽劲儿，让魏迟差点以为自己若是原地造反，何进也会当仁不让地支持自己了。

就这样，魏迟在悄无声息之间，用加菜这一并不算声张的方式悄然获取了城防营的信任。

只是另一头，沈、孙两家的人仍然被关在监牢里。

孙家的罪名已经坐实，孙琦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处斩、亲族流放的罪名。只是沈家的罪名仍然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楚鹤云呈递给魏迟的证据，也只能说明沈家的确分布了大批的人马在青屏山里开采各样矿石，而这并不足以将沈自琤置于死地。更别提楚家通过这一次揭发，竟然美美从中隐身，关起门来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魏迟对此很是头疼，外出查案的频率比从前高了不少。

可是就算他将孙氏药庄翻了个底朝天，将半死不活的孙琦提出来审了又审，还是找不出楚氏和沈氏涉案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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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府中堂之中，吉光坐在椅子上，垂眼打量着下面的两个姨娘青鸾、松瑁。

只见这二人早已卸去了妆钗，乖顺地跪在她脚下，大气也不敢出。仔细看，吉光甚至能看得出她们的肩膀在发抖。

“大夫人，我们二人都是孙琦买来强塞给知州大人的。孙琦让我们盯紧了知州大人，瞧他到底是不是个绣花枕头……”青鸾牙齿几乎都打着颤，匍匐在地上像一尊雕像。

乱世里的女人就跟浮萍一样，必须得拼命抓住点什么才好活下去。她们进府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带着不同寻常的使命，可为了活，也只好按照孙琦吩咐的话照办，时不时挑拨一下吉光和魏迟的关系，寄希望于魏迟是个真正的花花公子，企图在这后院里活下去。

如今孙琦入狱，她们自然知道主母不会放过自己，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抖露出来，企图谋一条生路。

吉光轻轻靠在椅背上，“其他几位家主呢，孙琦有没有让你们专门服侍过他们？”

松瑁赶忙答道：“沈家主几乎不曾到迎春楼来，即便来也不怎么挂姐妹们的牌子。倒是楚家主和孙琦来得勤快些。”

“他们……和你们在一处的时候，可曾用过什么丹药？”吉光问到了这些风尘女子的房中事，终归觉得有些羞于出口。

谁知那青鸾直言道：“自然是用的。夫人不知道，这平昌府里的豪绅贵族都喜欢一味仙丹，总说服用之后，男人们都龙腾虎跃起来。奴家倒是觉得他们服了药以后，看起来怪怪的……”

吉光微微颌首，余光忽地瞥见一个慢慢往外腾挪的身影，不由地抬眸：“妈妈去什么地方？”

张有福家的脚下一顿，讪讪道：“我怕夫人说久了口渴，正要去倒杯茶水来。”

“张妈妈不必忙了，且先留一留，我有话同您说。”她摆了摆手，“携云，你差人使些银子，给青鸾和松瑁当路费，送她们回乡罢了。”

青鸾和松瑁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放过的一天，一个劲地在地上叩首。

携云将要把她们带下去的时候，青鸾抿了抿唇，上前拜倒：“夫人，奴还有一事想要告诉您。那日爷栖在东院，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吉光扶额：“我知道。”

青鸾惊愕片刻，犹豫半晌：“爷在东院廊下传了棋盘，下了一夜的棋。虽然奴不懂棋，但奴知道，爷也不懂棋。”

吉光：“……”

青鸾大着胆子抬起眼来：“因为爷在棋盘上，摆了好大两个字——”

“奴不识字，猜了又猜，爷神色温柔，那应当是夫人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