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嘉宁想不想的问题,蒙天阔似乎很有信心能够完成这笔交易,”凌澜单手反扣,“她去濡临市之前,已经陆续解雇了一批员工,人手不够的时候只能请日结兼职工,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二来嘉宁自尊心很强,再三婉拒我们的帮助。”
温芙能理解他的为难,“最起码接下来的三周,肯定要保住山庄。你觉得蒙天阔是幕后黑手吗?”
凌澜没有犹豫,“嘉宁一天没有签字,我就怀疑他一天。”
“可是如果事态愈发严重,难道他不会想嘉宁卖掉山庄只是问题吗?刚才我说明晚聚一下,他眼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温芙想了一会儿,“那种胜券在握的神态跟雇凶杀人实在不太贴。另外,他看见我出现在这里,一点儿也不惊讶。”
“或许他上面的买家已经等不及了?”凌澜说:“蒙天阔、买家两端可能是独立行动的。”
“为什么?”温芙问。
这个问题在两人之间悬了好几秒钟。
温芙屈指轻敲桌面,“山庄的台账我都已经看过了,一笔入不敷出的烂账,那些人为什么还急于染指山庄?”
“会不会正如章学彧说得那样,”凌澜:“跟你们母亲的遗嘱有关?”
“是嘛?”温芙若有所思,呢喃。
这就意味着家里的那些人都会牵扯进来。
她之前一直看不出来,是不想往这方面想嘛?
“什么时候带我走一遍全山庄?”温芙抬眼,盯着凌澜,语气有些急迫催促。
凌澜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有用?”
温芙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道:“嘉宁是一个艺术家,而我是一个商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温芙突然想,如果郝思礼在这里,发生了这些事,他会怎么做?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凌澜眉眼之间渐渐地、缓缓地漾开了笑意,他说:“我就只知道一件事。要是郝叔还在这儿,他肯定很喜欢你,温芙。”
“走吧,”凌澜起身,伸出手,“将你的商人目光留着,投在‘你的’珠宝摊位上。”
“好啦。”温芙说。
现在摆在两人面前有两个选择:1、找一家酒店下榻舒舒服服睡一觉;
2、提前踩点珠宝会展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不言而喻。
温芙、凌澜二人走进对街会展场,掀开门罩,四处察看,整个会展场似乎还在搭建布景中。
数十辆手推箱装着陈列柜全场来回,桌椅碰撞发出的嘎嘎声,电锯、切磨机的嗡嗡声盖过了会展场的背景音乐;胶合板、油漆、木屑的混杂味盖过了门口几盆花的香味。
凌澜站在她旁边,也一样在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据温芙所知,那些陈列箱最终都会摆在会场中央,排列成排,外加一条长长的盖了丝绒布的搁架,方面展览。
每场几乎大同小异,没什么新意。
温芙以前常陪温庆翎参加这种,最近一场还是在纽约的雅各布会场。
“我妈挺讨厌搞这些形式。”温芙说。
凌澜:“嘉宁也不太喜欢,她自己其实很少开拓社交客源,基本就那几个固定老买家。”
“两个纯粹的艺术家。”温芙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结论,“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卖力吆喝,再精心奇巧的作品都有束之高阁的风险。没有一个艺术家想要自己的作品在陈列柜里度过一生,珠宝是用来戴的,那就得有人看见。”
温芙裹紧了肩上的丝绸披风,“看来嘉宁和我妈还挺像,可惜,居然没能见上一面。”
一时间,她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后悔、沮丧、离奇的忿忿。
“为什么结婚了又要分开?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嘉宁?”
“那是过去的遗憾。”凌澜套上她手腕,箍得如镣铐般沉。
温芙赶紧三下两下扭了起来,这一动,她倒也不过分陷入魔怔中了。
凌澜又继续说道:“所以你妈妈给了你和嘉宁一次弥补缺憾的机会。至少你来了伽蓝,来到了思礼山庄,多待几天,重新认识嘉宁、郝叔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温芙:“再说吧。”
再说、再考虑、再处理,万能的拖延妙招。
凌澜还在那里,握着她的手。
温芙微微偏过脑袋,端详了他一会儿,再次凝视他那双有点潮的眼睛,还有那张有点肃穆的脸,那张在思礼山庄让被她双手彻底探索过的脸。不只是他的脸,还有被捉摸过的身体。
这时,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向了她,碰巧对上了目光,碰巧烛光打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凌澜瞳中擎着的亮,她看得清清楚楚。
想法雪花般的闪线掠过温芙心头,四周走来走去的工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嗡嗡作响的电锯声,忽远忽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只顾忙着,跑到别处去了。
“温芙?”他凑近了一点儿,骄如盛夏、耀眼的脸近在咫尺,她差点叫出声来。
再近一点儿,只要再近一点儿……
温芙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揣着一团火一样,又闷又热。
“如果在这里,要我吻你,”凌澜低声说:“我可能会停不下来,你要嘛?”
