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边有蓝色开始泛紫色的时间,服务区被困的人们也逐渐有序离开,滞留车辆也有会相关部门的人员驶往就近交管停车场免费停车,以便后期群众认领。
蒋宁作为滞留志愿者,将同事送走之后,帮助其他受伤乘客分流,严重的随着前来接驳车辆优先离开,等到所有的病患都离开,他这才感受到精疲力竭之后手指都已经脱离控制,没有力气控制的颤抖。
这才有时间去卫生间。
经过超市通往卫生间的走廊,他才看到走廊边的台阶上,抱着胳膊闭着眼睛脑袋靠着墙休息的盛鸿。
盛鸿周围的座位留给群众休息,自己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上,看起来像是守着门口结果脑袋靠在墙壁累晕过去的情况。
蒋宁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盛鸿的同事,先处理自己的事情。
等到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盛鸿还在,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盛鸿的同事,只能缓缓走向盛鸿。
他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盛鸿给的外套,深蓝色的警用外套格外暖和。
是要感谢的。
坐在这里太冷了,对身体不好。
可是看到盛鸿沉静的睡眸,蒋宁目不转睛半天移不开眼,眼神从对方的头发向下看到平整的额头,如扇的睫毛,笔挺的鼻梁,干净的脸颊,甚至还能看到鼻梁上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很小很小的痣。
小到蒋宁必须要凑近对方,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嘴唇和对方嘴唇平行,鼻尖与对方鼻尖近乎相触的时候,才能看到的小痣。
忽然盛鸿睡懵了似的,下意识向后一倒——
蒋宁吓了一跳,本能抬手向前想要护住盛鸿的后脑——
鼻尖似有似无的蹭到对方的鼻尖。
冰凉细微的触碰。
却点燃了蒋宁的心尖,整张脸瞬间红温。
只有手掌心里撑着盛鸿低垂的脑袋。
看到盛鸿没有醒来,蒋宁紧张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气,慢慢的,慢慢的,将手掌从盛鸿脑袋后面收走。
手掌撤回的瞬间,口袋里来自医院的电话,将蒋宁拉回到现实世界。
打工牛马哪有那么多的慢镜头。
他站起身,倒退几步,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接听——
“蒋医生,张师傅已经成功苏醒。”
“蒋医生,听护士长说,您这个月满意度有两位病患打了一分,还有一次12345工单指明要私联方式,被主任好说歹说才驳回。你这个月的KPI很危险呐。”
“蒋医生,这两天极端天气,急诊病患太多,我们需要帮助。”
蒋宁听着电话另一边来自医院同事的不满,默默听完之后:“我现在就出发。”
挂断手里的电话,蒋宁望着面前依然陷入沉睡的盛鸿,将原属于对方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对方身上,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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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鸿醒来发现又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跺脚懊恼好几分钟。
“盛队,吃点东西吧。”骆旭赶过来送上一碗泡面。
盛鸿接过手里的泡面,下意识撇了骆旭一眼,又转头看看旁边玻璃倒影中的自己,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拨弄被睡塌的头发——
骆旭到底还是年轻,一夜没睡到第二天早上还是容光焕发,洗把脸还能再去办个案子的活力十足。
自己怎么可以不过就是忙了一晚,就能困到对方给自己披衣服都完全感受不到。
“唉。”
“怎么了盛队?”骆旭奇怪对方的叹息:“是不好吃吗?”
盛鸿将面放在一边,准备从口袋里找电话时,忽然脸色有些奇怪。
随即拿出来一瓶被羽绒服口袋保温的热咖啡——
刚刚还耷拉着的脸忽然舒展开,整个人也挺直腰板来了精神,脸上的笑容倏尔如花般绽放——
“还算有点良心。”
“——我一直都很有良心啊。”骆旭以为是夸赞自己,连连摆手起家:“谬赞,谬赞哈!”
盛鸿吝惜笑容,仰起脸望着对方:“滞留群众都走了吗?登记交接表都填好了吗?群里签到汇报了吗?”
“我们现场所有群众加了一个微信群,已经通过群文档保留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骆旭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尤其是那个拿咱们衣服的医生,我特别找他留了联系方式,咱单位的衣服还挺贵,万一他没还,我们可以去他单位要。”
“啊!”盛鸿一口面汤呛在喉间差点被噎死:“给我!”
