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小小的拳头砸在纪繁星的身上,好几下都砸在了肩膀的同一个地方,力气再小,一直打在同一个地方也是会疼的。
纪繁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唐泽阳手一顿,再也挥不下去了。
他只好继续用语言伤害纪繁星。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纪繁星害死了他的爸爸妈妈,害死了他的哥哥,说着说着就大声哭嚎起来,一边哭一边嚎叫。
那哭嚎声里除了对纪繁星满满的怨恨,还有那些藏得很深的恐惧。
是的,恐惧。
他知道,他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家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和纪繁星说话,因为他只剩下纪繁星了,如果他这样打纪繁星,这样说纪繁星的坏话,纪繁星就会生气,如果纪繁星生气了......
他就会不要他了。
【纪繁星会不要我了。】
他只要这样想,就觉得害怕。怎么办?如果纪繁星不要我了,如果他一个人走了,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会要我,这个家卖给了别人,我该去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纪繁星......他会不要我吗?
他在痛失家人的痛苦和随时被抛弃、无处可去的无尽恐惧中哭累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纪繁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纪繁星的眼睛下一片青紫,但是身边的唐泽阳一动,他就醒了。
他冲他微微笑了,说:“阳阳,你醒了。”
于是他傻傻地问:“你为什么没有走?”你为什么不自己走?
纪繁星疲惫地勉强睁开眼睛,对他说:“我带你一起走,阳阳。”
他傻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带我走?我那样对你,为什么还要带我走?
纪繁星听懂了,他说:“因为你是我弟弟,就算你现在打我、骂我、怪我、恨我......你也还是我弟弟,我答应过你,会永远做你的哥哥......阳阳,我可以走,但是弟弟,没有了我,你怎么办?”
他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的话总是藏在心里,说给自己听,所以当他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总是质朴又真诚。他会想好一会,然后慢慢、慢慢把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地说出来。
唐泽阳误解了他的话,说:“你的意思是你害死了我哥哥,你要赔我一个哥哥?”
他冷笑一声,对,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然学会了冷笑,他嘲讽地冷笑,说:“那我问你,现在你欠我这么多命,你怎么赔?你一条命赔得起吗?”
他明明不应该这么说的,如果他这么说,纪繁星就会生气,他真的会生气的!他会丢下他!离开他!抛弃他!远离他!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恐惧到了极点,却越发想要激怒纪繁星,让自己陷入绝望。
人总是这样,永远保持着想要陷入绝望的冲动。
从纪繁星的眼里,他看见了“受伤”两个字。
他终于停止了发脾气,他说不清是为了哪一个原因。是为了纪繁星不会真的生气扔下他?还是不忍心继续说这些伤害他的话。
他于是对自己的恐惧妥协了,他说:“我需要做什么?”
纪繁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只能再说得明白一点:“你带我走,纪繁星,我要做些什么?”
纪繁星懂了,他说:“我对你没有要求,阳阳,我只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我对你没有要求,我只怕自己做的不好,不配做你的哥哥。
唐泽阳沉默了,他坐在床上,沉重地呼吸着。
安静祥和的早晨,纪繁星不仅听见了唐泽阳的每一个呼吸声,也听见了自己那轻的不能再轻的呼吸。
“我们去哪?”
纪繁星给了他无声的回答。
没有方向,没有去路,没有目标,什么都没有。
但唐泽阳相信了他,选择将这沉睡了至亲的故乡留在了这个夏天。
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蔓延出灰迹,长蛇一样,扭曲挣扎在风里,在半空处就散了。晨光如每一个夏的早晨一般灿烂,微风吹过青草地,吹过河流,吹过绿色的瓜地,吹过发端。
很快,这个村子就要热闹起来了,去河边打水洗衣的女人,去镇上卖鸡蛋蔬菜的男人,还有一群群玩闹的孩子。
很快,这里就热闹起来了。
“我们走吗?”
“嗯。”纪繁星把唐泽阳肩膀上的书包往上提了提,又蹲下身替他系好了鞋带,望着他的眼睛说:“走吧,阳阳。”
纪繁星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透彻和坚韧,他一直是一个早熟的孩子。
而三年前没有这些的唐泽阳,也变成了一个早熟的孩子。
他在这里呆了三个夏天,失去了三个亲人,从此,他不再拥有回头的权利。
而他没有一刻这样清楚的知道:从此,他和纪繁星,他们,就像宇宙的两颗星星,或是尘世渺小的两粒沙土,流浪在世界的角落,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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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真亮啊。
唐泽阳望着眼前一个接一个亮着的路灯,有些移不开眼睛。在三冲村,只有村头的那盏路灯才会在晚上一直亮着。
纪繁星问他:“阳阳,你说的是这里吗?”
