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公子又生气了 第3章 第 3 章

季瑜自幼胆大心细，从来也不惧怕鬼怪。于是抓了衣衫，缓缓坐起。

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季瑜向着竹床看去，身高腿长的李翰林蜷缩在小床上，可他却似乎睡得很香。季瑜越是瞧，越是觉着这般模样的李翰林透着些可怜的味道。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缘由，季瑜总觉得李翰林的竹床与自己的木床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季瑜坐在床上仔细辨认，确实如此。

原本两床之间可容一人通过的距离，如今却只剩下两拳的间距。

季瑜暗自觉得好笑，这李翰林平日里看着无所畏惧、潇洒豪爽，也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没想到竟然如此胆小。如此一来，他为李翰林驱鬼的念头也愈发坚定。

季瑜怕惊醒李翰林，便小心翼翼地爬到狭窄的竹床上。他正准备越过去，李翰林却似受到惊吓一般忽地撑起了身子，季瑜一惊，猛地定住，他唯恐李翰林把自己当成鬼，帮忙不成反倒再吓坏了他，那可就帮了倒忙了，于是，他定定神，轻轻拍了拍李翰林的背，用安抚一般的口吻轻声耳语，哄道：“李兄不怕，是我……”

谁能料到，刚刚还呼吸急促、气息紊乱的李翰林，在稍稍平息了片刻之后，竟忽地柔声轻唤了一声：“娘子。” 那嗓音带着几分似乎尚在梦中的恍惚与朦胧，带着几分委屈，又轻唤了一声：“娘子。”

“李……”

唇上突然传来一片温热，季瑜话未说完，剩下的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季瑜怔愣着，大脑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后，已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些怕鬼或驱鬼之事，已全被他们抛诸脑后。

季瑜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疑惑不解，想给李翰林这厮一掌，却迟迟下不去手。好在这李翰林只是动口——季瑜猛地惊醒，怎地就叫“只是动口”了？不可！季瑜一边暗呼着“不可”与“可恶”，一边趁着李翰林不备将其制住，狼狈不堪地逃回到自己的地盘。

李翰林似乎又沉沉睡了过去。季瑜却是心跳如鼓，辗转反侧，对自己和李翰林百般分析。

谁料不久后，季瑜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响。

他因没有困意，是以反应极为迅速，那声音刚响了一下，他便起身顺利地下了大床，一边暗中庆幸着此次没有惊醒李翰林，一边推开了房门。

那东西似乎觉察到被人发现，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季瑜借着月色，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着，因不知对方底细，他不敢跟得太近，亦不敢表露出“捉鬼”的目的，只佯装是起夜时头脑不清醒以至于迷了路。

跟到李家后院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谁？！”

季瑜猛地转身。

月夜里，一人挑着灯向他走来。

季瑜回问道：“谁？”

“季公子？”

听声音，应是李宅的何管家。

这位管家季瑜见过多次，甚是憨厚老实。

何管家说道：“老奴年事已高，夜里辗转难眠之时，总爱于宅中四处巡走查看，惊扰了季公子。”

季瑜声音里透露着歉意：“何伯言重了，是晚辈有梦游之症，许是方才又起身四处游走，惊扰何伯了。”

何管家道：“更深露重，公子既已醒来，还是尽早回房歇息吧。”

季瑜道了谢，便回到了李翰林的卧室，掩上了门。不曾想，一回到卧室，他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 “娘子”。

喊完这句 “娘子”，接着，又传来了一句 “你去哪里了？”

“我看你才有梦游的习惯。” 季瑜轻骂一声，又是气恼又是觉得好笑，心情复杂。好在，后半夜一切正常，李翰林也无异样。

翌日，二人双双迟到。

上午散学后二人又结伴回了李宅，用罢午膳，李翰林抿了抿唇，看着季瑜说道：“瑜郎，我看你今日心事重重，早膳时又对我不理不睬，双眼呆滞，双唇泛红，双耳也泛红，怕不是昨夜……”

“昨夜无事发生。” 季瑜话音刚落，便觉不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翰林却道：“无事发生啊？想必是瑜郎阳气足，那鬼被吓跑了也说不定。”

季瑜迟疑道：“李兄昨夜睡得可好？”

李翰林竟突然羞涩起来：“ 嗯，好极了。”

挺好的一个李兄，动辄便脸红起来，叫人辨别不出此刻的“脸红”与平日里“脸红”有何不同。

季瑜瞄着眼前这人的脸，躲着这人的眼，紧张地试探：“好？”

“嗯。” 李翰林凑近季瑜耳侧，见季瑜躲开，便一把将他抓过来，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又羞涩道，“昨夜，还做了个梦。”

季瑜稍稍放下心来。

不料李翰林又啧啧补充道：“美梦。”

“美…… 美梦？梦…… 梦到了谁？”

季瑜倒吸一口凉气，暗骂可恶。李翰林将昨夜的事当作美梦，莫不是早已对自己有了那种心思？

李翰林却笑道：“忘了。”

季瑜又莫名生起气来：“忘…… 忘了你还说是美梦！”