“欸,你身上不是穿着呢?”骆旭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还了衣服,有些奇怪队长这么激动的原因:“是因为衣服脏了吗?盛队,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我可以不联系,但不能没有联系方式。”盛鸿拍照将蒋宁联系方式记录下来,重新坐下,安心吃面。
骆旭偷偷做了个鬼脸模仿盛鸿:“我可以不变态,但不能没有想要变态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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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过年前的一周。
“你们是不知道,我十五年前上班的时候,过年除了法定节假日,单位还会让你再选择三天的合法假期,你可以选择在过年前三天或者过年后三天休假。”彭哥在办公室里抱着刀削面饭盆,一边搅面一边感慨。
宋隽细手剥蒜,有些感慨的摇摇头:“好时代啊好时代,那个年代的群众也很单纯,案情多数也很直白。”
“什么意思?”骆旭举起拳头伸在宋隽嘴边:“展开说说。”
“其实就是五年前吧,我和盛队到周边区县的村子接到警情,是有一位女性独居在家中,被人杀害。”宋隽吃了一口面,继续道:“等我们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当地一户非常贫穷的人家。户主张某当年因为家穷抢劫被判刑年初才刚刚刑满释放,而死者是他的妻子,在他被捕的阶段里,妻子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小院,靠着养鸡养猪勉强度日。”
“案发现场距离市局单程三个小时,等到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靠近山间的村落,这个时候日光最暖的时间已经过去,旁边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我推开门,随着院内风起,清新冷冽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死者倒在门边的厢房里。等我接开厚重的门帘,进入之后——”宋隽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神情,求助似的望向盛鸿。
盛鸿面无表情接着道:“那是和这个时候差不多的天气,本身厚重的门帘就很保暖。死者在睡前还烤了火炕,我们是次日下午四点到——”
听到盛鸿的描述,在场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可以想象现场的残忍与恶心:
牛肉放在常温下超过24小时就已经会出现**,更何况在封闭温暖空间的炕上超过20小时。
只有骆旭一脸期待故事下半段。
盛鸿和宋隽彭哥对视一眼,抿嘴隐藏年轻人对世事的单纯,回到现实里又强忍痛苦摇头继续道:“等我揭开被子,血迹和碎肉已经和被子和炕上的褥子黏在一起。本就封闭环境里难闻的味道再加上烘烤20小时的味道,真的很难忍。”
“说到这里我们真的太佩服我们的法检同事,”说到这里彭哥一脸钦佩:“当时从我们的经验是一眼看出,死者当时躺在炕上睡觉,是凶手用角落的斧头连砍数十刀导致,而我们的法检同事,忍着屋内的恶劣空气,硬是将尸块全部拼凑放在外面。”
“我们还说为什么法检部门同事经常接触死者的遗物会不会遇到灵异事件或者害怕——”宋隽喝了一口热水,继续:“后来才发现,专业人士专心工作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其他事情。”
“根据我们调查死者周围的社会关系,发现她在老公坐牢之后不久时间,就被同村邻居已婚生娃的李某有染。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是当入夜之后翻墙进入。后来发现无人在意,李某干脆就住在死者家里,平日为死者做农活,自己的孩子每次需要钱上学的时候,甚至从家里来到死者家才能得到钱。李某和死者真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好久不长,等户主张某刑满释放,回到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坐在炕上喝稀饭的李某。”
“张某一直以为坐牢这么多年妻子没有来看望自己是因为家境贫寒自顾不暇,没想到是这个家换了男主人。”
“只是张某进家门还没有喝口水说说这么多年的生活,就被李某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张某害的自己妻子这么多年这么辛苦,如果不是李某,恐怕张某离开的第二年,妻子就会跳井。”
“这个时候,张某还准备无论如何,也需要和妻子问句话,看是什么样的情形。看是李某被迫,还是妻子自愿。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在家,没有尽到丈夫的本分,如果妻子要跟人走,他也是没有怨言的。”
“等到妻子回来,见到张某,嫌弃多于内疚和关心。于是张某决定离开,在村子随便找了块地盖了一间破屋住了下来,甚至有的时候懒得做饭,还会回家和妻子李某一起吃饭。”
“这还是人当时刚刚回到村子里,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人脑子里蒙蒙的,任由他人侵占了自己的房产和家庭。山边村子原本阳光就少阴冷偏多,遇到下暴雪,张某在漏风小房冻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李某在他自己家里搂着他的妻子温暖过年。这个时候,村里人再风言风语两句,最终导致他酿下这起祸事。”
“那他应该恨得是李某,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啊???”骆旭完全不理解:“再说了,非法侵占,他完全可以走法律途径?”
“外面狂风暴雨,天黑到所有的物品影影绰绰随风一吹到处都是似有似无的鬼影。”宋隽叹了口气:“一个女性甚至任何一个人独居在小院,是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而对于死者来说,她独自一人住在穷山僻壤,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流行抖音或者直播,甚至她连广播都没有,没有人和自己说话,当遇到一些重活的时候,咬紧牙关也过不去。这个时候有人翻墙破门,很多道德上的问题在生存困难的情况下,是不占比例的。”
“受害者之一都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的时候,她就成为了施暴者之一。”盛鸿随意用筷子敲敲碗沿,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当时我们审讯时候也问过张某的动机。他告诉我们,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要杀死死者。如果不是死者的存在,他就不会被全村人看不起。”
“啥?”骆旭皱紧眉头一脸茫然的盯着对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比较闭塞的环境里,”彭哥望着骆旭认真解释:“人会把自己的面子,看的比生命比生存比自由更重要。房子没了没关系,妻子没了,也没关系,哪怕自己违法犯罪,也没关系,只要村里人不要钱的钦佩,他就能在这里继续扎根。”
“...”
不等骆旭说话,盛鸿手边的电话响起——
“有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