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对了。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向秦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裴习彦认真道:“敢与神明立约,我们信你。”
“我本来就没吃,当然敢。”秦乐放下拳头,心里一松。
“那为何会脱了衣物泡在水里,这才开春,总不能是游水图乐?”裴习彦困惑起来,随即又面露惊讶,还带上了微妙的鄙夷,“莫非郎君……”
裴习彦和施茶人脸上表情变化很快,每个表情都透露出他们想的肯定不是好事。
秦乐忽然想起了那场莫名的大火,直接现场编了个身世。
“实不相瞒,我家在深山,一直不问世事。可不知为何山中突发大火,我边逃边脱烧着的衣服,却不小心绊倒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秦乐刚说完,施茶人就诧异开口,“大火,难道是通天山上……不对,通天山大火还是去年深秋的事,不对不对。”
通天山?
秦乐心里不禁嘀咕,难道真是从那过来的,秋天的话,跟现代的时间也对上了。可要是去年秋天就穿来了,那中间这么几个月不可能一直在河里啊。
“这附近还有哪里起了山火吗?”裴习彦问道。
“没有,我们这只有通天山那次,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了。”施茶人答。
“或许是被河水冲来的,郎君不妨沿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裴习彦对秦乐说。
“回家的路?”秦乐轻声重复,视线在裴习彦和施茶人的脸上停留一会,又在茶亭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右侧发光的拱门上。
荒诞和虚无感慢慢从心底扩散出来。
那片光里是什么?是回家的路吗?
秦乐心里一下子只有这个念头了。
穿过那片光,我就能回去了!
他大步走向拱门,然后跑了起来。
雨后的世界明亮湿润,天空中隐约有太阳的影子。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只马低头在吃草,树林青绿,一片生机。
秦乐没有回去,还是在这个世界里。
裴习彦跟了过来,见他呆滞地看着远处,抬手指着湿润的草地,“春水润泽万物,万物并生。郎君放心,等回家了,一切都会恢复的。”
说完,还在秦乐肩上拍了两下。
不过秦乐并没有反应,他脑海一片混乱,现代那二十多年的记忆打乱了顺序,毫无章法地一段一段跳出来。
真的还是假的?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脑子安静下来。
“郎君?郎君?”
裴习彦的声音和肩上的力度让秦乐慢慢回神。
“可还好?”裴习彦手搭在他肩上,一脸关切。
“还好。”秦乐笑笑,“谢谢。”
他抬头看天,日光晃得他眯了一下眼睛。
他想,此刻的世界应该是真的,我是活着的。
“既然郎君安好,在下便继续赶路了。对了,我顺路带你去河边吧。”裴习彦说道。
秦乐看向裴习彦,他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时代,这个国家又是怎样的。
虽然现在遇到的这两个人还挺有礼貌,看起来也像是好人,可世界这么大,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要不然,先跟着他吧,等熟悉了,再看后面要怎么办。
于是他学着裴习彦的样子拱手行礼,“裴…郎君,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应该是磕到了头,很多事想不起来了。”
“失忆?”裴习彦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秦乐,“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记得,我叫秦乐。”秦乐说完,转身看着天边的山,开始胡编乱造,“我还记得,我住在木屋里,门口造了个小院,有很多桃花,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家人也想不起来了吗?”
“想不起来了。”
要是真的想不起来就好了。
裴习彦听完秦乐的话,垂眸想着什么,片刻后抬眼看着秦乐,“那秦兄,我先带你去河边看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什么。”
“嗯……好。”秦乐只能先应下,到河边再看情况。
他看着裴习彦从坡上牵回马,跟着进了马棚,看见了一辆造型独特的马车。
马车车斗里有两个木人相对而坐,中间杆子上有一个鼓,杆子末端用细木条和麻绳悬了两个铃铛。
“这是什么车?”
“记道车。”
“记道车?这两个木头人会敲鼓吗?”
“嗯,每一里路敲一次鼓,十里路拉一次铃。”
“这么厉害。”
秦乐拍了两下车板,忍住想伸手敲鼓的冲动,不禁赞叹老祖宗的智慧。
原来这么早就有计程车了,难道裴习彦是古代的出租车司机。
裴习彦架好马,牵马走出马棚,然后坐在前车板上,“秦兄,上来吧。”
“好。”秦乐学着裴习彦的样子坐上记道车,扭着身体往后看木人木鼓。
“裴兄,你是接送人的车夫吗?走一里算多少钱啊?”
“不是,我不接送人,带你也是顺路。”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这个车是用来干什么的?”