李翰林盯着季瑜打量，季瑜眼神躲闪。

李翰林道：“瑜郎怎么知道我梦到的是人而不是别的？”

季瑜眼神飘忽不定，道：“那么李兄梦到什么了？”

李翰林也不知在回想些什么，他看着季瑜，片刻后才回应道：“怕是晚膳没有吃饱，半夜饿了，梦到了一道美味可口的点心，想一口吞了，却又舍不得……”

也忒吓人！

季瑜忙用拇指关节在自己唇上抹了一下，抹完后怕李翰林起疑，又将手掌微微一转，欲盖弥彰地用小指在眼角抹了一下。

李翰林看着季瑜，放柔了声音，忧心道：“瑜儿这模样，莫不是真的怕鬼？”

怎地又叫“瑜儿”了？季瑜无暇纠结，忙道：“非也。”

李翰林还欲再说，季瑜起身便走，同时决定等捉到那鬼就……

就搬到何处，季瑜自己也不清楚。他叹了口气，脚步越发快了。

如此过了几日，季瑜没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李翰林的那声“娘子”也没有再出现，只是两人独处时，李翰林看向他的时候是越发容易脸热了。

李翰林再次提出要睡在小竹床的时候，季瑜争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有时季瑜心中难免生疑：李翰林这般“娇羞”的模样，究竟是因为那晚自己唐突地捏了他的脸，还是因为他想起了“梦中人”是谁的缘故？

若他已知晓了自己将好朋友当作了梦中的“娘子”，必定会感到羞愧窘迫。

一想到李翰林恐怕已记起了那晚的“梦境”，季瑜便也觉得难为情起来。

此后再逢李翰林面露羞窘之态，季瑜亦会心跳加速，一对好友这般温言细语地相处，你羞了之后我又羞，季瑜心中竟悄然泛起了难以名状的悸动与暖意来，甚至于某一天在望向李翰林时，他惊觉，自己竟迷恋着这悸动与暖意。

季瑜困惑不解又有些气恼，心道都怪李翰林那“梦”。

此外，令他倍感疑惑的还有一事，那便是先前诡异的声响竟然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岂料，数日后，那诡谲的声音却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当再度途经这位李兄身旁时，季瑜较之上次谨慎了不少。可忆及这厮口中所谓的“吃点心”，季瑜竟神差鬼使般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可瞧清楚了，我是你的瑜郎，可不是你的娘子，更不是什么可口的点心。”

谁知，这李翰林一听到“娘子”二字就“腾”地撑起了身子。

好在季瑜“警惕心十足”，他迅速就是一个闪避，心中暗呼：“好险！你那梦中的美貌娘子着实魅力不小！”

可不能再靠在这厮的耳侧软言细语了。这回季瑜机灵了许多，待拉开了些距离，才用着极其清澈纯净、不含丝毫暧昧意味的嗓音问道：“李兄，你还想吃点心吗？”

他打算，但凡李翰林说出一个“想”字，他就立刻将其制住。动作他都想好了，首先不能吓坏了这厮……

然而，“这厮”未被吓坏，“点心”倒是又一次被吓坏了。这次，李翰林依旧只是跟季瑜那可怜的嘴唇过不去。

季瑜暗自庆幸好在这厮今日温柔至极，竟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舍不得”，似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好在什么好在？！季瑜欲哭无泪，暗道：“真是见了鬼了，这厮到底是怎么瞬间就移了过来的！”

季瑜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在梦中了。

恍惚间，季瑜闭上了双眼，这厮说是美梦，好像——

那也不可！

季瑜还未来得及出手制止，李翰林便脱口而出了一个字：“瑜……”

季瑜如遭雷击，猛地定住了。

不知这李翰林是突然醒来了发现口中的点心不是点心，所以才说出了这个字，还是尚在梦中，而梦中人就是现下所唤之人……

李翰林也定住了——随后又是倒头就睡。

翌日，季瑜醒来后并未看到李翰林，直到用早膳时两人才碰面。季瑜默默观察，李翰林神色如常，并未出现明显异样。尽管那未解之谜依旧令他满心困惑，可季瑜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恰巧书院的房屋已修葺完毕。季瑜担心李翰林，便没提出要搬回去住的事。

然而这一日，李翰林在散学后却突然说道：“季贤弟，今日可以搬回书院了吧？”

季瑜一惊，问道：“李兄这是不怕鬼了吗？”

李翰林语气里满是客气，道：“只是玩笑话，季贤弟怎么当真了呢？”

季瑜淡淡地笑了一声，问道：“李兄这是怎么了？”

李翰林沉默不语。

季瑜的一颗心沉了下去，继而又问道：“是…… 是因为……”

李翰林道：“是，季贤弟晚上有梦游的习惯，你我同住实在有诸多不便。”

季瑜顿时气血上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问道：“后来……你醒了？”

李翰林不语。

季瑜只觉得无地自容，忙道：“我这便搬回书院。”

李翰林道：“我差人帮你把东西送过来。”

季瑜只觉眼眶泛酸，于是咬牙点头，随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