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春 第7章 人间曙光

四点半，拾荒老人开始翻找垃圾桶，塑料袋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区。

陈幸翻身下床，昨天奶奶从乡下来了，一进门就让陈幸给她调《薛平贵与王宝钏》。

电视声持续到晚上十一点，早上五点左右，陈幸在洗漱，电视声又响起了。

奶奶的声音很大，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大：“陈幸，你舅娘当年辍学嫁过来不到两年就生了两个儿子，这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啊。你要不也学学她？和她一样？你辍……”

话还没说完，陈幸打断她：“我自己好不容易考上的高中，为什么要放弃？”

——生命是灿烂的，是有希望的，像河流，流过之处枯木都将逢春，万物都将复苏。三千春，我只取一朵。

陈幸奋笔疾书写下这段文字，又随手扔在一边。她特喜欢写这些文段，尽管很多时候写得很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很喜欢写。写完之后就不管了，随便乱放乱扔。

今天天气很好，陈幸的心情也很美妙，心情一好就胃口好，她拿上昨天夏琼给的几块钱，兴高采烈地背上小书包跑下楼。

现在还早，天空是浅蓝色的。摊开皱皱巴巴的纸币，上面有些污渍，想必是曾经拥有过很多任主人了。

陈幸刚咬上一口包子，包子的甜香还没有在口腔里散开。忽地，路边扬起了一道脏水，飞速地向她袭来，正巧不巧全溅到了她的包子上。

她盯着肉包喃喃道：“我就……这么倒霉？”

女孩颤抖着手，十分崩溃地抬眼。

陆仰骑着自行车，身上穿着校服，头发被刮得很乱，看起来还挺潇洒的。

陈幸站在垃圾桶和电瓶车中间，这里空间狭小，很难发现站了一个人。不过看到手上的豆浆还好好的，陈幸也就没那么生气了，总归手里还有一样可以下肚的东西。

陈幸重返小区，将包子的肉扔给流浪狗吃，脏的皮随手扔进垃圾桶。

“唉——”陈幸翻出一张纸擦了擦塑料袋。热乎乎地豆浆下肚，陈幸的心情彻底好了，一切坏情绪抛到脑后。

秋天的气息日渐明显，秋风拂过。

“早上好，你知道陆仰在哪吗？”离早读还有四分钟，陈幸把买的奶糖塞进包里，伸手小心地戳了下谢燃的背。

谢燃回头：“三楼。”

高一在四楼，三楼的是高二年级。陈幸一股气跑下楼，脸跑得有点微红。

但问她这么急，看起来这么气具体是想干什么，骂陆仰还是打陆仰，她肯定是不敢的。所以她大概是想让陆仰给她道个歉吧，一声对不起就好了。

三楼书声琅琅，陈幸有些紧张，探出头左右看了两下。陆仰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他很好看。

陈幸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探出头的姿势，很奇怪，他今天明明很帅，但陈幸真的好想骂他！

陆仰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陈幸？”

“嗯。”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重新燃起的火立马消了。

“你来这里有事？”陆仰很平常地问道。

“嗯。”从陆仰的角度看陈幸，真的会发现她好呆。

“好。”陆仰绕过她往上走。

陈幸见对方准备走了，她也跟着走。

陆仰回头，挑挑眉：“嗯？”

陈幸也挑挑眉：“嗯？”

陆仰嗤笑一声，有些好笑地问道：“你不是有事吗？”

陈幸点头：“嗯。”

陆仰靠着墙，垂眸看她：“那你跟着我走干什么？是找我有事？”

陈幸抿抿唇，看向一侧：“嗯。”

陆仰愣了下，随即弯下腰，手握拳抵着嘴唇，双眼弯起来：“你只会‘嗯’吗？”

闻言，陈幸开口：“我找你。”

陆仰抬手看了眼表，问她：“找我干什么？”

陈幸把校服衣领翻起来，遮住自己的下巴，只露出一个圆圆的鼻子和一双圆圆的杏眼。

陈幸揪着衣领，看向别处：“没什么事，对不起。”

话落，陈幸心道：“我脑子抽了吧？今天脑袋怎么这么不清醒？”

陆仰快速地蹙了下眉，又舒展开：“怎么又对不起了？”

陈幸没有回答，重新将衣领整理好。

陆仰转身往上走：“回教室。”

陈幸走到他身侧，偏头问：“好的，你怎么走这么快呀？”

陆仰不紧不慢地回答：“早读开始了。”

这么一说，陈幸突然想起来了，今天的早读是班主任马锦山老师的数学。她慌了，尾音发颤：“那，那我们怎么办？”

陆仰无奈地笑着：“还能怎么办？等着被骂吧。”

陈幸想了下，跟在他身后：“……哦。”

数学老师就是他们大名鼎鼎的班主任马锦山，四十多岁了，稍微有点秃，是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说话时口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

等到了教室门口，早读已经开始半分钟了，马锦山站在讲台上，手里掐着一小截粉笔。

“报告。”

“报告。”两人异口同声，几乎是同时说出来。

陈幸站在前面，头微微低下。

马锦山脾气说来就来，和开学那天压根就是两个人。小老头一拍黑板，其声音震得全班跟着颤了下：“反了是不是？你们跑哪约会去了？”

说完，全班骚动起来。

陈幸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马锦山接着说：“你们两个，课不想上了？书不想读了？真是站着茅坑不拉屎！上课多久了，周一早读就迟到！你们两个书给我拿着，站到后面听！”