“路途无趣,鼓声铃声作伴。”
这回答,让秦乐一瞬间有点无语,都叫记道车了,肯定是用来记道的,这解释真烂。
不过转念一想,有些东西刚发明出来和后面使用用途不一样的太多了,就像五石散,最初是治病救人的,现在却变成害人的禁物了。
于是秦乐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再次感叹老祖宗果然厉害。
他一直盯着鼓,终于,木人举着鼓槌的手缓慢靠近鼓面,“咚一声,鼓响了。
“真的好厉害啊。”他小声说道,往车轮处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又坐正来,看路两侧的景色。
除了不是水泥路,没有路灯那些设施,其他跟山林乡村还是差不多的。路边还有一排排柳树,风景不错。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秦乐突然出声,摇头晃脑吟了两句诗。
裴习彦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许惊艳,“秦兄会作诗?”
秦乐被他问懵了,差点脱口而出“你没学过”,还好反应过来。
“不是我作的,是……是我们村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作的。”
“嗯?秦兄倒还记得他。”
“咚~”木人好似提醒秦乐一般,敲了一下鼓。
糟了,忘了失忆这个设定了。
裴习彦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话里这明晃晃的怀疑还是能听出来的。
秦乐赶紧找补,“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可能过几天就全想起来了吧。”
“如此甚好。”
两人没再说话,看着前路各有心思。
又一声鼓响,沉默被打破。
“我就是在那看见的秦兄。”裴习彦勒马停下,指着左侧的河流。
秦乐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条小河,正闪着细碎的光。
“秦兄可想起什么?”裴习彦问。
秦乐环视一圈,普通陌生的环境,他摇摇头,说:“没有”。
“秦兄不过去看看吗,方才都能想起一点事,过去看看说不定能记起更多。”裴习彦笑着说。
秦乐只觉得他这个笑假得很,再搭配他说的话,看来是不相信失忆这个事了。
“秦兄去看看吧。”裴习彦下了车,径直往河边走去。
秦乐只好跟上他,站在河边不知所措,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被扔在这了。
果然,裴习彦捡了个石头扔进河里,在“扑通”声后对秦乐拱手一礼,“秦兄可在此多回想回想,我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秦乐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拱手回礼,“多谢。”
秦乐站在原地,看着裴习彦驾马离去。
小河静静流向远方,山林间偶有鸟鸣,秦乐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了。
不知道呆站了多久,他终于从脑海里这场得不出结果的关于真实和虚假的辩论中抽身,蹲在河边把手伸进水里。
因为他渴了。
捧着水喝的时候,他感觉到水滑过喉咙,很凉,他终于做了最终判断。
真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意味着后面他要一个人在这个陌生时代陌生地方生活了。
“真坑啊,人家穿越都是什么公主啊皇子啊,我这算什么。”
“系统?系统?”
“接下来为您播放的是荒野求生,请看……”
秦乐往河里扔石头的手和碎碎念的嘴同时静止,只有眼睛眨了一下。
他看见一个稍大点的石头下有个蓝色布袋,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串铜钱。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裴习彦的。
但究竟是他不小心掉的,还是故意留给他的,就不知道了。
他数了一下铜钱,有一百个。
在数的过程中,他还是倾向于这是裴习彦留给他的,虽然裴习彦不相信他,但还是好心为他准备了应急的钱。
一来就遇到好人了,应该不会活得很艰难吧。
秦乐心里安慰自己,又看向裴习彦走的方向。
空无一人。
裴习彦站在朝花村村后通天山脚下,仰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山。
施茶人跟他说过,通天山后就是高国。
进村时他也问过村里人关于周边山火的事,跟施茶人说得一样,通天山山火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之后再没听说过哪里有山火。
还有人猜测通天山山火是高国人想放火烧山,好烧出一条来盛国的路。
但这个猜测基本不成立。
高国和盛国的都城都在北边,南边山多人少,路难走消息难通,甚至去年战乱,这边的人都是今年年初才知道的。
而且就算高国人想在南边烧山过来,那么多矮小的山不烧,非要烧这座望安县最高的山,费力又显眼。
“这秦乐到底是什么人,实在奇怪。”裴习彦自言自语一句,摇摇头,驾马出村。
他沿着来时路往回赶,在放下秦乐的那段路上放慢速度,然后就看见了蹲在河边的秦乐。
秦乐在扔石头,估计还在发呆,布袋也没被发现。
裴习彦看了他两眼,实在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也无所谓了,万一他真的只是个失忆的普通人,一百钱也够他两天吃喝了,也算是没让热心肠的阿翁失望。
那阿翁呢,现在到哪了?
裴习彦最后回头看了秦乐一眼,转头扯了一下缰绳,快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