“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只是听妈妈说过。”他不能确定这座城市是不是妈妈说过的老家,在他的记忆里,妈妈说过的的老家带着一个“京”字。
当他们在火车站的售票处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当纪繁星询问他想要去哪一个城市的时候,他便说了:“我要去有着‘京’字的城市。”
他这么和纪繁星说了,纪繁星就带他来了。
两人肚子饿的咕咕叫,纪繁星带着他去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面条劲道,汤汁浓郁,分量足够。
吃饱喝足之后,纪繁星准备付钱,他把书包里几乎所有的杂物都倒了出来,也没能翻出一块钱。
他的钱被偷了,那仅剩不多的钱、用来生存的钱被偷了。
也许是在火车上打盹的那一小会,也许是在街头与无数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总之,他没有钱了。
“这么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跑到外面吃霸王餐!你父母是怎么教的?有妈生没妈养的下贱货!”
“呸,真他妈晦气!”
骂骂咧咧的面馆老板向他们展示了城市居民的骂人水平丝毫不输给三冲村的大爷大妈。
好在没有真的揍他们,只让他们赶紧滚蛋。
没有钱,该怎么生存下去?
纪繁星皱着眉头,苦恼地思索这个问题。
唐泽阳却还不明白没钱的烦恼,只想着晚上去哪里睡觉。
夏天的晚上没有白天那么热,但是蚊虫却不含糊,把唐泽阳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和脸蛋叮了好几个红肿的小包。
他一边不住地挠痒,一边跟在纪繁星身后走。
“痒?”纪繁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问他。
“嗯。”唐泽阳被痒得心烦意乱,有些垂头丧气地说:“又痒又疼。”
纪繁星牵住了唐泽阳的手,唐泽阳小小的挣脱了一下,但纪繁星牵得很紧,不让他挣开。
“我们找个地方睡一会,不走了。”
今天走了很久,阳阳也累了。
“去哪睡?”唐泽阳问:“去旅店吗?”
纪繁星说:“我们没有钱了,不能去旅店睡。”
“那去哪睡?”
纪繁星指了指远处的天桥,天桥上路灯耸立,发出团团暖光,照亮了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天桥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两个人走到天桥下,发现黑乎乎的天桥下有一个大大的桥洞,他们往桥洞里走,身前身后吹来了凉爽的风。这里两面通风、地面干燥,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地方。
纪繁星拉着唐泽阳坐到了地上,他打开身后的背包,取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扣出些清凉油,把唐泽阳裸-露在外的皮肤一一涂好,再把盒子盖上,好好地放回了包里。
“还痒吗?”纪繁星问他。
“好些了。”唐泽阳涂了清凉油,再被这天桥洞的凉风一吹,立刻觉得浑身舒服,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打了个大哈欠,眼帘直打颤。
纪繁星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见了他的小动作,扯了扯嘴角,从背包里又翻出一件长袖外套,盖在了唐泽阳的身上,说:“快睡吧。”
唐泽阳坐在地上,靠着纪繁星,很快就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把他放平了。
他枕着软软的地方,睡得直叹气。
真舒服。
但是这种舒服很快就被人吵醒了。
“滚起来!两个死孩子!谁允许你们再这睡的?”一声叫骂吓醒了睡得香甜的唐泽阳。
唐泽阳一下子从纪繁星的腿上蹦起来,眼睛的瞳孔放大,恶鬼一样瞪着眼前的老乞丐。
纪繁星也一下子爬起来,挡在了唐泽阳的身前。
“他妈的,你们两个死小子,谁准你们在这睡的?不知道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啊?”
老乞丐一身恶臭,蓬头垢发,身上穿着肮脏破烂的旧袄子。
他一边叫骂,一边跺脚,整个人充满了不正常的神经质。
纪繁星当机立断,拉起唐泽阳,背起背包,转身就跑。
故乡篇结束~and 我发现了......我一直在冷频打转......从未离开过(捂脸)。我反思一下,是不是应该写一本修仙或者无限流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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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