“没有，陈幸同学被老师喊去帮忙了，我去找高二的朋友借磁带了。回来的时候正好和她碰上，我们没有约会。”陆仰晃了晃手上的磁带证明清白。

他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像在阐述今天天气很好似的。

马锦山才不管这些：“迟到了就是迟到了，自己到后面站着！”

陆仰绕过她回到位置上，他走路的时候带了一阵风，引得不少人回头看他。

“你今早找我到底什么事？”陆仰稍微弯下腰问道。

陈幸小心地瞄了他一下，低下头缓缓道：“今天早上，你是不是骑自行车来上学的？”

陆仰回答：“是。”

陈幸：“西门外面吗？”

陆仰：“什么是西门？”

陈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形容了一下“西门”的外貌：“就是有一个斜坡，斜坡旁边有一个楼梯，楼梯旁边是泥黄色的墙。”

陆仰：“是。”

陈幸：“你骑车的时候溅了些脏水在我的早饭上。”

陆仰有些吃惊：“抱歉。”

陈幸小声地嗯了声。

陆仰侧头看她：“你早饭多少钱？我赔你。”

陈幸声音很小：“三块。”

陆仰笑着叹气，片刻，他道：“说话声音可以大一点吗？”

陈幸提高了一些音量：“我说话很小声吗？”

陆仰点头，放低了些音量，学着她说：“超级小声。”

陈幸看着他，用刚才的音量说：“三块。”

陆仰点头：“等下微信转你。”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马锦山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陆仰反应快：“我有点看不清黑板，问问她而已。”

马锦山看了他们几秒，哼了声又转身写题。

“对了。”陈幸想起了件事情。

陆仰：“说吧。”

陈幸：“请问你平时经常看手机吗？”

“我平常不怎么喜欢看手机，怎么了？”陆仰说。

陈幸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哦。在学校里的时候找你问题的人太多了，我有些时候问不到。如果你周末有空的话，我们能不能在手机上联系一下？你帮……”

“你们到底有什么说不完的？！”一声怒吼传来，震痛了前排同学的耳朵。

“你，陆仰，看不清就站到前面来！你，陈幸，老老实实站着！”马锦山指着他们道。

陆仰从容地走过去，笔直地站在门口，双手捧着书，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底下跟他关系不错的人笑成一团。他淡淡地看了眼，小幅度地提了下唇角。

他抬眸，看到陈幸用口型说着“对不起”三字。

她应该是一直等着他看过来。

小女生今早的头发跑乱了，像炸毛了似的，陆仰笑了，眼睛弯起来。

下课铃一响，好几个男生蜂拥而上，团团围住陆仰。

“和人家干嘛去了？早上我就听到她问谢燃你在哪，谢燃说你在三楼，然后她直接冲出去了诶。”

“你怎么和女生在一起？在干啥啊？”

“握草，你和陈幸真的在约会吗？哥，你这样我得笑你大半年。这么重色轻学啊？”

……

陆仰拨开人群，往自己座位上走去。

刚坐下，许洧彬就嚷嚷着：“别造谣我们陆仰同学和陈幸同学啊，两人清清白白着呢。”

陆仰直接赏了他一记暴栗：“英语课代表，你作业补完了？”

许洧彬义正言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唉，就差几道题了，要不是我作业没写完，肯定跟你一起站。”

陈幸后一步坐下，从桌洞里翻出语文书开始背诵古诗。陆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长按开机键。

他这人平时习惯关机，等需要用的时候再开机。

谢燃冷冷说道：“出息了。”

陆仰头也不抬：“肯定比你有出息。”

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了下，陈幸停了下来，伸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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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刚发过来陈幸就收入包中了。

陈幸刚关上手机，就听到身前传来一声：“手速挺快。”

陈幸起身，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陆仰。

男生睫毛很长，专注地看着书，不过眉头微皱，陈幸觉得应该是没理解到知识点。

陈幸犹豫了片刻，这才小心地拍了拍她，拍完双手放在桌上，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刚刚马老师讲的你不太懂吗？我懂得差不多了，要不我教教你？毕竟教学相长。”

陆仰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耳根又迅速烧起来。

陈幸望过去，瞬间愣了——陆仰在看高二的书。

“……”

陆仰中考的时候数学满分，高一的知识他就算自学也能考年级第一，可他口不对心，笑了声道：“可以。”

……

陈幸怕讲错，硬着头皮翻开自己的数学书，把知识点重复说了一遍，说简单点就是照着书上写的字念一遍。

陆仰转过身，手肘放在陈幸桌上，撑着脸偷偷地笑着。

念完，陈幸有点尴尬，小心翼翼地说：“嗯……就是这样的。”

陆仰一副倒笑不笑的样子。

陆仰看着陈幸的数学书，喉咙深处突然溢出了一声笑，他抬眼笑着：“怎么没听懂？”

陈幸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她也不好意思说不讲了，她一向给足人面子，只能再一次照着书念一遍。

又一遍念完，陈幸卑微地说道：“请问……懂了吗？”

*三千春，我只取一朵的14是：尽管有很多很好的东西，但我只想要其中一朵适合我的，符合我的气质的。

陈幸没有因为包子脏了而丢掉好心情，她会看到完好无损的豆浆，保持着美好心情。也不会因为几句话而破口大骂，因为她有钱可以吃喜欢吃的肉包了。这样的人，是非常有魅力的。づ?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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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声