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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阿姨来敲门时,我和周济刚从地上爬起来。
她手上提着一袋子蔬菜和一小袋子肉,小声而又关切地询问道:“茉莉没事了吧?”
我点点头:“睡了。”
“行,”她打量了我俩一眼,继续道,“没吃饭吧?我买了点菜,给你们做饭吃。”
她进了厨房,声音透过水流声传来:“年轻人吃多了外卖对身体不好,还得吃家里的。”
冯阿姨是楼上的大婶,人热心肠,和我妈——茉莉关系挺好,打电话喊我回来的也是她。
有时忙到没空,她会帮忙照顾我妈,做饭什么的都是常见。
我过意不去。
冰冷的世间当真有心善的人,微微而不渺小,散发着暖意。
周济用两根食指点在我嘴角,往上扯起一个弧度。他眉眼弯弯:”看吧,总有放松的时候。”
我说:“嗯,幸亏有你们。”
“吃饭喽!”冯阿姨喊道,手中稳妥地端出来两盘菜,几缕白烟飘散空中,热腾腾的。
周济忙去抢活:“阿姨,还是我来吧,这都应该后辈做的。”
冯阿姨灵活一躲,将盘子放桌上,又利索地盛满三碗米饭:“不用!我身体比你们这些小伙子还健朗呢!”
我给妈妈留了菜在冰箱,等她醒后再热了吃。
22.
日子又平淡地过去,缓缓划进了十一月份,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班里瞬间炸开了锅。
周济夺走了全校第一的宝座,并以绝对的分数同老二拉开了差距。
我体会了什么叫作骄傲,真真切切的骄傲。糟糕的人生一直令我无法抬头,可周济却替我是硬气了一把。
比我自己考了五百分还高兴。
周济春风荡漾:“说,你男朋友是不是很厉害。”
我回以微笑:“是的,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傻瓜。”
他瞪大眼睛:“不许骂人!”
“就只骂你。”
“你还回起嘴来了!”
“没规定不让我回嘴,而且,这算不算偏爱?”
“爱算个大头鬼啊!”
“你肯定是语文理解能力有问题。”
我耸耸肩,继续看他气鼓鼓地骂我,哦,不对,没带脏字不算骂。
23.
周济最近怪怪的,总是神出鬼没。我觉得他在疏远我,但我找不到证据。
某次课间操,我瞧见他悄悄地整溜出操场。我一把拉住他后领,问:“你去哪?”
他皱着眉,看起来忧心忡忡:“我肚子痛,想去厕所。”
我木了脸:“是谁让你疼到人欠你八百万似的?你看看你一脸什么表情。”
“我就是疼啊,男朋友。”
……我被拿握住了。
我松开他,看他嬉皮奖脸跑了。
24.
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六日。
周济第一次陪我过的生日。
原本昏暗的小世界里我总陷在泥潭中,他恰似一缕明亮的光,挤进了麻烦,甘愿同我挣扎着,想把拉我出生活的困局。
头回有了生的渴望,连破败不堪的心灵也在此刻恢复生机。
我也有未来,我也有自我。
生活是一堵高墙,他叫我看见了墙外的世界。
我向往,我呐喊。
我只想,和周济永远地走下去。
25.
临近一模,学校组织了一次家长会。
我在教室外等周济。
家长陆续赶到,我一眼认出人群的中年妇女,她神态疲倦。
她是周济的母亲,我曾在周济家看到过她与周济的合影。
进教室前,她若有继无钉了我很长时间,但空洞的眼神什么也没有,像精神正处于极大的匮乏中。
周济没来。
心突然落空,强烈的不安袭来,不知为何,我很见他一面。
26.
周济再现学校时,已是一模那天。
那天乌云笼罩,冷空气肆意呼啸,灌得人喉咙生痛。
他替我系紧围巾。
“好好考。”这是他那天说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有些结果,或许早已注定,却来得猝手不及。
每一个字都可以化作利器,冷酷、粗爆地刺进血肉。
窗外落下上天的眼泪,啪嗒,啪嗒,又从我的眼里流下。
27.
很久没见过周济了。
当我从书本中抬起头,一瞬间有些恍惚。
自己为了一句“好好考”努力这么久,追求的是什么?
周济?对,有周济的新生活。
他呢?
28.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汹涌的睡意袭来。
会好起来吧。我漫无边际想着。
……
“江枫!”——有人在唤我。
是谁?
啊,是冯阿姨。
我迷糊间睁开了眼。
她看着我,嘴巴哆嗦,好半天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你妈妈……跑到天台了……”
脑海中有根紧绷的弦断了。我精心绘制的未来此刻化为破碎的幻想,随之暴露的是残酷的现实。
我忘了怎样抵达的六楼的天台。
老旧生锈的铁门被狂风吹得“咣咣”乱响。
乌云翻涌,阴暗压抑的厚重云层中仿佛蛰伏着怪异,轰然间雷霆乍惊,天空撕开一道裂缝。
目光的尽头,矮矮的水泥墙上。
飘飘白裙,婷婷身姿。
一刹那,泪泪水模糊了视线。
记忆中,面容温婉,弯眼笑盈盈的母亲,与眼不远处憔悴不堪的身影重叠,叫我难辨。
“妈!”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下来!”
“我们可以活下去的!我真的有在努力学习,好好改变生活。我每天的坚持就是为了能够撑起我们的家……我已经知道未来该干嘛了。换个城市,换新家。我们不要想着过去了,我们好好活一辈子行吗?妈!”
我突然好恨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妈妈笑着,剔透的泪珠颗颗落下。
晕染开来,扰不平的是悲伤。
“小枫……”她话里有抑不住的颤抖,“眨眼间你都长这么大啦。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总是爱缠着我,央求我再给你买根冰棒,我不给你买你就哭,闹,哄很久才能哄得好。
“我每天最快乐的念头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陪着你一年年长大,也挺好。
“那时,还没有经历这么多伤痛,我们这个家还是完整的,可是……
“我,还有你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你的人。如果我们各退一步,少些争执,会不会结果就改变了。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
“是我!始终是我和江松贵毁掉了你的一生!”
她情绪崩溃,突然哭得好大声,发泄着长久积压的自责与自我纠结。
因为我,因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欠她太多,却不肯善待她一点,她碌碌走一遭世间,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什么。我的父亲剥夺了她被爱的权利,离开时只加剧了她心中的痛楚,永恒的心病。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一首生的歌,一首命的歌。
“再见,我的儿子……”她释然地笑着,后退一步,毅然选择去拥抱死亡。
强烈的眩晕感一瞬间冲击了大脑,我发疯般跑了出去。
冯阿姨死死抱住我的腰,我摔倒在地。
“江枫!别冲动!”
“妈!!!”我声嘶力竭。
“你回来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