要不是正好有两具陈列柜挡在她和出口之间,她绝对会比闪线还要快就冲出了会展场。
温芙意志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再受你蛊惑了。”
“好啊,”凌澜笑着,很好说话地就松开了她的手,只是松开之前又偷偷地捏了捏她掌心,捏得还不轻,“那么,以后再说。要记得,温芙。”
温芙:“……”
想溜了。
要不是在二楼,她都想溜窗口跑了。
她找到了一份嘉宾名单,上下仔细浏览,她想找到嘉宁的名字、展位号。
名单上有所有参展商的名字和照片,温芙将照片和名字一一比对,记了很久,记下总会有用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就算再不社交,同行总是有几个眼熟的。
很快温芙看到了嘉宁的展位号,又在展厅地图上找到了具体位置,在中间那几排。珠宝会展厅不同于其他,例如拍卖等展厅,中心才是黄金位置,以中心向四周辐射,含金量逐渐降低,而三类等珠宝会展却是刚相反,宾客并无固定席位,常走动,所以越是宽敞跃接近过道的展位更吸引买家。大多数买家会至少都会走遍一圈外场,看个全貌,但有时他们往往会跳过中间那几排展位。要是有多个陈列柜的话,兴许能好一点儿。
这时,两个供热推着搬运箱走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男人,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但肌肉还是很发达,看着像是常年干体力活的;另外一个看着才刚十几岁的模样,青皮愣脑,正扶着一个亚克力玻璃方形陈列柜。
温芙看了一眼相邻的展位,那儿已经摆好了,就一个陈列柜。那个青皮的小男生走到她和邻近展位中间就不走了,她走近那个更年长的男人,伸出了手,“师傅您好啊,我是郝嘉宁,B展台7展位的参展商,我这儿是不是还少了一个陈列柜?”
男人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是吗?我先看看。”
他从牛仔工服衣兜里翻出一本笔记本,翻了几页,然后斜了过来给她看,“B7展位,柜子一个。”
“嗯?怎么会这样?”温芙很惊讶,叹了口气,转向凌澜,迎着他的目光,“估计又是我大姨给忘了,我还问了她好几次,她都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都安排好了,肯定是俩柜子,唉……”
“人老了,就是会越来越健忘,”凌澜拍拍她肩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照我说,你该考虑换人了。”
“我做不到啊,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无儿无女,又没退休金、养老保险,我要让她走了,她还能做什么?”温芙神色为难、懊恼,然后她又带着歉意的微笑,转身面对手拿笔记本的师傅,“我大姨说她已经跟展厅负责人谈过了,给我这儿安排两个陈列柜,您看能帮我再要到一个吗?我知道您很忙,实在麻烦啦!”
“忙倒不会,”他是这么说,但眉头还是一直皱着,“你大姨多大了?”
“上周刚过的六十五岁生日。”温芙说。
师傅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点点头,“生日刚过是喜事,留着她吧。我让我孙子去其他地方找找,有多的就给你。”
温芙笑得很真心实意,“那太谢谢你了。”
爷孙两人推箱车离开了,凌澜凑近附耳小声道:“可以啊,兵不厌诈。”
温芙:“还得多亏了你配合默契。”
凌澜:“不胜荣幸。”
她正要回到展位上时,就见一个身着布列塔尼岛风格服饰的年轻漂亮女人急匆匆向她走来。
“是西娅。”凌澜悄声说道。
郝嘉宁的大学同学,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穿着镶嵌着银珠的白长裙,看上去气质相当清新自然。
“她是松叔的孙女,”凌澜说道:“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
西娅走到两人跟前时,温芙笑了,“最近还好嘛?”
这个年轻旖丽的女人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温芙,“都那么久没见了,哪好?哪哪都不好!”
西娅是少数民族出身,她是族内的“米耶”,类似“族长”的身份,责任重大、琐事繁多,所以两人虽关系较好、相处得来,但却甚少能有时间可以闲下来聚一聚,一般一年里也只能在这种场合里见上一面。
温芙笑着:“不是一直这样啦。”
“都怪那老头把你带坏了,就只顾埋在那些石头上了。”西娅退后一步,飞快地打量了温芙一眼,“还是那么漂亮!都没怎么变!”
“你也是啦。”
“又来了,”西娅双手捂住脸,身子前后摇晃,“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你的新珠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